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公交车站的亭沿下,站着的都是提着行李准备去火车站、汽车站、高铁站的学生。他们为放假回家而兴奋着、期待着,中间却有两张神色一步样的面孔。少男和少女各自扶着一个行李箱,一起看着马路对面在夕阳下逐渐走向寂静的校园。
大学城又能怎样,只要学生放假一样是座“鬼城”,夜晚漆黑一片而假期留校的那些人也许会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像幽魂一样荡悠来荡悠去……
“也许我们摊上了一个假爹。”
赵子晨如此对自己的龙凤胎哥哥说。即便她早些年就习惯了亲人俱在却也无亲可依无故可靠的日子,她对老爸的态度表示不在乎,但是她封印内心深处的那道渴望却让她的手指头发凉。
赵子昕已经认命:“这个假期,又是咱兄妹俩们俩相依为命咯~在他的世界观里就是学生、学生、学生——他指导的学生、他管理的学生、需要他的学生……虽然我们现在也是他的学生,但在现阶段的学术上不属于需要他的指导。有位专家说得好啊,过于专注的教师往往有个失败的家庭。”
他又何尝不心塞,他们兄妹俩都一样,为了更好地做老爸的孩子才成为了老爸的学生,却残酷地发现成了老爸的学生之后更不知道如何去当老爸的孩子。
他们的老爸赵理德今年58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但是目前既是他们的任课老师也是他们学院的院长,学生们对他的感情是四个字:爱、畏、敬、嫌——爱他是因为他对学生非常好,怕他是因为他很严厉,敬他是因为他在为人师表上合格,嫌他是因为他对布置下去的任务的完成质量要求很高。
公交车到了。学生们一窝蜂地拥向公交车前门,司机淡定地用话语调整车内的空间。
“前面的同学往后站一点!”
“同学,可以前门投票后门上哦!”
赵子晨和赵子昕迷迷糊糊被挤上了车。当公交车离开时,车子里已经是摩肩接踵了,因为够挤,就算不扶什么东西也不会倒下去。
赵子晨突然想:如果这趟车突然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就此玩完了,那自己的鬼魂会不会溜回校园藏到老爸栽兰花的花盆里去……可转念一想:还是别了,这车上还有这么多人的父母等着他们回家呢……自己想不开不能危害社会啊!
赵子昕想看着学校离开,却只看到了同校同学们各式各样的发型。
“归去来兮…………”念叨了半句,赵子昕意识到自己非农村人,没有田园可以用来荒芜的。而且陶渊明是快乐地回家,他们可不是。
家里只有一座带院子的显旧两层小洋楼,一个起的比学校早自习预备铃早很多、睡的也比晚自习下课铃早的老奶奶和一条黑色的田园犬。老爸就是叫他们回来陪老人家的——这是当下许多父母的做法,自己假期没有空去陪老人就把孩子遣送回家,一来自己省心省力,二来他们认为老人孩子相互照顾他们自己放心,三来也让孩子替他们在父母身边。只是,他们似乎都不怎么在乎孩子是怎么想的。
赵子晨和赵子昕更佩服中国文化同化程度之深,居然让自家这个在西式教育下长大成人的混血儿老爸也能把和孩子相处这种本属于父母的责任撇给老人。
到了火车站,两人在自动售票机,先取出了老爸事先帮他们订好的票,候车室里居然是人山人海,看了一下时间,离发车还有4个多小时,于是兄妹俩去了最近的一家西式快餐厅。
一想到回家,赵子昕和赵子晨的脑袋一个就成两个大。于他们而言,这是个比期末考试更让人头疼的事情。以往的寒假暑假他们总会找各种不同的理由出去玩。
奶奶叫做蒋淑卉,是爷爷赵武平娶的第三任妻子,两人是1995年结的婚,现在奶奶73岁了。蒋老太太是个苦命人,他陪前夫艰苦创业,最后前夫事业有成却因她年老色衰而抛弃了她娶了情妇,连她的儿子也为了更好的生活而选择了和父亲一起,再也没有联系过母亲。前夫只给了她两套房子和一笔60万的养老金,她把钱存了起来,而把房间租了出去。赵理德跟赵武平最初来太原居住时就租了她的房子,后来她和赵武平建立起了感情,赵理德的积极撮合下,两人成了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赵武平没有过问过她的财产,反而给她一张卡,让她每个月自取生活费,她住在赵武平的房子里,赵武平让她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由她自己收着,两人关系也十分融洽。赵武平在空难中失踪后她一直在他们住的院子里等着他。
她不是赵理德的亲生母亲也没有抚养过赵理德,但是两人的比亲生母子更好。赵子昕是她一手带大的,而赵子晨回到父亲身边之后也是她在照顾。虽然因为代沟总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但他们都尊敬并喜欢着奶奶。
“是不是因为失去过所以才会越害怕呢?”赵子晨突然说。赵子昕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无奈耸肩:这丫头一发愣就犯抽……赵子昕都怀疑是不是小时候缺爱的都是这样。16年前爸妈的离婚官司可以算是从此分裂了三个人的人生吧!
