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常宗饶与****翎二人并肩而坐,我坐****翎身侧,好歹中间隔着一个****翎,我便装作完全看不到常宗饶,心情好了不少。汝南王的主位正空着,上首几个席位也都尚未来人,左侧席位坐的全都是大小官员文人,京城出名的粉头姐儿们自然依傍着这些宾客落座,右侧席位一水玫红软罗帐遮挡着,名门秀女们坐在那帐幕之后,笑语晏晏风雅又不失礼节。
****翎仿佛很愿意与常宗饶结识,天南海北不断地拉着常宗饶攀谈,我听着他俩聊天的内容,往往没几句话就拐到了什么君臣上去“天示警以止君子之乱,刘大人方才说祁州大旱恐秋有蝗祸,难道不正是因为之前祁州州府草菅人命,为一己之私诬杀公孙氏一家七十口招致天怒么?”常宗饶看着****翎时,眉眼间总有些咄咄逼人,聊不到一会,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就转到了言语之上,我听了这段话,心头突突一跳,祁州离京城虽远,但这件事情倒是出名的很,祁州州府贪慕公孙氏家的祖坟风水地,想把自己早夭的儿子葬进去,说是能借这块宝地旺他的官运,公孙氏乃是祁州大族,何曾将一个州府看在眼里,加之此事又犯了当地人家的忌讳,断然拒绝并对这名州府加以羞辱:“借幼子旺官声,大人倒是清明。”
祁州州府怀恨在心,竟然趁着新帝登记剪除异己的时候诬陷公孙氏与赵王过从甚密,意图谋反。新帝做太子时最恨赵王,竟然对此案不加审理,直接判了抄家斩首,公孙氏一家七十余口不明不白全部丧命。本来这件事情公孙氏一家死了以后便不会有人再提了,哪儿知道汝南王还朝之前竟命人彻查此事,给新帝上书:“祁州今春至夏滴水未降,恐有大冤情,招致天怒人怨。”彻查的结果就是州府被撤职抄家斩首,公孙氏已经死绝了,只能给那七十余口白骨平反清白。
京城中传此事的时候,往往加以评论:“汝南王虽好美色,但是不失为一个有胸襟有智慧的男子。”
****翎对常宗饶的话不以为然:“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而从四时之节气显现,风霜雨雪自然循环,偶有天灾乃是常情,怎可以假鬼神以诬民?若如常公子这样说,天降灾祸必定是官员失德,岂非与那祁州州府一样了?”
“哈。”常宗饶干笑了一声:“那怎么天下偌大,只有祁州今年灾祸不断?岂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常公子这样说的话,假使天下州府均有灾祸,那便是今上失德么?”****翎也较真起来,常宗饶带着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若真如此,恐怕同理。”
“你!”****翎没想到常宗饶竟然能回答的这么干脆,一时说不出话来,常宗饶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若当真天下灾祸横行,必定是上苍欲求有识之士重新掌控神州,在下倒有个疑问,不知道倘若当真大势所趋,刘大人何去何从?”
“刘某必定忠君爱国,不敢枉费了这么多年苦读圣贤之书。”****翎一拱手,面色凝重,我看着常宗饶,总觉得他问这话别有用意。
“呵呵,自古圣贤有云:‘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忠字当头尚有前提,倘若君上失德,不得待臣以礼,刘大人当真仍旧要忠君爱国?”我越听,越觉得常宗饶是把****翎往沟里带,只是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对话我实在插不上嘴,坐在一边心里有些干着急。
“在下素来爱竹,最喜‘不随夭艳争春色,独守孤贞待岁寒’。”****翎说完,举杯饮尽,我执壶斟酒,他转头看着我:“不知道文茵姑娘是否爱竹?”
我想大约是他俩争论半天对那个话题已经厌倦了,可惜偏偏肚子里没有什么竹子的诗句,微微一笑,手心冒了汗,好容易憋出一句:“我倒是喜欢‘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我不及奕恭先生气节,只爱个竹林的意境气氛罢了。”
常宗饶听我说完,眼神猛地凌厉了几分,哼了一声讥讽道:“气节?刘大人莫怪常某多嘴,大人官居五品,月俸尚不足十两,虽有官家月供布帛粮米不必大人自己出银子,就算是每月十两银子全都是闲钱,大人也不必全都花在藏欢阁里吧!”
