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又是一个清晨。
晨光将满树梨花化作斑驳的倩影，投在青砖墁地的石岸上。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那影子上踏了过去，向着前方白气蒸腾的早点摊走去。
早点摊的小老头正在案板上发着面团，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满脸堆笑，微微侧身问道：“客官早啊，来点什么？”
“一碗骨汤，三个包子三个馒头。”朝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像是个少年。真能吃，小老头心里暗想，脸上的笑容越发自然。早晨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个充满活力的少年，自己的干劲也仿佛被提起来了。小老头左手端着骨汤，右手端着包子，臂弯里抱着馒头，转过身后双手一抖，险些将早点晃到地上。
客人竟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捕快官服。
“原来是位官爷，失敬失敬，这顿早餐我请了。”小老头客气道，脸上的笑容不再自然。
“多谢店家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小捕快笑道，伸手在桌上码出十个铜板，推到前面。
“嘿嘿，这位官爷真是勤政爱民，这么早就出来当差了。”小老头谄媚地朝着捕快点头，手上也不客气，将铜板都收到了兜里。
“不算早了。”小捕快笑道，然后埋头啃着馒头，小老头这才敢细细打量这位捕快爷。姑苏捕快中出了个修士的消息现在可是沸沸扬扬，以前的捕快，可以对他们甩脸色，瞪白眼，但现在，远远见面就得赔着笑叫官爷好了，哪里还有半分不敬。他也对那位修士捕快很好奇，现在面前就坐着位捕快，他却不敢问。其实都不敢问，修士大老爷的事，平头老百姓怎么敢随便去打听。所以街头巷尾中议论的大多是以讹传讹，各种蜚短流长，恶意揣测，甚至还有人说捕快们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话语中泛着浓浓的酸味。
而眼前这位捕快，身材纤细修长，细胳膊细腿的，嘴上一圈绒毛还不明显，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孩子。一碗冷豆花轻轻放在桌面上，孩子疑惑地抬头，看见眼前站着得小老头脸上满是长者的慈祥笑容。
“慢慢吃，这白醋冷豆花可是我店里一绝，开胃的。”来客稀疏，小老头干脆在小捕快身边坐了下来。
“多谢老先生了。”小捕快憨厚地笑着，对小老头点头道。
“嗨，叫什么先生，我又不是修士大老爷。”小老头豪爽地挥手，见小捕快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桥边那栋房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中有些暗淡。
“老先生怎么了？”小捕快抬头道，舔了舔嘴角的面渍。
“小官爷，锁月桥桥头那座房子，听说就是分给你们府里那位修士的。”
“是啊，怎么了？”小捕快点点头。
“小官爷，我们以前也想着自己家旁能住个修士，沾仙气，辟邪气，趋福避祸。可后来我一个旧相识邻居来了个修士，每天在家修仙练道，引来各种异象，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大晚上的，他家院子里像闪电一样发光，打雷一样巨响，我那旧相识的孩子吓出了病，缩在被窝里就不敢出来了。”
“修炼的时候有点异象，也是正常的。”小捕快点点头，心里默算着那修士的等级，大约也就和他一样吧，这些异象在他那里也出现过。
“可我那老相识可就惨咯，孩子吓出了病，自己每天也活的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先生施展神通，唤来天雷把他给劈了。偏偏还不敢说什么。”小老头别过头去，痛心疾首。
小捕快哈哈大笑，大概是觉得那平头百姓让修士整得挺诙谐的。小老头暗自叹气，心想果然是个孩子，白说那么多了。
“老先生，我保证住这里的修士不会像你说的那位一样，何况他未必就会住在这里，您就放心吧。”
“小官爷你能说动那位修士大老爷？”小老头满脸不信，但得了这小捕快得承诺，心里好歹是安稳了些。
“当然。”小捕快双手按在膝盖上，凭空生出一股豪气来。
