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识阿乙道行是在毕业那年。我刚找到工作租房安顿下来,老房子两居室,黄漆的木制家具还有白灰粉的墙壁上都是锈迹,很好奇但无多问。每次洗头白瓷盆子都会堵,但手伸进去又摸不到东西,下水管接着就通畅了,阿乙说下次洗头睁着眼。我照做,看到了满半盆的鱼眼珠。我把阿乙请到家里,他来到阳台脚尖划开一块地方让我刨。我住三楼,有疑问还是照做,砸碎第一块瓷砖看到一端刀柄,砸碎第二块看到刀刃,杂碎第三块看到一段鱼骨头。阿乙说之前住着的老人嗜鱼,累孽太深,这条鱼就把杀鱼刀拖进水泥地里。你看到的是老人不吃的鱼眼睛。阿乙让我在阳台摆张小桌子多放几把小椅子,切两盘牛羊肉,找哺乳期妇女要杯奶浇到肉上,他来施法请鱼大仙们回来吃人肉。夜过十二点阳台上悉悉簌簌入座声,我躺在床上听的真切,盖着被子捂了一身汗。凌晨三点,鱼大仙们走了一会。阿乙请的游魂推门进来,来到洗漱间吃鱼眼睛。第二天各自相安。
阿乙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何时出生。他的师父王三说他是被张寡妇从开封抱回来的。张寡妇没生养过孩子,看到路边一个破旧的铁筛子里有个可怜的娃娃,当时下了决心收养,从开封到颍川的路不算远,回到村子里的张寡妇已被折腾的狼狈不堪。张寡妇欢喜的向村民展示自己的宝贝,扯高了嗓门说俺男人托梦给俺的话,找一个离自己住的地方最近的十字路口,从路口往北走,走十步一回头,她照着做,第三次回头时看到身后路边有个铁筛子,里面有一个被一团棉被裹着的小孩。她又对村民说,这个孩子肯定是俺家老张投的胎咧!俺不回开封打工了,俺要好好照顾他!
王三是阿乙的师父。那年阿乙得了肠炎,张寡妇抱着阿乙去邻村王医生家看病,王三摘下阿乙的棉帽,戴着眼镜认真看了一圈阿乙的脑袋,当即告诉张寡妇这孩子不能留在身边了。张寡妇不舍,王三捻着下巴胡说,你要留下可以但是要他来我这学艺,我得教他点东西。这个王医生有很多称呼也有很大本事,看病算卦驱邪祈福,张寡妇很信,村民们也很信。等到王三老得走不动了,他年轻时的事迹都成了传说,再没人信。只有阿乙一直深信不疑,因为阿乙是王三的徒弟。
阿乙长到七岁正式上香拜祖。王三说可以教他点真东西了。当天师徒二人离开了村子,去找黄河上的一条船,师父要教的是刻舟术。
阿乙和王三要找的船被拖到了黄土滩上,周围都是肆意的绿草。木舟覆在那,干裂的枯缝里长出了野草。王三将木舟拖回黄河里,又把阿乙牵到船里,王三坐在后面开始往河心划。阿乙看到木舟上有很多红点,王三告诉他这是朱砂记,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盒子右手食指在里面蘸出朱砂来。木舟来到黄河中央,王三说停下吧。太阳落山了,河面最先暗下去,东边的天湛蓝,已透出了星光,西边的天通红,映在师徒俩身上,爷俩像是刚刚填饱了肚子,脸上泛着红光。王三说一会儿会有白鱼跳出水面,阿乙瞪圆了眼珠子四下寻觅,四下静极了,听不见水声,阿乙突然后脊梁骨发冷,紧接着一声落水的声音,爷俩马上回身,希望能从漆黑的水面看到什么,可是啥都看不清。王三说这条鱼已经认你做儿子了,王三重新在铁盒里蘸了朱砂,屏气细听,接着一条白鱼紧贴着船板跃出水面,王三立马在白鱼跃出水面的地方点了朱砂,白鱼重新落回水里,王三松了口气,阿乙看着目瞪口呆。王三说那条白鱼晚些时候还会来点灯,说着立起一根木棍,顶上系着一个白灯笼上下都封的结实,没有漏气的地方。阿乙看到师父是把木棍立在了点朱砂的地方,阿乙没多问,饶有兴致的等着白鱼来点灯,手里的黄馍馍吃着也香了。
黄河里的白鱼有三口气,一口气叫认亲,一口气叫串门,一口气叫点灯。河南一带的土道士都曾坐着这条小船来黄河认白鱼做干娘,认了干娘就开了阴阳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是一个道士必须具备的。大概是咸丰年间,有个秀才看到此景,身边友人告诉他这是在认干娘,那秀才觉得名字不雅,思忖片刻说了刻舟术,后来传开了。不过起了这个名字后,再有道士带着徒弟来认干娘就不行了,无论怎么在河上施法都求不到白鱼跃水。没有白鱼跃水而出就没有白鱼愿做干娘。老道士设坛请来王母,九十九位道士撒血驱鬼,举全省之力才请回了白鱼,不过这都是三十年后的事了。后来人们说那个秀才是个捻匪,信的是基督教。那位设坛请王母的老道士在这断了脉的三十年里出尽了风头,成了传奇,而结交九十九位道士的故事更是口耳相传。阿乙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位老道士的故事,王三更是对老道士崇拜之至。
王三说,白鱼第一次远远跳出水面就是答应做你的干娘了。第二次贴着船跳是带你进门,进了门你就看到了道,在白鱼落水之前要在它跳出水的地方标上朱砂,是说把你留在了门里,你的四周都是道。第三次白鱼还是在原来的地方跳出来,白鱼挺身碰到白灯笼,这个完全密封的灯笼就这么亮了,不一会儿火从里面烧了出来。点了灯眼睛就亮了,你就是一个道士了。可惜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点不了灯就开不了阴阳眼。
王三舒了口气,一切顺利。他把阿乙叫过来说,阿乙,白鱼点灯了,你摘了帽子让我看看你的头。
夜深了,王三戴了眼镜,可一切已看不清了。他把阿乙的脑袋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