不知玩了多久的手机,两个手机的闹钟一起响了起来……
“该出发了。”赵子昕把充电宝收了起来,对赵子晨说道。
“噢。”
懒洋洋地拖起行李箱,随着前面的一大溜人走向检票口。
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夕发朝至还有卧铺的火车票是最人性不过了,躺上一晚,明早一睁眼就到站了,而且夏季的公交车的最早一班是在6:00发车的,这意味着不会有漫长的等待。
赵子昕的卧铺票在下铺,而赵子晨的是在中铺,最上面的那位是一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女生。
赵子昕让妹妹先爬上去,因为她上车就意味着要晕车。然后他去把自己和妹妹的水杯打满水,把漏到了书包底部的充电宝翻到上面来,把装着方便面和零食的袋子拿到床铺上,把两个行李箱塞到床下......等他确定了再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了方才准备躺下。
赵子晨探出个头:“我感觉我们似乎忘了什么大事。”
赵子昕无语了两秒,他知道自家老妹是有强迫症的,但他还是掏出手机说道:“我们各自核对一下自己备忘录。”
两人把自己的备忘录全部都看了一遍,都确定需要带的东西的清单的每一项都已经做好了记号。
赵子昕按下锁屏键,躺了下去:“我要带的东西都带齐了。”
“我也是。”赵子晨说:“然而我还是感到心里不踏实......”
一秒钟的白眼过后,赵子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翻身起来找了一粒药,连同水杯一起递给赵子晨:“你忘了吃晕车药了。”赵子晨结果水杯和药,蒙蒙地问:“是这件事吗?”赵子昕没好气地说:“别管他是不是,大小姐,你已经开始晕车了,赶紧吃药睡觉!有什么事明早再说!OK?”
赵子晨服下药片,把水杯给赵子昕,重新躺了回去。赵子昕也躺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在大多数学生开始假期的同时,有假期的老师们也希望自己能早点放假——除了赵理德这样有监护留校学生责任的老师除外,然而没有假期的老师也要让自己所主管科目的出成绩时间能赶得上其他老师的平均进度,如果其他老师的分数表都出来了而自己的还没出那会很尴尬的。所以他们都是打算一鼓作气改完试卷,让同学们可以早点知道自己的成绩——让提心吊胆的同学早点放下心或者是做好补考的准备。
赵理德教了三门期末统考的专业课,需要批改的试卷有数百张。人近老年睡眠浅,他也是如此,批改试卷相反成了他的消遣。他戴着眼镜在台灯的灯光下一行行地批阅试卷,偶尔会因一些离谱到不可思议的答案付之以微微苦笑,然后看在他没有留空白的份上给个大慈大悲的1分或0.5分。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是知道他没睡......赵理德把手机摸过来,看了一眼,划过接电话的键:“老刘哥,这么晚了贵干啊?”
电话那边的人说道:“教授,今天下午我们后勤部的电工在查电灯时在悦雅楼409教室的座位上拾到一串钥匙,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宿舍钥匙和其他的防盗门钥匙,考务办公室的林老师说今天在那间教室考试的只有你们历史学院的大二和大一的学生,那个教室没有监控摄像头,我想请你帮忙让辅导员们在各班群里发个通知。”
赵理德皱眉:其他防盗门钥匙?看样子是把家里的钥匙落下了,这孩子太粗心了!
