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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中午放学,晓峰绕道网吧,从老板的口里打听刀条脸的姓名和身份。原来他就是本校初三2班的学生吴成龙。他的家在北山,距乡政府所在地有十几里路程,靠近湖北边界。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家里有婶婶和爷爷,不过早就分家另过了。父母外出,把儿子托付给爷爷照管一下。学校里房子紧,只安排初三学生住宿。吴成龙原本可以在学校住的,但他不愿,日夜被老师管得太死,一点自由都没有。吴成龙对父母说,要全力以赴对付中考,宿舍太吵了,最好能租间房子。得到父母的同意,便在外租房。他自己找了间房,在距学校一公里远的贺凹村民小组,每月50元租金。上课不上课谁也管不着。趁他放学后,爷爷偶尔到租的房里来看他,有时带些家种的菜,有时空着手,但大多没见着他。便去学校寻,班主任说,他也没来上学呀。爷爷打听他平时喜欢呆在哪,班主任想想说:网吧,我也找过几次,但总不能天天跟在他一个人后面吧,一个班六十多个学生呢。爷爷就寻访到网吧,几次都是扑空,恰好他前脚走爷爷后脚到,没给当场逮住。网吧的老板悄悄叮嘱哓峰,那家伙看样子不是只好鸟。你要小心点。他经常来网吧,有时从下午到晚上,常常不给钱,死皮赖脸的,打烊时赶他走,他不高兴,还骂骂咧咧,扬言要砸我网吧。那样子还读什么书,他爷娘也不管管。

晓峰只是点头,谢了网吧老板。一路觉得有些烦,碰到这么一个赖皮,就如不小心钻进了蛛网阵,麻烦还在后头。

期中考试的最后一堂是历史,龚月早早交了卷,收拾书包急急出了门。她口袋里揣着二十元钱,答应了弟妹今儿个剁两斤肉回去烧萝卜吃。转过教室拐角,她瞥见厕所,感觉有尿意,心想干脆先去撒泡尿吧,免得胀胀的不舒服,就又蜇进女厕所。

女厕所靠院墙,墙上有好几个补丁。这些补丁是被女生们骂着“流氓”的人拆开的。拆了又补,补了又拆。学校就一座厕所,师生混用。有女生发现了不怀好意的眼睛,却不敢同老师说。女教师见豁洞越来越大,向校长反映,学校里派人守候,捉到几次,都是本校男生,红着脸低着头,任你怎么斥骂,最后还是教训一顿了事。可能因为这偷看事小,也就没当回事。平时下课来往的人多,一泼一泼的,也没感觉什么。今天大家仍在紧张地考试,这边就显得分外静谧。

龚月背着书包,拉下裤子,蹲下的一刹那抬了下头,心里一凛,感觉就在正前方,墙的那一边,光线闪动了一下,她吓得一激灵,赶紧站了起来。仔细看去,院墙上的洞又被拆开了,听得一丝悉嗦,分明有人在那边,她恐惧,立即跑了出来,尿也没来得及撒。

龚月一口气跑到校门口,站定,望望教室,还没见其他同学出来。她想,反正还早,就慢悠悠往街上走去。向阳初中在街东头的小山脚下,到街上有里把路。龚月一边回想着历史题目一边走着,不料一个黑影拦住了她。她听得胸腔里咚了一下,猛地站住,抬起了头,愣住了,又是他!杉树林里的那个瘦高个刀疤脸的男孩站在面前,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两根手指,手指上夹着烟,他斜着眼,又抽了口,吐着烟雾,说:你是哪个屋场的?龚月打量他,不说话。他挨近一步,伸手想拉龚月的书包带子,龚月退后一步,躲开了,敌意地问:你干吗?让开!瘦高个撇撇嘴:嘿,一个小妮子,竟敢不听大爷的。他迅疾丢掉烟头,跨前一步,又要抓龚月。龚月只得往回跑。瘦高个正要追,学校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出来,龚月眼尖,望见晓峰,便大喊。晓峰跑过来。瘦高个停住,仍在前方不走。龚月示意,那个人像只拦路虎。晓峰往前走着,见是刀条脸,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问:你想干吗?

