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三载酬功意如何(一下)
从皇城出来的马车上,张小菇铁青着脸,没有像大殿中那样和颜悦色,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张巡,也就是三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马车快到张小菇逇住处了,张巡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姐……怎么了?”
张小菇对他说道:“三年离家,父亲病死的时候,我以为你不知道,但你却知道。我知道你在外面闯荡出了一番功业,可是三年从未和家中通信,父亲病重,临去钱三番四次念叨你的名字,当时我还跟爹爹说,你并不知道爹重病的事情,或者有事脱不开身,又或者江南战乱,送信多有不便。可是这终究是自欺欺人。三儿,你究竟在想着什么?”
张巡沉默了,他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二姐,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想去看看爹。”
于是马车没有回张小菇的住处,径自除了城,来到了那一座陵园,张有的父亲就在这里。天色黄昏,血红的天际,被撕裂开的云团泛着火色的光芒,晚霞艳丽如斯,这一座小山丘上,短松和荆棘丛,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杂草,许多墓碑都已经没有人打扫,而埋入荒草中了,当然也有建造的有些阔气的墓地。这里埋葬的,都是乔迁到京城,没有自家墓园的异乡客,张有便是其中之一。
陵园的入口,张小菇买了香和鞭炮,然后和张巡步行上了小山丘,张有的坟墓前不久已经扫过墓,没有多少杂草。坟墓前的祭品还残留一些,张小菇用借来的镰刀再清理了一下坟丘边上的灌木。张巡跪在墓前,上了香,然后磕了三个头。张小菇站在他的背后,气氛有些凝重。
“三儿新的任命是去哪儿?”张小菇突然问道。
张巡道:“辽东。”
张小菇道:“听说那里的战事还未停息?”
张巡应道:“是的,皇帝陛下有意平定辽东的胡人叛乱。”
张小菇让张巡站了起来,然后两人便在张有的墓地前说起了话,张小菇继续说道:“刚才和你说那些,并不是要怪你什么,少年人有抱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多顾顾家里,现在父亲亡故,张家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你也要尽快定下亲事,延续张家香火才是。”
张巡苦笑一声道:“二姐不是也还没急么?”
张小菇板着脸说道:“你和我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张巡倔强道,“以后再说吧。”
张小菇问道:“临江府那个小丫头,你有没有再去找她。”
张巡背负双手,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去是去过了。”
“然后呢?”张小菇问道。
临江府那个叫做李惜的小姑娘,张小菇也是见过的,对于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张小菇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而且她也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觉得现在李惜配不上张巡了,只要他们都觉得好,便没有什么不好的,谁没有落魄的时候呢?张巡没有说话,捡起了地上一根小树枝,拍打了一下地面,一边沉声说道:“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怎么变过,二姐,这几年说来怕你担心,其实也没有什么,我都是提着脑袋来拼的,东奔西走,带着一个小丫头,我实在不放心,所以虽然去见到了她,却没有现身。”
张小菇说道:“那现在呢,现在可以找人把她接到京城来。”
张巡道:“不用了。”
张小菇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你嫌弃人家小姑娘了。”
张巡道:“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张小菇想了想,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问道:“是不是去辽东很危险?”
