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翰长叹一声，道：“所以，你又开始重练通幽禅寂？”
叶偶红道：“我体内原本就有过通幽禅寂功力，再重新练起，事半功倍，用不了多久，便可成功。”
云翰沉默半晌，道：“我叫你来此，本来是想提醒你，通幽禅寂是不祥之功，还是不练为妙。但……现在说这些，已是多余。”
叶偶红愕然道：“云当家只为此事？不是告诉我，你打算出手助我？”
云翰看着叶偶红，喟然道：“现在，如果我说不帮你，未免也太过心狠了。”叶偶红闻言喜道：“这么说，前辈愿意出手相助？”
云翰摇了摇头，道：“我有我的信念与原则。不过，我已将制胜之术传给了梦儿，他定能助你们消灭例竟门，诛除来俊臣。请你放心。”
叶偶红脸上显出失望之色，随即淡淡道：“如此便多谢了。云当家，我可能要在这里打扰一阵子，以修炼通幽禅寂，请当家给予方便。”
云翰道：“这里只是一个世外小村，并不是武林帮派，远来的客人想住多久，便可以住多久，反正这里空房旧屋有不少。我之前已经说过这话，难道你忘了么？”
叶偶红起身一礼，道：“当时没有心情听。多谢了。”
眼看着这个绝色美女翩然而去，云翰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云翰，你还是没有看破啊！红尘俗相，骨肉皮囊一世，百年后谁是美人，谁是丑妇？”随即朗声一笑。
卢宣与沙舞风住在一处，用过早饭后，沙舞风便开始指点他练功，这少年悟性不弱于沙舞风，而且难得的是，他人虽聪明，却肯苦练，一招一式反复练习上万遍，也不觉得烦。
正练习间，云梦虚施施而至，看了一会儿后，点头称赞道：“果然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沙舞风亦道：“此子将来成就，必然不小。”云梦虚道：“不错。舞风，我爷爷听了你的事后，很感兴趣，要我带你去，想与你交流交流。”
沙舞风忙道：“怎敢谈‘交流’二字，是我要向请云老前辈请教才对。”云梦虚一笑，道：“你也不要太谦，你们都是练武的天才。”沙舞风问道：“咱夜你们谈了很久，云老前辈答应出山助你了么？”
云梦虚微微摇头，道：“他有他的行事原则，自然不会为我而改变。但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这才知道，原来之前所做一切，却全是错的。”
沙舞风愕然道：“此话怎讲？”云梦虚将昨夜二人长谈内容复述一遍，沙舞风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道：“云老前辈果然厉害！我现在越来越想快快聆听他的教诲了。”
云梦虚一笑，道：“那不正好？”说完，拉着沙舞风向大屋而去。
到了屋外，正巧见叶偶红离去，两人见她脸色冰冷，也未敢出言相询，任她自身边走过。两人敲门进屋，沙舞风上前一步，冲云翰深施一礼，道：“云老前辈，唤晚辈前来，可是要指点武功？”
云翰一指面前，道：“坐下再说吧。梦儿也坐下，咱们一起聊聊。梦儿长这么大，似乎也没有什么年龄相当的朋友，你是他真心结交的第一人。”
沙舞风看了云梦虚一眼，与其相视一笑，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感动。
云翰问道：“我听梦儿说，你的武功全是自创？能否仔细对我讲讲？”
沙舞风忙道：“不过是胡乱琢磨出的，让爷爷见笑了。”他这一声“爷爷”，不但拉近了与云翰间的距离，更是让云梦虚心中一暖，知道沙舞风也真心愿意与他结交。
沙舞风整理思绪，慢慢将自己长久以来习武所悟出的道理、八方线之理、风术之理、内功之理，仔仔细细地向云翰讲了一遍，云翰认真聆听，不时点头微笑。末了，沙舞风道：“我这风术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是使用之时比较自由，不用受招法限制，寻常人练以防身击敌也可，高手用以搏杀保命也可。”
云翰点头道：“果然是个天才，我习武多年，才慢慢想通这些道理，你却在习武之初，便能想明白，真是难得。”
沙舞风讶道：“怎么，原来这些道理，爷爷早就……”
云翰一笑，道：“天下武学，殊途同归。不论是哪门哪派的武功，都是由人使出的，是人，就只有一个头，两条胳膊两条腿，武功再千变万化，也一样受人体形局限，再变，也脱不出人体之形去。剥掉那些象征着门派特点的华而不实之技，各派击敌防身的招式，其实根本大同小异。这便是我年轻时，曾想通过的道理。”
沙舞风道：“不错，晚辈也是这样想的。”
云翰又道：“但虽然如此，武功之术，却还是可以变化万千。那便如弹琴，只不过五个音，连接变化，却可生出无数各不相同的绝妙曲子。所以门派、武功不同，打斗时的风格便也不同，却不可能以一个框子，将其完全套住。”