刀条脸笑笑:你小子还有艳福啊。想当英雄?

什么意思?她是我同学。晓峰理直气壮地说,拉了龚月一下说:走!就从刀条脸边上绕过去。

刀条脸跟着说,你带钱没有?借点给我。

没有!晓峰干脆地甩出两个字,懒得搭理,想尽快脱身,这样的蜘蛛精不能被他缠上了。

真没有?你上网吧看黄色录像的事,你妈晓得吗?

我不怕你告状!我晓得你是哪班的,你再敲诈我就告诉老师。

嘿嘿,你还想告状。就凭你——还敢告老子?刀条脸抢上前一步,打了晓峰一拳。

晓峰一个踉跄,站住,咬咬牙,他把书包往龚月手上一丢,犟着头说:你打我?不待刀条脸回答,晓峰像只小狮子,猛扑上去,一头撞得刀条脸差点摔倒。

刀条脸往后退了退,摆出一个姿势,护住胸前,站住,看看身后,陆陆续续的学生正往这边走来,就说:小子,你有种,我们换个地方较量,怎么样?

龚月拉拉晓峰,使个眼色,晓峰见打平了,也就算了,说:谁跟你一样!

刀条脸恶狠狠地盯着晓峰:今天便宜了你。小心点,下次不饶你!还有那个小丫!别让我再碰到她,哪里碰到,我就在哪里搞她!说完就快步往街上走去。

一个“搞”字让晓峰打了个寒颤。这个“搞”字的含义太丰富了,抢劫,殴打,甚至强奸,还有……他心里顿生一股寒意。他背起自己的书包,对龚月说:你要小心点!他是个流氓!

龚月点点头。两人一起朝街上走。到了街上,龚月说要去买肉,晓峰又陪她一起去王屠户的屠凳前买了两斤肉,用红色方便袋兜着,龚月提了,晓峰护送她走出乡街,站在通往牯牛岭村的路口,龚月说,你回去吧。回晚了你妈妈要问的。

龚月一个人往前走着,路两边有零星的稻田,田里的稻子一天天变黄了。龚月想着,龚星龚云总吵着要吃萝卜烧肉,呆会儿绕去菜地里扯几个大萝卜,这么多肉可以烧一大盆的,今天可以把他俩胀死。正想着,一个黑影插过来,她一抬头,吓得腿都软了。

刀条脸邪恶地笑着,站在面前。

龚月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四周,盼望有人经过。近处没有,只有远远的街边来了两个学生。

刀条脸说,哼!你还敢跟我斗?他一伸手,把装肉的袋子抢在手里。提到眼前看了看,笑了:嘿,还不错,有肉吃。

龚月要去抢回来。刀条脸胳膊一扬,说:今儿个就算犒劳老子了。你走吧,我放你一马。

龚月要哭了:我弟弟还在家里等着吃肉呢。

是你弟弟重要还是我重要?刀条脸不容分说,提着肉跑了,边跑边喊了一句:你要告诉人,我下次就搞你。

龚月追了两步,看看追不上,蹲下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她摸摸口袋,还剩四块钱,想了想,又往乡街走去,到先前的王屠户那里,割了八两肥肉。王屠户有些奇怪,问刚才不是剁了吗。龚月闷闷地回答给别人了。

龚星好不容易等到大姐提着肉回来,欢喜地打开袋子看了看,咦了一声:姐,你怎么净剁些肥肉?我不喜欢吃肥肉。

龚月阴着脸,精肉被人抢去了。

谁抢去了?龚云听说,跑了过来。

一个小流氓。

凭什么?走,我三个一起去要回来。龚星愤愤不平。

龚月摇摇头,满脸苦色。她把书包放到竹床上去,对龚云说:龚云,你把萝卜洗一下,我们烧肉吃。算了,那个流氓,我们惹不起的,他个子高,打不过他。

龚月把肉切成小块,放进锅里,添了半瓢冷水,盖上锅盖,龚星把柴禾点燃,塞进灶堂,旺火,水很快烧干了,油香飘溢出来,龚星说,姐,看看,一会烧黑了。龚月开了锅盖,夹起一块给龚星,说:你尝尝吧,好吃佬。

