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的日子
1999年6月8日,我登上了南下广州的505次列车。
这一生,我仿佛一只蝜蝂,总是疲于奔波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为了文学,我曾数次别妻离家,流落异乡做一名文化打工者,后来又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打道回府”。如今,看着各位文友在外面混得人模人样,不甘寂寞的我,又一次沉不住气了,决计背起行囊,到南方的城市寻梦。
我要去的是一家杂志社,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家私人性质的杂志,我只知道这是一本“老牌”杂志,在全国公开发行,很有点名气。到了广州,我才知道这家杂志承包给了私人,老总姓缪,只有三十多岁,但他的头发却过早地形成了“地方保卫中央”的局势。
认识缪总缘于投搞。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文友。一次,我在电话里向缪总谈到我的苦衷,希望通过他的帮助,到外面发展一下自己。没曾想,缪总满口应承,立即答应让我到他的杂志社当编辑。
带着对文学的美好梦想,于是,我又一次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到了杂志社,我才知道,梦,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绚丽多彩。在我的印象里,杂志社应该四壁皆书,桌上的稿件堆积如山。可是这家杂志社,竟然连一本工具书都找不着!空空荡荡的两间屋子摆着几张写字桌,只有一张简易书架,上面零星地放着几本杂志。我的心头不禁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杂志社只有两个编辑:小文和我。缪总是个很有经营头脑的文化商人,发了不少作品,出了几本集子,有一天忽然心血来潮,把他所有的文稿和书集,全部焚烧殆尽,“破釜沉舟”干起了文化经商的行当。缪总一边办杂志,一边在沿江的图书城里,租了一个排档,招聘了五六个人专门进行图书批销。他的生意出奇地好。每个在他手下干的人,总是马不停蹄,忙忙碌碌。更为有趣的是,只有两个编辑的杂志社,竟又承包了一份杂志来办。这样,我和小文实际上每人各办一本杂志。
缪总是一个最抠门儿的人。他的“抠”,表现得淋漓尽致,谁也不能与之相“媲美”。譬如,缪总和我们一块出去吃宵夜,他从不想着出钱。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每次出门办公事,锱铢必较的缪总,总是让我们走路过去。行走在南方的烈日下,我们往往被晒得头皮冒油,大汗淋漓。有一次,我和小文从电脑室排版回来,已是夜里1点多钟。又困又饿的我们,实指望缪总能破费请我们吃一顿宵夜,可他,竟然连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
南方多雨,来得猛,去得快。每当下雨的时候,伫立窗下,翘首北望,我就想起被打工者们重新改写过的一首歌:
“妈妈/妈妈/我要回家/天上的雨下得好大/好大/儿只好躲在别人屋檐下/多雨的南方/最容易让流浪的人想家/想家/想家/泪水和雨水一同落下……”
我知道南方不是我久待的地方,某一天,我终究会离开这里,回到我的北方。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结束了我在南方的梦想。
我们的缪总是位糖尿病患者,众所周知,糖尿病患者尿液含糖量高。由于缪总的原因,三个人共用的厕所总是脏得特别快,没过几天整个厕所就结满了尿垢,难闻的气味刺人鼻息。
有一天,缪总把厕所的肮脏归咎到我们头上,说是我们便后不冲水的缘故。这时小文以开玩笑的口吻反驳道:“缪总错怪我们了。其实厕所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甜味,我敢保证苍蝇掉下来,都会粘着飞不走!”
俗活说:秃子不喜欢说头秃,麻子不喜欢说脸麻,而小文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惹得缪总当即唬下脸来,破口大骂:“扯鸡巴蛋!你他妈的以后给我滚到楼下去尿尿!”
