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能从王顺民的好色和李玉英的年轻美貌找原因了。两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王顺民陪同何应钦和王湘文夫妇在陪都大剧院看戏时,偶然见到也在看戏的李玉英,顿时,觉得血管里有一股火在燃烧。她那绝妙的脸蛋,她那光着的白嫩胳膊,她那在粉红色绸料旗袍下不停地起伏着的丰腴胸脯,还有她那窈窕的身材,都使他神魂颠倒。散戏后,王顺民借口要去看望一个朋友,离开了何应钦夫妇,无限陶醉地来到李玉英面前,邀请她去一家酒馆消夜。李玉英并不认识何应钦夫妇和王顺民,见他们坐在剧院的第一排,剧院的经理对他们是那么恭顺,心想王顺民一定是个有地位的人物。她从职业的需要着想,见王顺民主动请她上馆子,正巴不得!在觥筹交错之间,当她知道他是何应钦的秘书和王湘文的堂侄之后,尽管他比自己大二十来岁,但立即变被动为主动,勾引得他神魂颠倒,当天晚上,两人便如鱼得水,在一家旅馆同床共枕了。两天之后,他为了长期占有她,向军政部办公厅代理秘书长萧肃毅推荐,让她到军政部当打字员,萧肃毅考虑他与何应钦的关系,只好同意。昨天下午三点,李玉英从彭学沛和甘乃光那里接受行刺影佐的任务之后,曾经为严珍妮设身处地地想过,觉得她比影佐小二十三岁,两人结合只有几个月,又是当姨太太,男的还是日本人,绝不会有真正的爱情;如果一旦影佐死了,凭着严珍妮二十一岁的芳龄,漂亮得像朵玫瑰花似的容颜,快活得像只百灵鸟似的性格,以及她毕业于师范学校的文化知识和聪明伶俐,一定会找个强于影佐的如意丈夫。于是,李玉英在感情的天平上,职业重于至亲。昨天晚上,她与王顺民幽会,提出要看望影佐时,王顺民也是一怔:“影佐先生是你的表姐夫?你怎么知道他来重庆了?”这还用问,我是他的亲表妹,自然知道!她伸开富有肉感的双臂,裸露着富有弹性的胸脯将他一抱,一切都被抱住了,他再也不问什么了。
现在,王顺民见影佐满脸惶惑神色,愣了片刻,笑着说:“因为李小姐是军政部的机要文件打字员,她既是影佐先生的妻姑表妹,也是我的舅表妹,关于您来重庆的事,我对她没有保密。但是,请您放心,此时此地,我和表妹都懂得自己肩上的重大责任。”他撒了个弥天大谎,“由于李小姐的关系,我与影佐先生也是亲戚。昨天在机场上见到您,真想喊声‘表姐夫’呢!只是我人微权轻,高攀您不上啊!”
“哪里,哪里!”影佐想到能够在这种特殊环境出现两个亲戚,得到极大的安慰,也感到踏实多了,一种安全感油然从心底冒起,高兴地说,“那就请王秘书,对,请表弟领表妹来吧!”
臼井因在去与留的问题上,与影佐的意见不一致,见影佐要接见客人,就怏怏不乐地回到二〇六号房间,即他的临时卧室想心事去了。
不一会,李玉英响着高跟皮鞋,扭着胸隆臀凸的身子,面带迷人的微笑,随着情夫来到影佐跟前。她穿一件轻柔的浅绿色衣裙,肩膀和头颅从那花团锦簇般的衣摺中露出来,如同在碧绿丛中开放的芙蓉花一样鲜艳夺目。
“听表哥说表姐夫来了,高兴不已,但听说您在机场遇险,又为您的安全担心。”李玉英的表情亲切而又自然,温柔而又甜蜜,“刚才我与表哥商量过,为了以防万一,表姐夫和臼井先生在重庆期间的生活由表哥和我照顾,特别是饮食,我们先尝了,再请你们进食。”
“当然,何部长和张秘书长一再保证表姐夫和臼井先生在重庆的绝对安全,而我们作为你的至亲,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从昨天晚上起,我们就轮流在暗中保护着你们哩!”王顺民顺着情妇的话说,“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们一定以生命保卫你们!”