龚星张嘴接了,烫得哎哟哎哟,肉在嘴里打转,终于还是嚼了几下,吞了,说:淡的,没放盐。

龚月说,我晓得。萝卜还没放呢,等最后放盐和酱油。

早些放,我看到过刘婶烧肉,她说早些放盐和酱油好吃。龚星看着龚月把萝卜倒进锅里,盯着她放盐。又钻下头去,塞了一把柴禾。

一大盆萝卜烧肉,吃得龚星满嘴油兮兮的。姐弟仨都抢萝卜吃,龚星熬不住,还是吃了三块肥肉。龚云挑了半天,一块都看不中,一边挑拣一边骂:那个死猪,把我家的肉抢去,吃了不得好死!

龚星就笑:不得好死是么样死?

被水淹死雷打死电打死。

还有吗?

龚云想了想,电视上常常有的镜头,就补了句:被人杀死!

三个就一齐大笑起来。

龚月第二天到了学校,想着要不要把抢肉的事告诉老师,一直犹豫着,到第二节课间操时,她在操场上见到晓峰,就说:那个流氓,昨天还是追上我,抢走了我的肉。

晓峰惊了一下,打量着龚月:他没打你吧?

龚月摇摇头。晓峰松了口气,思忖了一会,说:我们把这事告诉老师吧?

龚月哭丧着脸:他还说了,我要告诉人,他下次就搞我。

晓峰一听“搞”字,心里抖了一下,惧了,一时没了主意,顿了顿,安慰着说:我每天带上铁棍,放学陪你走。

下午晓峰班上体育课,正巧初三2班调了课也在上,晓峰的篮球掷过了头,跑到初三同学的场子里去了。晓峰跑着去撵,一个人影一晃,抢在他前头捡起球,旋在掌上,不怀好意地看着晓峰。

怎么这么倒霉!又是刀条脸!

晓峰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妈妈是小学老师,在这个乡街上,自己从小就没受过别人的欺负。这个流氓,不仅抢了自己的钱,还抢了龚月的肉!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学校里,这么多学生,我还怕你么?晓峰勇气倍增,呼地冲上去,伸手夺球。

刀条脸一转,带着球跑了,三步跨,投篮。中了!

四下都是初三的同学,都停了脚步,没有谁欢呼一声,大家都冷着脸看着刀条脸独自运球投球。

晓峰心火直往上窜。他跃步过去,奋力抢夺,被刀条脸撞了一下,跌得四仰八叉,但手里却紧紧护住自己的球。这时,初一本班的几个男生渐渐围了过来。

刀条脸转身一见,大吼:跑来干吗?想打架呀?也不摸摸卵子看,绿豆大的东西,还想对老子瞪眼?

晓峰爬起来,对来接应的同学说:走!不理他!

放学路上,一个背着蓝书包的男生,把晓峰拉到路边,悄悄问:你晓得今天抢你球的是谁吗?

晓峰看看这个学生,样子很真诚,就点点头。

我和他是一个班的,他是我班的魔鬼。老是欺负别人。常要我们给他钱,不给就挥拳头。我们都恨之入骨。巴不得搞死他!

你叫么名字?晓峰仿佛找到了同党,有些高兴。

我叫陈小平。他这几年总共拿了我两百多块,都没还。

晓峰见陈小平虽然矮矮的,但身体结实,晒得黑区区的。

陈小平说:我家里我和姐姐都上学,只靠爸爸一个人在外面挣钱,妈妈每个星期给我30元伙食费,要我节约着用。钱被他要了,我的伙食费就不够,只好撒谎说学校要交费买资料,找妈妈要钱。我妈妈常常苦着脸说,你姐姐正上高三,花费大,你们学校怎么老要交钱啊?这个魔鬼,真恨死我了。

歇了一会儿,陈小平说,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被借过钱。他借了就借了,等于白给了。像我这样好几百的,也有四五个。有时不给就挨打。那天,我望见他拦你了,抢了多少?

