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莲心是有女儿的,我没见过,莲心自己也忘了女儿长什么样子了,每年她女儿生日的时候她都会去庙里烧香拜佛,祈求上苍保佑她的女儿健康平顺。我嘴馋庙会上的甜瓜,跟着她去了一趟,并排跪在佛祖面前,我膝盖都麻了,她还没祷告完,她的虔诚衬托的我更加惭愧,我仰望菩萨慈眉善目的脸,心里越来越愧疚,最终俯下身去磕头祷告:“菩萨菩萨,其实我也是虔心拜佛的,我只是没那么多事情求你而已。”
莲心生下女儿未足月就被夫家休弃了,娘家爹妈已经全病死,剩了一个烂赌鬼舅舅,把还没养好身体的她卖进了藏欢阁。她刚来的时候我还没见客,但是已经在学习如何陪酒如何聊天,琴姨亲自教我,那天我正端着杯子被琴姨骂的狗血淋头,她舅舅把她搁在板车上推进了后角门,琴姨出去看见,一叠声大呼小叫:“你送个死人来让我晦气啊!”
楼里的姑娘全出来看,我也跑去凑热闹,在人影缝隙里我看到她瘦得像是鬼一样,两眼圆睁着,冒着火光,吓了我一跳。琴姨本来想把莲心的身体调养好就扔在一楼的,哪儿知道调养丰满了之后莲心竟然是个美人,琴姨也看过她的眼神,琢磨了好久到底要如何让这个满心怒火的女人就范,却没想到不等她去说,莲心已经来找她了,具体她俩聊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聊完了这一场,莲心就住进了三楼,我追问琴姨,琴姨只是摇头叹息:“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啊。”
莲心刚开张的时候,她舅舅还跑来索银子,楼里的姑娘也有其他人有那么几个靠吸她们血过日子的亲戚,看见了都啧啧摇头,但是她们都习惯了隔三岔五被他们骗银子,谁都没想到一直冷心冷面斯斯文文的莲心居然操着一块砚台把她舅舅砸的头破血流再也没敢来过。
她舅舅被打得满脸是血,牙齿掉了两颗,捂着脸逃到了大门外,莲心被姑娘们死死拉住,她舅舅站在门口堵门大骂:“臭****,你就是被卖的命,卖到死吧你!”
我拎了一个马桶泼了出去,她舅舅被泼了满头满脸,飞也似的跑了,我得意洋洋回头,却被琴姨拎着小竹棍劈头一顿痛打:“门口弄那么脏,晚上怎么开张?你给我打扫干净去!”
我们在船舱里坐了太久,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困了,歪在那里昏昏欲睡,我也哈欠连天,可是坐在小几上实在不适合睡觉,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有些发亮了,估计再过一会就要天亮,莲心看看天光,自言自语:“看来就快靠岸了。”
“你怎么知道?”我揉揉脖子。
“前面议事,找了我们来当幌子,宴饮开的再久也就是一夜,欢饮达旦然后让我们陪着那些人下船,一副通宵欢愉的模样就做出来了,这会自然是要靠岸了。”莲心说的声音很小,我听了看看她:“你满心都是阴谋。”
“世事就是这个样子,不怪我。”莲心不以为然,我伸了伸懒腰:“我就没那么多阴谋想法。”
“那是你没脑子。”
果然,很快船就靠岸了,管事儿的进来拍手:“各位姑娘,出去照顾好各自的客人,送客回府。”
船下马车已经安排好,我们活动活动手脚出去,甲板上的男人们满身酒气,我搀扶着****翎:“学士家住何处?文茵送您回府。”
“不回去,不回去。”他口齿不清连连摇头,手一摆,差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不回府去哪儿呢?”我冷笑,我这些年与酒和酒鬼打交道,真喝出的一身酒气和喷酒于身弄出的一身酒气是不同的,我一闻便知道,就算他此时面红耳赤脖子粗,一身酒气熏人,脚步踉跄,我也还是看穿了他不是真喝了这么多酒进去,甲板上的男人各个都如他一样,把那上等的好酒当做掩饰,泼了自己一身,真是暴殄天物。
“不知道。”他埋着头,我顺水推舟:“那去我那喝碗醒酒茶吧。”我扶着他上了马车,直奔藏欢阁。
藏欢阁里常年备着各种尺寸的男子服饰,我选了一套和秋甜一起给他换上,他装作懒散无知,但是我从他手指紧张的蜷缩的样子就看出来了,秋甜也是老手,看出****翎醉翁之意,乖觉的告退:“我去给老爷煮醒酒茶。”
秋甜离开,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他不仅装醉,还装睡,我看着直头疼,你装的这么彻底,让我怎么发挥?