这真是有钱就是爷,有钱就可以颐指气使,破口骂人。什么朋友、道义、温情……统统被抛置脑后。缪总一边命令我刷厕所,一边仍旧骂骂咧咧。我找来毛刷和清洁剂,忍气吞声地刷起厕所来。一场活儿下来,整整耗费了一个多小时,我浑身汗溻溻的,散发着一股又臊又臭又甜膻的混合气味。我边干活,边竭力忍受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我在心里默默记住了那个日子:公元1999年9月19日。我知道这个把金钱看得比什么都贵重的缪总,你别指望他把玫瑰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抛洒在你头上。他能骂小文,有一天也会骂我。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失落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拾掇拾掇东西,连夜逃回了我的省会城市郑州……
如今,在这座城市里,我终于谋得了一份编辑工作。在这井然有序的日子里,我感到既轻松又愉快。我知道寻梦的路程还很长,有风,有雨,有雾,有霜,但更多的却是灿烂阳光……
记住一段屈辱
永远记住1999年11月3日。
这天,我因公出差到周口市,下榻在八一宾馆。大概是夜里10时许吧,我到八一宾馆斜对面的一家饭馆里吃饭。这是一家什么招牌的饭馆我已依稀记不清了。我只清晰记得这家饭馆坐北门朝南,门面也较大,装潢也算考究。
我从兜里抽出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递给收银的服务小姐时,忽然想起临出门时领导的特意交代:住宿、吃饭时一定别忘了开发票。
我便问服务小姐:“请问有发票吗?”
服务小姐说:“有。不过老板这会儿不在家。”
我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服务小姐说:“明天吧,明天你过来我再给你开一张。”
我想了想说:“我明天还有事,过不来。这样吧,你给我开个证明条,盖个章就行了,反正一碗烩面也值不了几个钱。”
服务小姐摇摇头:“证明条也开不成,老板把章锁抽屉了。”
正待我拿起钱要离开这家饭馆时,推门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
那个家伙径直走至我跟前,压低声音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警惕地说:“我是来吃饭的。”
那个家伙说:“我看你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倒假钱的!”
那个家伙说着,把我挟持到玻璃门外的暗处,向我脸颊上凶狠地打了两巴掌。我本能地把头偏向一边。他又抬起一脚踹在我的大腿骨上。他这一脚用劲非常大,我一个趔趄,有些站立不稳。凭直觉,我感到被踢的地方可能出血了。一股钻心的疼痛,顺着大腿骨向周身扩散,涟漪一样,荡漾得我的头短暂出现一片空白。
我还想向那个家伙辩解什么。他又抬起一脚踹在我的屁股上:“滚蛋吧!再让我看见你,废了你!”
我知道我此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乘机逃离现场,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拨打了“110”。须臾,“110”的几位民警驾车开了过来。民警同志简单询问了有关情况,便让我领着他们找到了那家饭馆。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或许意识到事情不妙,早已溜之大吉。然而更令我义愤填膺和心凉齿寒的是,那个负责收银的服务小姐却也一口咬定我是来倒假钱的!
情急中,我从怀里抽出工作证拍在柜台上,指着那位服务小姐说:“你小小年纪怎能昧着良心说话呢?你看看我这工作证吧!俺是干这种事的人么?摸摸你的胸口说话吧,我当时递给你的是假钱吗?”
那位服务小姐自知理亏,忙端起茶杯,嘟嘟囔囔退走了。
看看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几位民警同志乘机把我劝走了。
走在异乡的街头上,看孤零零的冬青树沐浴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我的泪“哗”一下子流淌了满脸。为我在异乡遭受的不白之冤,为我漂泊的生活……
我的思绪在那个夜晚飘忽了很久。我的脑子里久久交织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那个为了微薄的薪水而丧失了做人原则的姑娘……
我曾一个人又蹀躞到那家饭馆的门前,瞅了那家饭馆好一阵子。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说:记住它,记住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有朝一日,我会叫来几个人,好好收拾你一番……
几年过去了,我至今仍没有去“收拾”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我知道,凭良心和道德,怎能允许我去干有悖社会秩序的事情呢?