晓峰连忙说,不是我的,是抢了我班同学的猪肉。

陈小平凑近晓峰耳边:哎,我知道你妈妈是常老师。我们一起来教训他一顿,怎么样?

怎么搞法?晓峰问。

我们都晓得他住在哪里。陈小平压低声音说:挑个黑夜里,我们都蒙上头,带上家伙,躲在他租的房子边埋伏着,等他一开门就打。

晓峰听着,不置可否,只笑笑说:他个子大。

陈小平知道晓峰有些惧怕,就说:不怕!我们几个受够了,四个人还怕他吗?我们都商量好了,你要愿意,也只不过壮个胆,并不要你动手。

“老师要知道了怎么办?”

“做前,我们会喝酒盟誓。我们这几个都靠得住,不会随便告密的。”

晓峰仍然不表态。陈小平说:“想不到你平时看起来挺英雄的,到关键时刻还是草包。”丢下两句话就悻悻然离开了。

晓峰望着陈小平远去,心里想着:你们打他一顿正好,最好是打断他的腿,只能拄着拐杖,沿门乞讨,追不上龚月。可我不行,我要参与打架,我妈会把我先打死。她总是叮嘱我,不要给她惹祸。

晓峰心里高兴起来,终于有人要给自己和龚月出气了。人一高兴,脚步也轻快许多。

星期三的中午,翠萍班上一个在外打工的家长请授课老师和校长吃饭,在乡里最好的圆梦酒楼。这是乡政府的定点酒店,三层,有几个装潢较好的包间,能顶得上县城二流的宾馆。这位家长在广州搞装潢,三个孩子在家,爷奶带着,两个上小学,所以,这次把两个班的授课老师和校长一起请了。厅很大,有一半放沙发和茶几,先来的人就在沙发上坐了。人到齐后,他先给一人发一包玉溪烟,讲了几句客气话,就喊“小妹,上菜!”他打开一个大硬纸盒,里面是一整箱酒,他笑着说:“今天,我们就喝这个茅台醇,是我专门从广州带回来招待老师的。不贵,只要一百多块钱一瓶。”

翠萍心里算了算,平时在这乡下,大家招待客人,一般只用四十多元的迎驾贡酒就算很客气了。乡里来人也是用这个。农村里会喝酒的人多,若要发起疯来,一桌酒席会干掉七八瓶的,开销实在不小,谁还敢喝贵的?

教师们很高兴,来得很齐。乡下的小学有家长请客,一年里碰不到一两回。平时,翠萍来饭店吃喝的时候不多,偶尔进来,肯定是亲戚同事们有红白喜事,在酒店答谢。有时麻将桌上赢得多了,也有起哄喝酒的时候,但这样的情况毕竟很少。

酒店里今天很忙,似乎是县里在这里开什么农业现场会议,街上高挂着红色横幅:“热烈欢迎莅临我乡指导工作的各位领导”。来了不少县里的头头。二楼的大厅里摆了四桌,人声鼎沸。

翠萍心里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耳朵里捕捉着高乡长的声音。入座时,那位家长请校长上座,副校长和班主任依次排下来。翠萍不待安排,先自占了个偏位。

就在大家酒酣耳热之际,楼下传来吵闹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嚷着:“这样的腐败分子你们管不管?县委书记呢?我要找陆书记!”翠萍立即听到了乡里梅书记的声音,梅书记在劝说那人:“龚平安,你别在这闹了。你看,这么多人,今天不说这事好不好?”

只听那个叫“龚平安”的提高了声音:“我怕什么?我就是回来离婚的!我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他常刘保凭什么吃香的喝辣的,还强迫人家女人跟他上床?这样的老龟孙你们竟然还让他当了那么多年书记!这就是共产党的作风吗?”

“常刘保”三个字尖锐地钻进翠萍的耳鼓,直刺得她的心揪做一团。翠萍脸色铁青,她站起来,悄悄走出门去。旁边的齐老师注意到她的反常,但并未问什么,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学生家长的笑话上,以为翠萍是去上卫生间,都未留意。

翠萍在三楼的卫生间门口侧耳细听,她根本不用瞟一眼就知道是谁在吵。真是天大的讽刺啊!自己为他养着女儿,他却来告自己的父亲。这是什么逻辑?