“常公子怎么信口雌黄?”****翎一愣。
“藏欢阁里花销极大,文茵姑娘进门的银子便要十两之数,且不说大人有否贪腐,我只当做大人每个月去一次,每次只是聊天而无茶围酒宴,大人与文茵姑娘这样熟络想必也是相处多时了吧,以此推断大人若不是月月把银子全花在藏欢阁里,还能是什么?”常宗饶此时已经是语带挑衅,我这会偏偏更不便开口,总不能替****翎说:“我每次去都是东海王结账。”吧。
****翎听了这番话,脸上紫涨,低头冒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常宗饶瞄了他一眼,语气变得诚恳了几分:“刘大人莫怪常某多嘴,大人清名要紧,如今尚未婚配便混迹烟花之所,只怕与大人有害无益,肺腑之言,还请大人和文茵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他这番话把所有的理全占了,****翎尴尬的拱手举杯道谢,我只能低头答应着,再抬头时,就看到常宗饶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金龟婿,被他三言两语就摆平了,我咬着嘴唇,在心里深深的诅咒他。
不多时主位便到了,汝南王坐正中,右侧是东海王,左侧坐着福陵驸马,三位身边各有美人伺候,七巧儿正是其中之一,端坐在汝南王的身侧,我们这些女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对面的闺阁秀女一看到这一幕,全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看着七巧儿一脸娇媚动人的笑,便知道今日的诗会怕是群女战七巧儿了。
主位到了,汝南王客气两句,鼓乐齐鸣,因碍着在座还有闺阁淑女,因此便没了舞姬,众人互相客套吹捧,无论淑女还是官员皆是一口动人的官场腔调,一时间觥筹交错场面热闹非凡。酒过三巡,汝南王起身,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王爷下令在座能诗文者皆作一首应情应景的诗词,由主位三人评判,魁首可得赏赐。在座的人各个都已经摩拳擦掌许久,一声令下均拿起笔墨冥思苦想,我优哉游哉的坐在****翎身侧一边吃葡萄一边看他作诗,常宗饶也不动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突然低声道:“听闻文茵姑娘病重,可好些了?”
我听了他的问话,忍不住颤抖了一瞬,抬头浅笑:“尚未痊愈,勉强能坐能走。”他听了脸上有些怏怏的:“姑娘要好好休养,稍后在下要提前离开,不如让我送姑娘一程,也省的在这里劳神疲惫。”
“不用……”我话没说完,夹在我俩中间的****翎猛地抬头:“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常公子了。”我恨的握拳,有你什么事儿啊?他送我又不是送你,你谢个什么劲?****翎全然不觉我的郁闷:“在下骑马而来,并无马车,稍后只怕不能送姑娘回去,既然常公子要早退,文茵姑娘不妨与他同去也好。”
我只能勉强笑出来:“多谢先生考虑周详。”
“王爷再上,小女子有个请求。”对面帐幕中有个女子突然躬身拜伏,汝南王连忙坐直了:“请讲!”
“小女子不善诗文,勉强写就恐怕难入法眼,平日里倒是练过乐曲,恳请王爷准小女子弹唱一曲不知可否算数。”那女子声音甜美,娇娇怯怯令人怜爱,对面帐幕中其他的女子显然十分不快,汝南王却乐了:“有何不可,若是唱得好,一样可得魁首!”
“如此多谢王爷了,小女子还有个不情之请,有歌无舞难成景致,不知哪一位善舞,能否出来助兴?”那些闺阁淑女善舞者必定不少,只是今日情景特殊,这样的条件下让她们抛头露面实在为难,我暗暗好笑,着对面的女子真是心机颇深,一句话便将众闺阁女子打上了不善舞蹈的标签,实在厉害。
四周寂静,我想也想得到对面帐幕中那些女子咬牙切齿的表情,她们不动,我们这些粉头姐儿们乐得看笑话,因此也都不动,尴尬了许久,汝南王突然一笑:“七巧儿,闺阁女子面嫩的紧,不如你去助兴可好?”
七巧儿听了,掩口而笑:“恭敬不如从命。”说着便站了起来,一跛一跛的走了下来,对面帐幕中其他的女子一看王爷派了一个跛足女子出来跳舞助兴,纷纷低声笑了起来,估计她们都很得意,自以为王爷派出七巧儿是给那个弹琴唱曲的女子难堪,她们全都不知道,七巧儿虽然跛足,但是十分擅长舞蹈,她的缺陷被她巧妙的利用起来,使她的舞蹈自成一派。
七巧儿缓缓的走下来,我不由得也笑了,她大约是故意走的这样慢,想让那些个闺阁淑女看清楚她身体的缺陷,久坐不发一言的东海王突然开口:“姑娘身体无妨么?”
七巧儿回眸一笑:“经年旧疾,早已无妨。”
乐曲悠扬传来,歌声清越,那女子果然擅长弹唱,七巧儿敛容,虽乐曲矫捷舞动起来,一反方才跛足而行的姿态,舞姿如浮萍随波一般自然爽意,令人丝毫不能察觉她的残疾,举座皆惊。****翎也张大了嘴,我笑了,七巧儿贵为花魁,非百金不得见面,何况是看她舞蹈,在座的只怕除了几位主位都不曾见过。
我有些狐假虎威似的环视周围宾客的表情,无不赞叹,唯有东海王的表情有些复杂,赞叹之中带着一抹藏不起来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