我蹭在他身边,伸手摸着他的脸,微微叹息:“何家女子大幸能得良人如此?“
他的身体明显一哆嗦,我闭目,实在是困极了,就算是演戏我也只能演到这里了,敌不动我乱动也不是个事儿啊,于是我索性放松了下来。秋甜端着醒酒茶进屋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打鼾了,秋甜慌忙上来要把我的嘴捂住,等她靠近听到****翎均匀粗重的呼吸时她意识到我俩都睡着了,她才松了口气,使劲把我弄醒,压低声音:“醒酒茶我放这了,别睡,你睡着了太难看了。”
我感谢她的好心,但是我一夜没睡,铁人也顶不住啊,秋甜出门我又缩回床上,所幸****翎也困极了,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丝毫没有睡醒的表示,我背靠着他,感受他身上传来的热气,眼皮又开始打架。
本来这么一睡,没准能直接睡到晚饭的,哪知道刚睡着就被嘈杂声吵醒了。我这个人睡觉的时候耳朵不是很灵,一般不会被外面吵醒,可是偏偏有人在我门口吵架,声音还越来越大,我终于无法入睡了,****翎也不负众望的被吵醒,揉揉眼睛之后一副受惊的模样,我端着醒酒茶,他慌忙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装,然后很颓然的抬头接过醒酒茶:“多谢文茵姑娘。”
“学士勿惊,文茵看学士的衣服酒气太重,就给您换了一身,这都是全新的,还请学士不要嫌弃粗制才好。”我微微一笑,他眼神一亮,连连道谢:“多谢文茵姑娘照顾了。”
门外吵得实在厉害,我好奇,骄矜道:“真是嘈杂,学士宽坐,我去说说他们。”说完我翩翩转过屏风,急忙拉开门。离我门口不远,已经挤了一圈姑娘围观,我还没探头看清楚,就听吵架的一个男人叫了一句:“我偏不,你信不信我现在随手拉一个就走?”一句话说完,那一圈姑娘秋风扫落叶似的消失干净,剩下被围在中间的事主以及琴姨满脸尴尬。
这一下我看清楚了,也紧忙关门,那个男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就你了,跟我走!”
“这位客官,我房里还有一位客人呢,没这样的规矩!”我急了,叫了出来,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华服贵妇咯咯发笑:“就凭你,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挣脱了那个男人的手,琴姨给我使个眼色,我紧忙退回屋里把门关上,捂着胸口连连道:“好险好险。”
****翎早已闻声出来,此时看到我这副样子,不由得惊讶:“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幸亏学士在这里,还请学士原谅文茵借您的名了。”我施礼,他连忙扶我起来,我将他让在书桌前坐下,自己坐在一侧羞赧道:“真是失礼了,今天这么乱,本来此时该叫个风炉进来与学士泡茶的,恐怕这会我不方便开门了。”
门外吵闹的是一对夫妻,富康郡主及富康郡马,****翎问起来,我就掩口一笑说了这两位的名字,他脸上一红,想必是没想到堂堂郡马爷能把家事闹到这里。其实这不是第一次郡马与郡主在这里大闹,两年前郡马爷看上了藏欢阁三楼的一个姑娘名唤妙心的,要买了回去做外宅,买人当日郡主领着家中仆妇气势汹汹前来,当着郡马的面给妙心端了一杯酒说:“姑娘饮了此酒便是我家人了。”妙心饮下此酒,即刻毒发,七窍出血,吓得在场的人全都慌了,郡马刚要发作,郡主先扯住了琴姨:“你在酒中下毒,是何居心?”
事情闹到官府,琴姨差点就被关起来,只能供认是妙心自己不愿出嫁,郡马强行逼婚导致妙心自尽,与人无尤,富康郡主才罢休,此事才平息。
没人关心妙心到底怎么死的,市井言论只好奇富康郡马能否重振夫纲,当然,富康郡马也只关心这一点。于是他常常来,常常要为姐儿们赎身,富康郡主则是偶尔闯来,只消露面一笑,便无人敢挣郡马爷手里热气腾腾的银子。两个人闹一场,各自得意洋洋的回郡马府,剩下藏欢阁满楼心有余悸的姐儿各自神伤。
“就是你!你敢推脱,我就一刀捅死你!”外面喊了起来,女人的叫声此起彼伏,显然外面动了真章,****翎一抬头:“要不我出去看看?他们看见有外人在,该能收敛些。”
我虽然没脑子不懂事,但是我懂一点,出仕的客人若非相约而来,最好还是不要相见,于是我起身拦下了他:“学士宽坐,我去为学士制备些茶点。”
开门出去,就看很多门都打开了,探出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富康郡马果然动了大火,提着一柄短剑架在芸萱的脖子上,芸萱已经吓得脸色发绿了,抖着手脚,眼神在短剑和郡主之间来回游移,富康郡主扑哧一笑:“你看我作甚?”
“啊,没有,没有。”芸萱听了郡主的话,越发吓得腿软。
“罢了罢了,没得让人现眼,郡马爷既然看上了你,你便服侍他吧。”郡主悠然自得,芸萱已经吓得站不住了,咕咚一声跪倒:“郡主饶命啊!”
“你给我进来!”郡主哈哈大笑,潇洒离去,郡马的脸上青红变色,终于大怒,扯着芸萱的头发将她拖进房里,芸萱又哭又叫:“郡马饶命,奴家癸水到了,不能伺候啊!”
郡主走了,闹剧就算是结束了,芸萱的房里惨叫不断,却再没人看热闹了,琴姨也擦着额头的汗水准备下楼,看到我站在门口,嘴朝着屋里一努:“今晚你有约,快点打发了。”
“有约?”我一愣。
“常公子今晚要来。”琴姨说完,吩咐秋甜给我送茶点,我愣在门口,身上一阵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