张巡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很难,很难,皇帝陛下太急了,可能会有一场大败,我也不是辽东的主将,参与不了什么决策。”
张小菇担忧道:“为什么不劝谏一下皇帝陛下,皇上这么看重你,肯定会听一听你的意见的。”
张巡笑道:“二姐,对此你太天真了,皇帝陛下垂拱而治数十年,如今正想方设法将一个太太平平的帝国交给太子,而今时日不多,怎么可能不急呢。”
张小菇道:“既然如此,你小心一些,若是事不可为……”
“再坏也不会比我在江淮时候更坏,那时候都挺过来了,这次也能。”张巡安慰道。
说起来这几年三儿却是成长了许多,体格更加健壮,身体也长高了许多,现在比张小菇还要高一些,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稚气。离开了张有的墓地,马车往城中返回,天色渐渐暗下来,大约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张小菇家中,怜儿和月儿最近都在学着做饭烧菜,便是她们准备的晚饭。张巡的假期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就要回军营,然后整顿人手去辽东,所以姐弟二人也格外珍惜这难得重逢的时光。
怜儿和月儿以前也常和三儿开玩笑,现在三儿已经是长大了的张巡了,一举一动,都有了一些威严,怜儿姐妹也不怎么放肆了。大约也是因为很久没见的缘故,场面有些放不开,不怎么说笑,只是回忆一下苏州的往事,张巡在讲述了一下这几年的一些经历。自然都是挑一些有意思而不是很危险的事情来说,免得张小菇担心。
饭后张小菇给张巡整理好了屋子,对他说道:“去了辽东,倘若有空,也该时常写信回来。”
张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二姐。”
张小菇又嘱咐道:“辽东是苦寒之地,你要小心身体。”
张巡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不小了,该如何做我也是知道的。”
张小菇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张小菇就听到窗外什么声音,起来打开窗户一看,原来是弟弟在练拳。张小菇走到院子里,等张巡一套练完了,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拳呢?谁教你的?”
张巡应道:“很早了,临江府的时候,师父传授给我的,让我时常习练,强身健体。”
三儿在临江府的那个师父,张小菇也只是听张巡提起过,却也没有见过本人,看着弟弟对他如此尊敬的神情,就知道那确实是一个能让人敬服的老师。张小菇走过去,递给他一条毛巾擦汗,一边说道:“我让厨房那边煮了粥,待会就好。”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张小菇笑着说道:“三儿,有句话,我想问一问你。”
张巡问道:“二姐要问什么?”
张小菇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的抱负,究竟是什么?”
张小菇的话说完,张巡怔了一怔,苦笑了一声,问道:“二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小菇道:“我知道你素来想法很多,可是从来不告诉别人,这几年这么拼命,别告诉我只是想振兴张家,如果只是那样,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看重,前程似锦,将来位极人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张巡道:“去辽东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张小菇道:“我只是有点担心,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了,总感觉你回来之后,有些怪怪的。”
张巡笑道:“哪里奇怪了,二姐?”
张小菇说道:“我也说不上了……”
“说不上来就别说了。”张巡笑着说道。
张小菇道:“我只是担心你,三儿。”
张巡揉了揉额头,低头说道:“二姐,我也很担心你。”
张小菇笑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巡直截了当说道:“等我在辽东安定下来,二姐就也过来辽东吧。”
张小菇说道:“辽东有什么好去的,我受不得冻。”
张巡笑道:“所以才说安定下来就接二姐过去嘛,到时候自然不会让那个二姐在外头受冻,屋子里可暖和着呢。”
张小菇道:“好啦,好啦,二姐听你的,总之你觉得好就行。”
“就知道二姐最好了。”张巡眨了眨眼睛,促狭笑道。
张小菇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三儿,不免有些慨然,他毕竟是长大了。现在张巡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了,为人稳重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样和张小菇开玩笑,挤眉弄眼什么的。就在她要说什么的时候,侍女送来了粥,怜儿和月儿也起来了,于是大家一起在院子里喝粥,张巡问了张小菇一下以前在织造局的日子,还有现在的事情。
张小菇道:“虽说不过是一家几楼和几座庄园,不过也算是主管一方面的开始了,跳出了织造局那个圈子,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张巡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姐姐也可以开始经营一些自己的产业了。”
张小菇也有这个打算,点了点头道:“我是有这个意思。”
张巡问道:“二姐打算经营什么?”
张小菇笑道:“二姐我,自然会做一些与众不同的。”
张巡好奇道:“说来听听嘛!”
张小菇道:“我打算做热气球。”
“热气球?就是临江府城时候做的那个吗?”张巡问道。
张小菇点了点头:“不过还要好好策划一下才行,最好能一出来就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