第 27 章
于寺庙中进素斋讲究食不言,一顿安安静静的饭吃下来,我满心的震撼和疑惑都被生生的忍了下去,龙静姝精致无暇的妆容平静且淡然,我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敢确定我的猜想是否正确。古有司马相如和蔺相如,人同名没什么奇怪的。
我竭力忍着出言询问的欲望,拼命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如水,甚至呼吸的频率我都刻意的减缓,虽然心脏激动的想从嘴里蹦出来。
吃过了饭,龙静姝回府,我再次返回寺庙后的龙氏宗祠仔细看那块灵位,木纹质地都像是有些年头了,不应该是最近才制作出来的东西,站在灵位前,我忍不住开口:“你是谁?你是他么?”
回到藏欢阁,我满腹心事,愁容满面再难掩饰,七巧儿的房门大开,房间里好似来了什么外地的富商,操一口听不懂的方言,笑声传出来在楼里有些突兀。我回房将门关闭,将母亲的遗物一件件的拿出来想要找到一星半点蛛丝马迹。
除了那信笺上的名字,就只剩下死去的时间大约相似,我捏着信坐在桌前皱眉思索,若说巧合,同名且同年死去的确巧合,但是世间又何曾没有这些巧合呢?
想得太入神,以致被七巧儿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脸上的笑还没褪去,看我受惊的样子,有些意外:“在干吗呢?这么一惊一乍的。”
事情太乱套,我无法说出来寻求帮助,而且依着七巧儿的脾气,大约不会给我什么有用的建议,于是我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装作若无其事:“方才听你屋里笑得开心,是哪里的客人让你这么高兴?”
“你还说呢。”七巧儿的银铃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看她斜倚在榻上,面色潮红,大约是刚刚喝过酒。
“来了个南边的,别的倒还平平,只是这嘴当真有情趣,给我讲了这半日的笑话,我给你讲一个?”七巧儿兴致勃勃,我听了是笑话,随意回答:“嗯,好啊。”
“说有个人教村里的小孩:‘你回家见人就说:‘我全都知道了’,就一定有好处。’,小孩子将信将疑,回家先看见他妈,便大声说:‘我全都知道了。’他妈一听就慌了:‘好孩子,别跟你爹说,妈给你一文钱去买糖粘吃。’,小孩拿到钱顿时觉得这个事儿有趣……”七巧儿说着,我听着,虽好笑,我却没笑,在心里暗暗的有了个主意。
将这个秘密忍在心里七八日后,常宗饶姗姗来迟,听他要来时我心头一跳竟有些激动,却连忙将自己打扮的格外不经心。
好容易等到了晚上,常宗饶开了茶围,我二人对坐,桌上小风炉烧得火红,地上火盆里烤着栗子松子,香气四溢,常宗饶兴致勃勃的将他带来的点心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你来看看,有我做的,有厨子做的,你吃吃看能不能分辨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漫不经心的捏起一块花生粘,有些粘牙,甜腻香醇,我猜这个必定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知道什么?”常宗饶没听懂,风炉上水开了,正是放茶叶的时候,此时春茶未下,因此便泡了普洱。
“我与少夫人之间的事。”我不动声色,捏起一块玫瑰豆沙糕,口味香甜适中,口感绵软,应该也不是他的手笔。
常宗饶的手抖了一下,水撒了出来,烫到了他自己,我吃了一惊,紧忙拿出绢子:“你小心些!”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常宗饶紧张的看着我,我低头为他擦去热水,皮肤上已经发红,还没有起水泡,我便将绢子包扎在他手上:“这是我问你的问题。”
“她告诉你的?”常宗饶很谨慎的问,我摇头:“你想要告诉我实话还是想要编另一个瞎话来继续哄我?”虽然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心却已经怦怦跳个不停,常宗饶若是看到我突突跳动的血管也许会以为我是在愤怒,可是此时我只有紧张。
在认真盯着我严肃的脸许久之后,常宗饶有些气急败坏的把头转向了一边:“我警告过她,让她不要对你说这些陈年旧事。”
“与我有关,我应该知道。”我想要引诱他全部说出来。
“她还说了什么?”他紧张的看着我,我冷笑:“少夫人说的不多,看来还有很多是我应该知道的是么?”