公车沿着水道叮叮当当地驶来，铺子里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拉车的是一匹通体月白色的马形魔兽，耳朵又尖又长，就像两只竖起的匕首。那是官府才能豢养使用的魔兽，名字叫做伊林，耐力奇佳，拖着五百斤的东西还能日行百里。
车停在早点铺门前，灰衣的衙役从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小捕快低头拱手。小捕快认了来人的身份，那是曾经自己手下的白役，如今也成为正式衙役了。
“先生，时候到了，请上车吧。”他显然比小捕快要年长，此刻竟称小捕快为先生。小老头到底是老油条了，心下顿时凛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知道了。”小捕快淡淡道，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在衙役的陪伴下朝公车走去。就要上车的前一刻，小捕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微笑着转身，小老头此刻伸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小捕快，舌头像是发癫了一样打转。
“放肆！”衙役怒斥小老头，准备走上去给他点颜色，却被小捕快拦住了。
“老先生，您放心，我说的话，一定算数。”小捕快笑道，然后催促着衙役一起上车，铁轮旋转起来，黑色的公车又在叮叮当当中走远了。
小老头才回过神，跑到路口上探头望去，口中喃喃道：“乖乖，这么年轻？”
楚易上了车，倒进牛皮椅里，才发现赵三就坐在他对面。
“三哥？”楚易有些惊奇，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派去墟之城。
“早啊小楚，现在有钱了，早饭都不在衙府里吃了？”赵三不无调侃。
楚易默然，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昨晚送小棠回家后，就在人家院子里打了一晚上坐，以至没能赶上一个时辰前的早饭。不过好在离出发时间尚早，能让他出来吃一顿外面的早点，不至于第一天就空着肚子上战场。
“对了小楚，别家修士筑成神墟后都是赶着命地修炼，盼着早点进入过渡期，你倒好，还去那么不安宁的地方当差，怎么想的。”到底是官府手下的人，修道的事了解不少，还知道过渡期。
“我感觉修炼不用那么急，每天两个时辰的衍虚和四个小时的衍虚区别不大。”楚易说到，墟道六个级别是用在那个时候修炼神墟的方式来命名的，比如衍虚级别的楚易修炼神墟的方式就叫衍虚，扩大神墟灵气容量的意思。“修炼既然不用那么急，那么也不用太讲究，那里修炼都可以。我现在的境界，明明感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县丞大人却说一步一个脚印，什么都别急，什么都不给我说。让我安安稳稳地修炼我是做不到了，所以顺便去墟城历练下自己吧。”
“县丞大人这么说的吗？不过他一定是为了你好。”
“恩，他是为了让我认真做一件事。对了三哥，最近墟城有什么动静么？”楚易问道，忙来忙去的，最近几天的墟城情报他一页都没机会翻到。
“很复杂，估计只有墟城里的探子说的清楚。最近那里秘密聚会频繁发生，跟都跟不过来，其中有修士介入的情报还没有证实，又传来情报说大批违禁药品随着流民潮混入了八部教坊，其中可能有一部分会流入姑苏县城。”赵三皱着眉头道。
“流民潮么，我们也是混入流民潮中进入墟城的吧。”楚易道。
“原来你知道，本来想到了地方才给你解释的。”赵三有些惊奇，他当然不知道楚易为墟城所做的那些功课，他知道的，光是混进墟城的入口，就有八个。
“不过这几个月流民潮都没断过，是哪里又遇到天灾了么？”
“谁知道呢，什么天下太平，要我说修士们的天下太平才是真的。那些混蛋，只管自己修炼，不管百姓死活，旱灾什么的，有些修士挥手就能解决吧。”赵三撑着头，唏嘘道。
“十年天灾的时候要是站出来一个有良心的修士，也就没有墟城这个毒瘤了。”楚易一针见血。
“谁让那一年的县丞也是个只知道自己修炼的道痴呢，要是遇到我们县丞，哪里会给后来人留这么多麻烦。”赵三笑道。
“的确。”楚易承认道。
公车上了官道，官道由用水打磨的青石板铺成，光滑，坚硬，平坦。以上官道，伊林就展现出了它作为魔兽的能力，四个鼻孔吹得圆鼓鼓的，跑得像风一样快。楚易坐在车里，心里思索着所有将要发生的情况，以及相应的对策。属于他的第一场历练，就要到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