接下来听到高乡长说:“龚平安,你搞什么名堂?今天全县在这里开会,你跑来捣乱!我叫派出所把你抓起来!”

“嘿!你说这话能吓倒哪个?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是你们当官的一手遮天的时代!你们要是不处理,我就找县纪委去!”

这时,就听高乡长说:“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你把情况好好说说,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好。”就见高乡长和另一个大个子把龚平安架到三楼来,塞进了卫生间相邻的包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翠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就站在卫生间里,听着隔壁房间的声音,心里砰砰乱跳。她不知道这个叫龚平安的人会说出什么离奇的故事来。

只听高乡长对另一个人说:“你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那人正要开门,龚平安说:“你别走,必须留下来,不然就我们两人对面说,哪个做证啊?”

高乡长就说:“也好。洪主任你记录。说吧?怎么回事?”

“都这个样子了,我也不怕家丑外扬。我是牯牛岭村的,我老婆叫林腊香,三十六岁了。有三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十三岁,上初一。小的八岁,是个男孩。但这个男孩不是我的种。”

高乡长笑:“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你的种?”

“你听我把话说完。”龚安平顿了顿,继续大着嗓门说,“这时候我也不怕了。以前还顾这顾那。我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儿子吗?”高乡长见他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把水往他面前一推:“你先喝口水。”龚平安喝了口水,声音平静多了——

“我父母去世得早,我是独子,家里穷,我小学毕业就学木匠。腊香嫁过来后,我们有了女儿,日子过得还不错。九年前,又生了个女儿。我也不怕你是乡长不敢讲。这山里,哪家不要生出儿子才歇手。超生,村里要罚款。我没办法,只好出去打工。”龚平安说着说着,心里还是有所保留。他知道,村里对二女户一般没有罚款。所以,有些谨慎,措辞便含糊起来。明眼人一听就明白。只是大家都不说破。

我女儿是腊月二十七出生的,满月后正好是正月底,我就出门挣钱了。清明节的时候,我回家做清明,主要还是想老婆也想看看孩子。你想,我们当时都三十郎当岁,夫妻分开久了还真有些熬不住,睡不好。那时,外面的“鸡”也有,但还没有现在这么泛滥。我去城里搭车,腊香非要跟去送不可,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叫我在车上一路都不畅快。我下决心要多挣点钱回来。下半年厂里正好很忙,而且回一趟家要几百块路费,我倒不如咬咬牙坚持坚持,把省下的钱多寄些回来。这样一来,原计划在国庆节回趟家却被我自己取消了。腊香几次打电话都有些不高兴,支支吾吾的,有次她说你不是想要个儿子吗?你不回来儿子会从天上掉下来吗?我每次都劝她,哄她开心,说过年时在家多住些日子。其实,在外面的人谁不想老婆孩子啊?

春节时,我回家了,带回了一万多块钱,还带了不少大人小孩的衣服。一家大小过得和和乐乐。我女儿整天围着我,走亲戚上街都得驮着抱着。我在家住到正月二十几,那边厂里一再催,我才走。

不久,腊香就在电话里说她有了,这次很想吃酸的,怕是男伢子。我也高兴坏了,做起事来更有劲。一发工资只留很少的一点自己用,其余全部寄回家。

这年五一节,我又跑回来了。腊香的肚子显了围,她对我很好,买肉杀鸡,餐餐都烧不少好菜犒劳我。但我明显感觉到她有什么不愿对我说的。同村的叔伯见了我,问问我在外面的情况,末了叹口气说:“你家也难,没个女老人家帮衬着,腊香一人在家,又带孩子又种田地,一个女人家,也亏了她。”

那时我还没听出话里有话,只当是种田种地,里里外外一把手,确实亏了她。我说:“唉,没办法。腊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叔伯多照应点。我回来会感谢的。”