“不是。”他闪电般的否认:“这些旧事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龙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就算是还有人,你母亲并未嫁过门,龙家也不会让你认祖归宗……”
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我心头一阵悸动,原来我猜对了。
十八年了,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姓氏。
原来,我,常宗饶,龙静姝之间竟有这这样乱套的过去。上一辈的男人们都爱着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然后冷落自己的妻子,淡漠自己的家庭,最后一个家破人亡一个父子反目,如果非要选一个罪魁祸首出来,只剩了我的母亲,因为只有她过着两情相悦的生活。
当所有人都活的不圆满时,唯一圆满的那一个就是罪人。
于是罪人在伤心和痛苦中死去,留下我这个罪人的孩子,承受着上一辈的惩罚?我想着,出了冷汗,却忍不住冷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长老爷子在那一夜里用那种想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恶狠狠的瞪着我,在他的眼里,我是应该赎罪的吧?
在常老爷子的眼里,我的母亲是害得他深爱的女人凄楚离去的元凶,因此我应该背负着母亲的罪过卑微的活着,因此他绝对接受不了我想要攀附他的儿子,甚至威胁到他深爱的女人的唯一的孩子龙静姝的地位。于是他出手了,顶着父子聚麀的恶名,冒着儿子与自己决裂的危险,不仅仅是为了维护龙静姝,也是为了发泄他心头的愤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常宗饶似乎是诉说完了,小心的拉着我的手,我看向他,透过风炉的火焰,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刚才。”
他的脸在这两个字之后变得更白:“你?”
“本来我只是猜,刚才你帮我确定了。”我苦笑,一贯憨傻的我终于也诡计多端了起来。
常宗饶说不出话,我平静的问:“那些旧物,不是你搜集的对不对?是你岳丈的遗物。”
常宗饶缓缓的点了点头,半天才叹了口气,低沉着口气:“岳父烧掉了一些,这些剩下的……是剩下的。”他的口气带着一种艰难的迟疑,我猜想他大约是很惭愧的,其实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应该是龙静姝的物品,却被他拿来送给我哄我开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问完这句话,我突然很想笑,这句话在今晚被重复太多次了。
“与你相识不久。”常宗饶带着苦笑,我皱眉,回忆了片刻顿时想了起来,他曾经被家中老奴拎走,那老奴用诡异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大约那老奴是认识我是谁的。
“你瞒了我这样久。”我也苦笑,原来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一切。
他苦笑,轻轻抬头,将茶叶放进壶里去,其实水已经有些凉了,他便将壶又放回了风炉上,重新加热烹煮这壶茶。
“你是恨我的吧?”我低头,捏起一块杏仁饼,咬了一口,牙齿被异物隔了一下,吐出来一看竟是一块杏核,看着那块杏核,我突然笑了,杏仁饼的味道毫无瑕疵,但是大约这杏仁饼是他亲手做的吧。
“为什么?”常宗饶也平静了下来,我吃着杏仁饼,笑着将杏核扔在桌上:“你想噎死我?”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他笑得轻松,我觉得自己的心不再那样剧烈的跳动,看着他的脸:“如果没有我娘,少夫人的父母大约会相守一生,你爹也会不再执着,最后皆大欢喜……”我还没说完,他便摇头打断了我的话。
“就算没有你娘,我娘也不会更快乐。”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带着恨意:“从那个女人嫁给龙飞鹏开始,我爹就在筹谋着龙家的家产,他要尽收龙家的家产,他其实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要让那个女人看到,不选择他是多么错误的事情。”
我错愕,很快又无奈的笑了,多么相似的父子二人,得不到便毁之。虽然最后常老爷子成功了,他破败了龙家,逼死了龙飞鹏,可是他也温情眷恋的照顾着龙静姝母女二人,甚至将龙静姝接回家里爱如珍宝。
“你们父子真是很像。”我忍不住说了出来。
“嗯。”常宗饶也点头,神色微霁:“我们都做了后悔一生的事情,他没得弥补,我希望我还有机会。”说着,他握住了我的手,被他握住的瞬间,我颤抖了一下,心又再次剧烈跳了起来。
风炉上的茶壶喷着热气,茶香像是山中浓雾,伴随着水汽弥漫在整个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