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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诗选(6)

诗开篇即以“千古风流”为八咏楼“定性”,此为感情之高扬:八咏楼早建于南齐,距南宋已近七百年,称其为“千古”风流,说明历史悠久;它因历史名人沈约所作《元畅楼八咏》而得名,又被历代文人吟诵,确实亦可称“风流”千古。诗人对八咏楼无疑充满了感情。但次句感情却陡然低抑,大起大落。“留与后人愁”,为何“愁”虽未明言,但联系当时政治形势,北方沦陷,南方亦危在旦夕,所以“江山”即将易主,当是“后人愁”的涵义,亦是一目了然的。因为诗上半已定了“愁”的感情基调,所以后两句尽管“气象宏敞”(明赵世杰《古今女史》诗集卷六):婺江贯通南国三千里,气压东南十四州,看似威武雄壮;但朝廷软弱,这“水”,这“城”亦难挡住金兵的铁蹄,江山难守之忧显然可见。诗人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

此诗借咏山水,抒写忧患意识,反映了女诗人心系社稷的博大胸襟;而风格雄浑,境界开阔,感情深沉,亦绝不亚于须眉之作。

11.贵妃阁春帖子①

金环半后礼,②钩弋比昭阳。③

春生百子帐,④喜入万年觞。⑤

【注释】

①此诗与另诗《皇帝阁春帖子》原载于《诗女史》卷十一,误排成一首诗,题作《皇帝阁》。王仲闻本分开,分别题为《皇帝阁春帖子》与《贵妃阁春帖子》,今从王本。此诗为宋高宗之吴贵妃而作。贵妃:指吴贵妃,后升为皇后。阁:宫中便殿。春帖子:立春所进帖子词。帖子词,宋代八节内宴时翰林院侍臣献给宫中的诗,粘贴于阁中门壁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四十八,绍兴十三年(1143):“辛丑立春节,学士院始进帖子词,百官赐春幡胜,自建炎以来久废,至是始复之。”此乃李清照代人所进帖子。②金环:后妃进御或妊娠时所佩标志性饰物。《太平御览》卷一百三十五引《五经要、义》:“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后妃群妾以礼御于君所,女史书其曰,授其环,以示进退之法。生子月娠,则以金环退之。当御者,以银环进之,着于左手;既御,着于右手。左者阳也,亦当就男,故着左手。右手阴也,既御而复故。此女史之职也。”半后礼:后,皇后。此指贵妃享受的待遇仅次于皇后。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册太真宫女道士杨氏为贵妃,半后服。”③“钩弋(yì)”句:钩弋,原为汉宫名。此指代钩弋夫人赵氏,汉武帝贵妃。据《史记·外戚世家》:“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也。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昭阳,汉宫名。汉武帝时后宫八区中有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飞燕居住。此当指赵飞燕。④百子帐:帐子美称。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十三:“唐人婚礼,多用百子帐,特贵其名与婚宜,而其制度则非有子孙众多之义。”此取其子孙众多之义。⑤万年觞:进酒祝皇帝长寿。《后汉书·班超传》:“陛下举万年之觞。”

【品评】

徐培均本收李清照于宋绍兴十三年(1143)写的帖子词4首,兹选其中之《贵妃阁春帖子》,以尝鼎一脔。

应酬之什,罕有佳作。此帖乃李清照“为内夫人者,代进帖子”(俞正燮《易安居士事辑》),于立春时呈给吴贵妃。首句点明吴贵妃的贵妃身份,次句以汉代钩弋夫人与赵飞燕喻其正得皇帝宠爱。第三四句祝吴贵妃多子多孙,并祝皇帝万寿无疆。此诗四句,几乎句句有来历,可谓多“故实”(《词论》)之作。

12.佚句(四则)

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①

【注释】

①两句本于三国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品评】

这两断句当作于北宋时期,描写创作构思的情感活动。陆机《文赋》说“诗缘情而绮靡”,诗乃感情的艺术。当灵感袭来之时,诗人感情活跃,不能自已,各种意象联翩而至,就如同深夜的乌鹊一样,绕枝翻飞,不肯停下,等待诗人的妥贴安排。只有当诗人构思结束,诗篇完成,“诗情”才能像夜鹊一样安歇。这两句诗以生动的比喻形象地展示了诗人创作构思的心理活动,甚是精彩,实乃诗人创作的心得之言。清陈锡露称:“二句新色照人,却能抉出诗人神髓,而得之女子,尤奇。”(《黄女乃馀话》卷八)