时时想起那段屈辱的历史,它让我更加明白与人为善、明辨是非的道理……
我有一张石祥先生的名片
2001年,我到郑州百花园杂志社做编辑时,工作之余,忙里偷闲,偶尔也写一二篇小文章,向全国各地的报刊投稿。那时,由百花园杂志社主办的两份刊物:《百花园》和《小小说选刊》,早已确定了在小小说界的名刊地位,并在全国刊林中独秀一枝,获得广泛好评。实事求是地说,百花园杂志社已广泛赢得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这里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报酬还是蛮不错的,工作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便都有一种优越感。
和我同去百花园杂志社做编辑的几位同事,不仅会编,还会写,而且在小小说文坛小有名气。如今,在这样的时期下,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再来谈小小说,就格外地激情飞扬,滔滔不绝,底气十足。因此,对于做编辑的我们来说,更是格外受人景仰了,出门进门,优越感油然而生。自然而然,有人在读者、作者面前更是摆起了名刊编辑的“名人”脸谱,对读者、作者的态度极不友善。幸亏总编及时发现,才遏止、根除了这种不良风气的滋长和蔓延。现在想一想那时的人和事,真是让人觉得荒唐,可笑,浅薄无知。
不说别人,还是说一说我自已吧。客观公正地说,我对读者、作者的态度,一直是认真的,心存敬意的。我一直认为:一个再有能耐的编辑,都是靠作者支起来的;一个再有能耐的作家,都是靠读者抬起来的。集编辑、作家于两栖的我,常常视读者、作者为我心中的上帝。
坦率地说,我是个不大注重“关系”的人。给报刊编辑投稿,我很少写信或打电话。我一直坚信,真金不怕火炼,好钢用在刀刃上,是金子放在哪儿都闪光。本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我,常常以不凡自居,其实到头来什么都不是。在百花园杂志社工作的那段日子里,我的这种古怪心理更是作祟得厉害。因为是“名刊”的编辑,我便觉得自己的头上更比别人多了一道光环,“名刊”编辑的作品是不愁发表的。这种浅薄无知的想法现在看来,颇有“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味道,其实都是夜郎自大的做派。我那时觉得自己真是一位“名人”了。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后来给读者、作者的信也日渐地写得少了,就连给所有报刊投稿时,也极少附上信笺,谦恭地写上片言只语。
一次,我的一篇小小说《看夕阳》在2001年3月13日的《中国老年报》上刊发了。负责副刊的编辑石祥先生,在寄样报时,还写了一封信,并夹了一张名片给我。我清楚地记得,石祥先生在那封信中,对我的创作大加肯定,并叮嘱我再次为他惠赐小小说佳作。我读了这封信,并未过多在意,只想是编辑与作者之间的一般客套罢了,便顺手把石祥先生的名片放进了名片夹里。
偶然的一天,一位文学朋友来我办公室里翻看到了石祥先生的名片,惊讶地说:“哟!你还和石祥有联系呀!你知道石祥是谁吗?他可是位大名鼎鼎的诗人和词作家呀!”我在朋友的惊诧声中,再端详石祥先生的名片,果不其然,名片的背面,赫然印着几行手写体:
石祥:国家一级诗人、作家
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副主席
中国诗歌学会理事
代表作:诗集《兵之歌》
诗歌《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
歌曲《十五的月亮》、《望星空》
说起来有些大不敬,我以前并未留意到石祥先生名片背面的文字。其实,罗列石祥先生名后冠以的头衔并不重要,这些说多了,反而有“拉大旗,作虎皮”给人卖弄之嫌。重要的是,上初中期间,语文老师就教我们朗诵过《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五音不全的我,偏偏喜欢哼唱《十五的月亮》、《望星空》。毫不夸张地说,石祥先生的这几首歌曲,曾经影响了几代人,至今仍然传唱不衰。
捧着石祥先生的名片,我自感浅薄无知,突然惭愧得有些无地自容。我从石祥先生寄来的一张名片上,读到了一种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编辑、诗人、作家的谦逊和博大。作为“名人”的石祥先生,对一位作者尚且如此,碌碌我辈,还有什么资格以“名人”自居?
我从此见了任何人,都尽量表现得谦恭一些,随和一些。我说这些绝无半点矫揉造作的意思。因为我深深地懂得老百姓说的一句至理名言:骡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这句话最朴素,却也最富有哲理意蕴,也是对那些妄自尊大的人的绝妙讽刺。无论是“名人”,还是普通的人,都应保持一种平凡的心态。是名人,不扬名,自有名;不是名人,刻意求名,反而欲速则不达,惹人贻笑大方。
前不久,我的那位文学朋友,从我这里要走了石祥先生的电话,主动联系上了石祥先生。在电话里,石祥先生通过我的那位朋友,仍不忘关切地询问我的近况。
我获知这一消息后,当下找出石先生的名片,肃然起敬地拨下一串电话号码数字……
我的人生不是戏
现在想来,我这一生也算是与电视有缘了。1992年,我的小说处女作《阿香》,被郑州电视台拍摄成电视剧,搬上了屏幕,着实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1998年6月,因为我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信阳电视台的记者专程赶来为我拍专题片,更是令我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