沙舞风仔细琢磨这句话中的道理，云翰已接着说道：“我当时也曾以为，已经窥到了武学最高的秘密，但后来，却又发现并非如此。简与繁，只不过是一事的两个极端，并无孰优孰劣之分，那便如阴阳太极，其实是互通互换，循环不休的。”
沙舞风与云梦虚闻言，脸上皆露出不解之色，云翰道：“一种武功，绝不可能没的招式，就算不摆架势，平平常常一站，那却也是一种架势。简单的一拳过去，也是一种招式。所以武功之别，不在于有没有招式，而在于招式是简单还是复杂。简单的招式，并不一定就直简单；复杂的招式，并不一定就真复杂。以你这风术为例，皆是由刀上、身上、腿上简单的招式配合一处而成，看似是无招无式，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你还可保证没有所谓的招式么？”
云梦虚沉思半晌，却始终想不明白云翰说的是什么意思，而沙舞风思索了一阵后，突然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简单的必将发展变化为复杂的。而复杂的，又必会渐渐转为简单的。”
云梦虚听得一头雾水，云翰却已点头道：“不错。当你习武的时间越来越长，与别人的比斗越来越多，你便会渐渐发现，许多简单招式的组合，异常有效，而另一些组合，却无甚用处。于是，你便会渐渐常用那有效的，抛弃那无用的，久而久之，所谓的复杂招式便形成了。你的弟子见这种招式好用，也必会深加研究，于是，那便真的成了一种招式，一直流传下去。而你那无招无式的功夫，随着如此流传，也终将成为一种招式复杂的武功。其后的弟子，便容易只注意到这些现成的招式，只知拿出现成的招式来用，而渐渐忘却你武功的本意，直至它发现成极为繁杂的武功后，又必会有人再如你般，将它‘拆开’，又变成今日之模样。”
云梦虚这才明白其中之意，恍然道：“原来如此。”
沙舞风默默点头，道：“这么说，招式并非无用，只是使用之人，太过依赖于它，而不去思考前人用心……”
云翰道：“不错。”随即看了看云梦虚，笑问道：“梦儿，你可懂了？”云梦虚点头道：“明白了，可是……”云翰道：“可是你还是不明白，我对舞风说这番道理的用意是什么，对不对？”云梦虚缓缓点头，云翰笑道：“这便是你与他的区别。因此你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代高手，却成不了一代宗师。”
云梦虚一笑，道：“对我而言，这已经够了。知道何种情况下当用何种招式，能用这些招式击败强敌，我已经知足。至于武学大道上的诸多道理，我想不通，也不愿总去想它。”
云翰也是一笑，对沙舞风道：“既然来了，就不忙走。为了达成你们的愿望，你也好，梦儿也好，叶偶红也好，最好都在这里留上一段日子。你若不嫌我啰嗦，每日便来我这里陪我聊聊天，练练武。老朽身子多年不动，都快锈住了，有你陪着经常活动活动，也是好事。”
沙舞风闻言大喜，道：“郎歌也是个难得的习武之才，爷爷可愿意让他也常来聆听教诲？”
云翰道：“教诲可不敢当。叫那孩子来吧。孟宾和海梁若愿意来，也尽管来这里好了，他们的武功目前远高于你们，老朽很期待能与他们交手。其他人就免了，我说的东西，只怕他们都听不懂，在我手下，恐怕也走不了两招。而叶偶红……你们平时少去打扰她为妙。”
两人自然不知云翰最后一句话的用意，却也没心思去深思此事。云梦虚一跃而起，道：“我这就去找他们。老实说，我从来也没见爷爷和我与爹爹之外的人动过手，这次可要大开一番眼界了。”说着，如一个兴奋的孩子般，飞快地跑了出去。云翰一笑，冲沙舞风道：“咱们两个，先练一练吧。你帮我先活动活动筋骨。”
沙舞风急忙站起身，恭敬地一礼，道：“还请爷爷指点！”
云翰微微点头，道：“尽力而为吧。”说着，慢慢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冲沙舞风道：“出刀，把我想成你最恨的仇人，用尽全力杀了我！”
沙舞风自然知道，云翰的意思是要他倾尽全力与他比斗。他虽不知云翰武功底细，但其既然身为云烟阁当家，而且对武学之道悟得如此之深，武艺功力必然深不可测，对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只有尽全力而为之，才算是对老人家的尊敬。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一抖双臂，两把寒光凛冽的百炼钢刀，已自袖中鞘内弹出，他双手一抓，腕子一旋，两把刀已然在手，转身后跃而出，人在空中，身子一转，左手刀先飞射而出，直刺向云翰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