“衷心感谢表弟表妹的贴心关照!”影佐激动地说,“有你们表兄妹俩在我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李玉英喝着影佐递过来的茶,思考着行刺的打算,决定寻找适当机会,用影佐送给她的无声手枪,在这房间里结束影佐的生命。她以照顾影佐的生活为由,征得情夫的同意,近三天的打字任务由另一个打字员承担,她暂时住在接待处。
“从现在起,我暂时住在二〇一号房间,表姐夫有什么需要我照顾的,可以随时告诉我。”她显得十分热情,“表姐不在您身边,我可以像表姐那样,在各个方面照顾您。”
各个方面?影佐心里一动,脑际里呈现出一幅美满的春宫图。他望着比严珍妮小半岁,美貌还略胜一筹的李玉英,难道我床上的需要你也能照顾我?他美滋滋地想着,想着那个夜深人静的时刻。
“非常感谢,非常珍视你的关照,表妹!”影佐语意恳切地说。又寒暄一会,王顺民想到何应钦和张群十点半钟会来这里,就领着情妇告辞走了。这对情人走后约五分钟,何应钦和张群来到了接待处。影佐和臼井在二楼的楼梯口迎接他们。“昨天晚上,影佐学长和臼井先生还睡得好吗?”何应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吟吟地问。
“谢谢,还可以。”影佐苦笑着。
“是呀!睡得还可以。”臼井用手捂着嘴,打了个没有声响的哈欠,他几乎一个通宵没有合眼呢!“这里四周都是苍翠葱茏的树木,环境幽静,晚上睡觉,想必是清爽恬适的。”张群满以为他们真的睡得很香甜。四人随意交谈着,信步来到二楼小会议室。他们刚落座,年轻的女招待员宋丽英、靳丽华送来了香烟、水果和泡茶,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
“请何部长和张秘书长为我们提供方便,下午送我们去香港。”臼井心有余悸,也不管影佐同意不同意,自作主张说。出于礼节,他又补充一句,“承蒙二位先生的热情款待,我们表示衷心感谢!”
“我们特地前来通知影佐学长和臼井先生,蒋委员长决定上午十一点,在他的官邸接见二位,并设家宴招待二位,我与何先生也荣幸地应邀作陪。”张群沉吟一会接着说,“二位是去是留,希望听听蒋委员长的意见再说吧!”
“二位硬要走,我们不强留。”何应钦语意和蔼,“等我们采取慎重、可靠的安全措施之后,你们明天上午走,可以吗?”
“好吧!我们在重庆再待一天。”影佐带着责备意味的微笑望了臼井一眼。
蒋介石亲自接见影佐和臼井,又破格设家宴款待他们,确有几分忍辱负重的滋味。但是,他一想到接见影佐的结果怎样,就感到自己像决战前夕的士兵等待冲锋信号一样,脑子里交织着对胜利的希望和对失败的恐惧。十点五十分,他与宋美龄、孔祥熙和陈布雷坐在他的曾家岩官邸接见厅,心情不安地恭候着两个日本人。
十点五十五分,影佐和臼井由何应钦和张群陪同来到了接见厅。蒋介石满面笑容地起身迎接。他将陪同接见的人向影佐和臼井介绍一遍之后,又亲自泡茶,由宋美龄端给两个日本人,显得十分亲热。
“对影佐先生阁下,昨天,在机场的,遇险,对臼井先生阁下,在机场的受惊,我谨代表中国政府,以及我的夫人,向二位表示,唵,深深的歉意!这个,表示亲切的慰问!”蒋介石身体前倾,非常亲切地望着影佐和臼井。紧接着,一股愤慨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起来,表情严肃地说:“同时,对某些人的,惹是生非,有意破坏国际惯例的,这个,可耻行为,表示极大的愤慨!”他的语气又变得和蔼而委婉了,“请二位相信,这种违反国际惯例,行刺使者的,卑劣行为,是中国政府,一贯所坚决反对的!历史证明,不论是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五月,中日签订《淞沪停战协定》,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三月,中日签订《塘沽协定》,还是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七月,中日签订《何梅协定》,我们,唵,都对贵国政府的代表,不仅十分友好,而且,在安全上,给予绝对的保障!”
何应钦马上接腔:“中日签订《何梅协定》时,鄙人任中国政府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奉命为敝国首席和谈停战代表,与当时日本在华北的驻屯军司令官、贵国的首席代表梅津美治郎先生在北平举行会谈,在达成协定的三天中,我方千方百计保证贵方代表们的安全。记得会谈第二天凌晨三点左右,梅津先生的助手伊藤佐中先生起来去厕所小解,见到我在贵方代表住地检查岗哨,深为感动,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何先生!你们真是化干戈为玉帛呵!’所以,可以说,保证交战国的贵方代表的安全,是我们的传统!”
“对,对!这是我们的传统。”蒋介石对何应钦说的话十分满意。他接着说,“我们,唵,正在进行调查。调查清楚了,不管是什么人干的,一定严惩不贷!”