叔伯就说:“你能请动假,就一两个月回来一次,也别舍不得那点路费。她还年轻。”叔伯下面的话没有明说,但我懂得那意思。我有些纳闷,但来不及打听清楚就走了。

阳历7月23日,那天非常热。我接到岳父的电话,说腊香生了个男伢。我高兴坏了。根本没想怎么会这么早就生。如果是正月怀的,预产期要到阳历9月呢。我请了十天假回来。那些日子,我看着儿子胖胖的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男人了。我的老婆孩子真是上天赐给我的活宝。我小时候穷,可怜,五岁就没有娘。腊香进门后,我觉得老天真的很公平,把我小时候所有的不幸都给我补偿了。真的!不瞒你说,我老婆真的很漂亮,也很贤惠,十里八乡挑一。

有了儿子,我更是加倍地工作,加班,挣钱,为的是老婆孩子能过得好些。前年腊月,我家牛栏倒了,我提前回来过年,把牛栏重做一下。

那个刘保,仗着当过村支书,下台了还照样耀武扬威,手中端着个保温杯,有事无事村头村后到处转,经过我家门前,笑眯眯地问:“平安,你发财了?盖新房了?”说完就站着,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装着关心的样子,过一会儿就说,借个火,就径直跑到我家厨房里去,好半天不出来。我去倒茶,正碰上他抱着腊香要亲嘴。腊香大概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使劲往外搡他,他却越抱越紧。我的血直往头上涌,我扬起手上的瓷碗,朝他头上砸去。但他被腊香推开,毫毛都没砸着,一转身,跑了。

我看得出腊香并不是那么讨厌他,心理十分难过。我思前想后,还是忍了这气,很多天不理搭腊香。腊香心中有鬼,也不多话,只顾默默做事。盖房子这阵,我累得够呛,对夫妻间的那事也无所谓,何况见到刘保那个死卵,心里疙疙瘩瘩的。外出的头天夜里,想起这一去又好几个月不回来,本想做一次,但还是觉得别扭,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天还未亮就要起床搭车,回福建的工地了。

这事后,我心里一直疙瘩着,我儿子五六岁了,怎么越长越不像我?我琢磨了很久,计算着日子。怎么也想不通,人常说“十月怀胎”,她怎么只要六七个月呢?我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有鬼。但这些疑心只在心里,我一直没有直接问过我老婆。

去年腊月回来,我动员她也跟我外出打工,没曾想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原以为她不会同意的,会找借口,说孩子小,放在家里不放心。但她没有。新楼房盖好后,她高高兴兴跟我一起出去。

这时,楼下人们出门告辞的声音传来,有人喊“高乡长”,高乡长赶紧答应着,开了门问:“就吃好了?”

“是啊,马上要出发了。你快来吃口饭吧。”

高乡长赶紧回头对龚平安说:“你跟我一起来吃点饭,我们边吃边聊。好不好?”就听见脚步声下楼。翠萍赶紧出来,进了自己的包间。那位家长还在同老师炸雷子,副校长惊讶地问:“你干吗去了?到香港去也早该回来。我差点要发寻人启事。酒都喝完了。你快点,该你了。”

翠萍强装笑脸:“我肚子痛,你们喝。”她赶紧坐下,拿汤匙舀点炒米,再加几勺鸡汤,低着头吃起来,心里却在惦记着楼下的谈话。

翠萍怏怏不乐地回了学校,下午的课都无心上了,她让班长维持一下秩序,说谁不遵守纪律就记下谁的名字。班长最乐意干这活,他朝那几个调皮生举举拳头,撇撇嘴。这是他狐假虎威最好的方式。翠萍装着没见,说完就退出教室,立即回家,赶紧给高乡长发了条信息:你在哪里忙?我有事找你。

不到三秒钟,手机叫了一下,翠萍打开看:很忙,晚上见!