“辛苦您了!麻烦您把钥匙的样子拍下给我看一下,让我心里有个底。”
“好的。”
赵理德把红笔盖上笔帽:“早点休息哦,晚安~”
“打搅了,晚安。”
不一会,钥匙的图片发了过来。点开图来,两个相穿的钥匙环上各挂着三片钥匙,上面吊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小公仔,上面嵌着两只圆圆的眼.......赵理德已经彻底无语,他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串吊着黑色狐狸公仔的钥匙,这是他下午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到的,考试结束后两个孩子来找过他。
赵理德发微信给老刘:“通知就免了,这是我家丫头的钥匙,明天我去你那里拿,到时候我给她寄回去......”
在夜色中穿行了一晚上的火车终于迎来了清晨,兄妹二人几乎同时醒来,赵子晨起床后立即爬了下来,赵子昕也坐了起来。看见赵子昕眼袋很深,赵子晨问:“你昨晚又没睡啊?”
赵子昕打了个哈欠:“你要是我你也不敢睡,除非我俩人和行李都在最上铺。”
“财产安全我懂,人......”
赵子昕说:“不就是你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这种地方罪犯做点不法举动相关部门也抓不到人,你一个女孩子家我能放心吗?尤其是你这种非要穿裙子坐卧铺的!”吐槽完这一串之后他才想起凭自家老妹的伸手一般流氓轻易惹了她的话后果很严重的。上学期一个“咸猪手”骚扰了她学姐,被她看到,于是那家伙就被她轻松一握手腕脱臼了,而且还被她给拖到了保安室......不过人在睡着时是几乎没知觉的,做哥哥的多长个心眼是应该的。
赵子晨温和一笑:“谢谢”
“诶,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哟?你居然也会跟我说谢谢?”他早就忘了上次她对自己说“谢谢”是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赵子晨立即变黑脸:“你要是不需要我现在就收回,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说了!”
看到这幅带杀气的脸,赵子昕心里有点发毛:“我开玩笑呢,何必这么认真呢?”
赵子晨瞬间变换了一副匪夷所思的笑脸:“我也是故意装作生气的,你何必这么紧张。”
被耍的老哥深表无奈:“我这不是怕你跟毛利兰一样一言不合就对准我来两招空手道么?”
赵子晨摇摇头:“你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你可以还手啊。”
赵子昕笑着解释“第一,做哥哥的不打妹妹这是做人的原则;第二,好男怎能跟女斗呢?”赵子昕不傻:要真动起手来我还不一定打得过,她五岁开始学的空手道和散打,他13岁才开始学跆拳道,而且他是健身为主,而赵子晨可是玩真格的......
赵子晨乐了:“你就比我大十分钟,也不算太大的差距,不如——你当我弟弟,我当你姐姐保护你。”她觉得这要求没什么毛病,两人虽是龙凤胎,都是17岁,但是女孩子发育早,看起来总是要大一点。
“我拒绝违反自然规律。”赵子昕嘿嘿笑着:“小时候,老爸解释说为什么我是你哥是这么解释的:你本来可以当姐姐,只是你性子太急把我先给踢出来了,所以我当了你哥哥。这,就叫做天意!”
听他这么一说,赵子晨忍俊不禁。
“看样子快到站了。”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赵子昕说道:“我们该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了,别坐过站喽!”
“......”赵子晨惊奇地看着他,凝视十余秒后,对他说:“太原是本趟列车的终点站。”她说“终点站”三个字时是一字一顿的,赵子昕似乎看到她语气中的重音符一个个地砸在自己的智商上。
“对哦。”赵子昕掏出车票瞄了一眼,解释道:“就算是终点站也要做准备,不能落下东西嘛~”
“也对。”这次赵子晨总算没有怼他了。
火车到站,乘客们如潮水一般涌入出站口。做为山西省最大的换乘车站之一,每到节假日这里必定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出站时,一个貌似实习阶段的年轻的查票员看到他们的票反复打量了他们好几次,还把他们叫到一边让他们出示了学生证。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身高是全票但年龄没有达到一般大学生应有的年龄。并不是所有的十七岁少年都上大三!
虽然哭笑不得,但他们觉得这位大哥很敬业,这么做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