影佐听了蒋介石和何应钦的话,似乎有道理,但又无法证实;又似乎不可信,但又不能推翻。他既不点头,又不摇头;既不肯定,又不否定,只淡淡地笑了笑。至于臼井,毫无表情,如同一口深井,谁也不知道他心中翻腾的是什么风风雨雨。
“据我们分析,妄图行刺影佐先生这件事,很可能是共产党指使干的!”孔祥熙重弹戴笠的老调,“因为共产党唯恐天下不乱,好从中浑水摸鱼壮大自己。同时,共产党反对中日停战和谈,什么和谈就是投降呀,什么谁和谈谁就是汉奸卖国贼呀,这已成为他们的口头禅!”
“共产党很厉害,它善于浑水摸鱼,善于以假乱真,善于掌掌情报,更善于钻空子!”陈布雷发一番贬论之后,武断地说:
“毫无疑义,此事一定是共产党买通军统中的某些变节分子干的!”
这么一来,在座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可有了共同语言,很快架起了感情的桥梁。
“噢,很有可能。”影佐恍然大悟望望孔祥熙,又望望陈布雷。他顿了一下,骂道,“他娘的!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共产党可鄙可恨!”臼井愤愤然了。
“正因为如此,务必请影佐先生阁下和臼井先生阁下予以谅解,也请二位回国后向贵国政府解释清楚。”宋美龄恳求说。
“对蒋委员长阁下和孔院长阁下,以及陈先生阁下和何学长阁下刚才说的话,我们是相信的。”影佐对重庆政府指使人行刺他的怀疑已消除了,“我们完全可以谅解。”
“我们回国后,一定向敝国政府解释清楚,请蒋夫人放心。”臼井紧接着说。
“对,对!请蒋夫人放心。”影佐向宋美龄连连点头。
“谢谢,谢谢二位的谅解。”蒋介石很高兴,“衷心希望,二位这次来,能够顺利地,唵,使中日停战和谈,达成协议。使中日两国,这个,这段不愉快的历史,早日结束。”这时,钱大钧出现在接见厅门口,望着陈布雷低声说:“请陈先生出来一下,有重要事情找你。”陈布雷随钱大钧来到侍从室,萧同兹怀着惶恐的心情,将中央通讯社收录到的、海通社关于影佐在重庆遇险的消息递给他。“这个影佐来重庆干什么?他真的遭到被刺之后下落不明?”萧同兹莫名其妙地低声问道。
“唉!一言难尽。我正陪同委座接见影佐,详细情况以后对同兹兄说。”陈布雷匆匆将电讯着了一遍,思索片刻,决定暂时不惊动蒋介石,将电讯塞进口袋,心情沉重地回到接见厅。
接见厅里的气氛已经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日华战争已经打了三年多,两国都遭受到重大损失,敝国政府有诚意结束这场战争。”影佐说。
“敝国政府,也有诚意。”蒋介石宽容地微笑着说,“我们对汪兆铭先生,离开重庆,在南京另立政府,可以原谅。只要贵国政府,帮助他,这个,幡然改图,取消他的政府,我们,唵,恢复他离开重庆前的,一切职务。仍然与他,和好如初。”他没有说已经同意近卫的意见,让汪精卫当行政院长的事,说完,两眼试探地望着影佐。
“对蒋委员长阁下的宽宏大量,我们表示赞赏。”影佐的余意在不言中了。正当蒋介石感到高兴时,他又说,“不过,重庆与南京两个政府合作,只是日华停战和谈的第一个前提。”他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贪婪,“第二个前提,是像汪先生那样,公开承认满洲国。”
陈布雷见蒋介石和孔祥熙都不便开口,沉思一会,为了不引起两个日本人的反感,不说“所谓满洲国”或“伪满洲国”,为了不丧失中国主权,也不说“满洲国”,他说:“公开承认它,会引起国人的坚决反对和严重不满。对于它,因为已是既成事实,我们只能默认,而且已经默认九年了。九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出兵打过它。这一点,务必请贵国政府予以谅解。”
“是的,我们有难言之隐,请贵国政府予以理解。”何应钦说。“默认与公开承认,只是形式上的不同,其实质是一样的。”张群补充说。“好吧!我们回国述职时,向敝国政府转告贵国政府的意见。”影佐仍不死心,“不过,贵国政府要有公开承认满洲国的思想准备。”影佐的话音刚落,钱大钧又出现在门口,低声地把陈布雷叫了出去。“大事不好!日本政府向我们提出严重抗议了。”钱大钧怔怔怯怯地说,“外交部亮畴兄在侍从室等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