南渡衣冠欠王导,①北来消息少刘琨。②

【注释】

①南渡:公元317年晋愍帝司马邺被刘聪杀于平阳(今河南洛阳),晋室南渡,司马睿在建邺(今南京)即皇帝位,建立东晋,为元帝,改元建武,史称“南渡”。此诗则指宋室于建炎初南渡,建都建康(今南京)。衣冠:指士大夫。李白《登金陵凤凰台》:“晋代衣冠成古丘。”王导:字茂弘,山东临沂人。晋元帝朝历官丞相、太傅。《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钦宴。周侯中座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惟王丞相(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此处王导比喻被高宗罢官的主战派代表人物丞相李纲。②刘琨:字越石,晋愍帝时任大将军;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晋室南渡,迁升侍中太尉,仍坚守并州,与石勒、刘曜对抗后兵败投冀州,被段匹所害。《世说新语·言语》:“刘琨虽隔阂寇戎,志在本朝。谓温峤曰:‘班彪识刘氏之复兴,马援知光武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此喻留守东京(今河南开封)坚持抗金的将军宗泽已死。

【品评】

此两断句乃宋建炎二年(1128)作于江宁(今南京)。时北宋灭亡不久,诗人内心愤懑不已,对朝廷软弱无能十分不满,乃以此诗巧用史实,借古讽今,清俞正燮所谓“忠愤激发,意悲语明,所非刺者众”(《癸巳类稿》卷十五)。诗人既为南宋王朝缺乏王导那样具有“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之志的文官而忧虑,亦为北方不再有像刘琨那样“志枭逆虏”(《世说新语·赏誉》注引《晋阳秋》载刘琨《与亲旧书》语)的武将而遗憾。诗虽只有两句,但对仗工整,感情深沉,真切地表现了作者渴望光复北方的爱国之情。

南游尚觉吴江冷,①北狩应觉易水寒。②

【注释】

①南游:即南渡。吴江冷:语本唐崔信明断句:“枫落吴江冷。”吴江,指吴淞江,太湖支流,今称苏州河。此指代江南。②北狩:指宋徽宗、钦宗二帝被金人掳至北方。易水寒:《史记·刺客列传》:荆轲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亦见《战国策·燕三》。

【品评】

此两断句乃宋建炎二年(1128)春作于江宁(今南京)。两句诗表现了诗人南渡后的悲凉心境。上句写虽时届春季,又地处江南,却仍“觉吴江冷”。此“冷”实际上是写内心的“冷”,是北宋灭亡的凄冷之感。下旬写对身陷金国之宋徽宗、钦宗的担忧并为之悲哀。“易水寒”实指北方环境之恶劣,反映了诗人忠君爱国的思想。王仲闻认为这两句是说“南来的人,不应忘记被俘去的赵估、赵桓”,直接谴责了赵构害怕父兄回来,自己做不了皇帝,则思想意义更加深刻。两诗句皆化用前人成句,又写得含蓄蕴藉,沉郁之至。

露花倒影柳三变,①桂子飘香张九成。②

【注释】

①“露花”句:此句写柳永。柳永,北宋著名词人。其初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故人称柳七。祖籍河东(今山西永济),徙居崇安(今属福建)。柳永年轻时,行为放荡,为教坊填词。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九引《艺苑雌黄》云:“柳三变……喜作小词,然薄于行。当时有荐其才者,上(宋仁宗)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儇子纵游倡馆酒楼间,无复俭约,自称云‘奉旨填词柳三变’。”后于宋景{右元年(1034)中进士,官终屯田员外郎,世号柳屯田。有《乐章集》传世。“露花倒影”,见于柳永《破阵乐》词。②“桂子”句:此句写张九成。张九成,字子韶,号横浦居士。南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宋绍兴二年(1132)进士,讲殿策试被宋高宗擢为第一。“桂子飘香”,见于张九成《中兴纲目》对策:“……陛下之心,臣得而知之。方当春阳昼敷,行宫别殿,花气纷纷,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尘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盛夏之际,风窗水院,凉气凄清,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蛮毡拥蔽,不得共此疏畅也,亦何安乎?澄江泻练,夜桂飘香,陛下享此乐时,必曰:‘西风凄动,两宫得无忧乎!’’’此诗因对仗关系,把“夜桂飘香”改为“桂子飘香”。

【品评】

此诗乃宋绍兴二年(1132)三月作于临安(今浙江杭州),为嘲讽新科状元张九成而作,故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载:“张子韶对策,有‘桂子飘香’之语,赵明诚妻嘲之曰:‘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但诗对张并无明显贬词,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诗品·含蓄》)。柳三变乃词人,其词有“露花倒影”一类绮靡之词,本不足为奇,或曰情有可原。而张九成乃状元,策试题为《中兴纲目》,为严肃之策论,事关国家复兴大计,应该认真地向朝廷提出如何“中兴”的建议。但张却在策试中卖弄文采,极尽华丽之致,满篇虚言,于社稷民生毫无益处。此李清照之所以嘲讽而恶之也。而如此策论又被宋高宗擢为第一,皇帝之昏庸亦可见一斑。此两断句当是七律之一联,对仗极其工整、讲究,特别是人名中数字之对尤妙。此联堪称的对,可见诗人功力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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