翠萍将手机丢到沙发上,嘴里说:“很忙!忙你的头!”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屁股下咯着一张《文摘周刊》,她拉出来,却一眼瞥见“做亲子鉴定”的字样,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报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篓,想想又去捡起来,翻开看。文章里说一个大学教授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觉得儿子既不像自己也不像妻子,便偷偷做亲子鉴定,亲子鉴定做完,儿子是自己的没有错,但妻子却受不了他的不信任,带着4岁的儿子离他而去。

翠萍心想,你这是何苦折腾呢?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一想到龚平安这个男人,她却无法这么想了。我一定得直接同他谈谈,决不能让他扩大事态。决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事。还有玲玲——

平时,是腊香同翠萍联系得多,腊香家几个小孩都在乡里念书,临出门前,腊香还专门来找翠萍,请她帮忙关照。她却从没有直接跟腊香的丈夫、玲玲的亲爸联系过。手里没有龚平安的手机号,又不好找腊香要。翠萍想想,便掏出手机:“喂,高乡长,那个龚平安给你留电话没有?”

“哪个龚平安?”

“你别装聋作哑了!我必须找他谈谈!”

高乡长迟疑了一下,说:“这样吧,你打电话问问洪主任。他应该还在乡里没走。”

“那我直接去乡里。”翠萍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飞奔出门。

待翠萍进门,洪主任就说:“刚走。你没碰到他?”

翠萍立马掉头,跑着去追,顺着门口的街跑了一段路,往前望望,没有龚平安的影子。她赶紧又往边上一条小巷跑,小巷里静悄悄的。翠萍气得一跺脚,骂了声:“出鬼了!这么快呀。”

翠萍只好又返回乡里去,找洪主任要手机号。幸好洪主任做事细心,真的留下了龚平安的手机号。他报给翠萍时,笑着问:“你去找他?”翠萍点头。“那你小心点!当心他报复你。”

“他敢!”

翠萍转身,边走边打龚平安的手机,通了,一个警觉的声音问:“哪个?”

“你是龚平安?”

“嗯。有么事?”声音很冷。

“我就是常刘保的女儿常翠萍。”

“你——”对方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说吧,有么事?”

“我想同你谈谈。”

“我俩没啥好谈的。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是他女儿,怎么跟我没关?你如果不忙,我们现在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反正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对方没说话。

翠萍的口气温和了些,她像对待她的学生那样,说:“平安,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和腊香是同学不说,你就不看在玲玲的份上吗?你头脑有毛病了?你是不是疯了?专门想咬人?”

“我告诉你,翠萍,就因为玲玲,我才犹豫了许久。但这事错不了。我无法咽下这口气。我可以戴绿帽子,但不能替人家养儿子!”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能保证你不是诬陷吗?”

“我可以指天发誓。前天腊香都招了。腊香答应跟我出去受罪,就是她心里有愧。”

翠萍想了想:“那也犯不着把这样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啊。我俩还是谈谈吧。”

龚平安望望日头,说:“那好吧。在哪里?”

翠萍想想,这样的事还是别让人家知道的好。学校有办公室,但这时还没放学,人多嘴杂。小街上又没茶馆,野外吧,更不好,让别人看见了,还不知会编些什么故事。只有自己家里了,就说:“去我家吧?行不?”

龚平安心想:去你家就你家,还怕你吃了我不成?他于是壮着胆子说:“好吧。怎么走?”

“我在大桥头等你。”翠萍赶紧走,像个竞走运动员。一个麻友望见了,大声喊她,她也不理,只顾低头走路,麻友说:“去打鬼呀!还不理人。”

听到“打鬼”二字,翠萍心里忽然觉得好笑,这真是去打鬼呢。想想这老爸也真够荒唐的,居然混出了私生子!如果真是,这私生子可不是好玩的,他会让许多人不愉快,甚至一辈子。

翠萍与龚平安几乎同时赶到大桥头。龚平安越发瘦了,眼睛很大,蓄满忧郁与愤怒。如果不是事先说好了地点,翠萍还真怕带这样的人到自己家里。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我得提防着点。翠萍心下告诫自己。于是,他在路上给李主任发了一条信息:一刻钟后请来我家!勿误!

院门是开的,她刚才匆匆地跑,来不及关上。她进了门,也不关,有意开着。掏出钥匙开大门,进门,她请龚平安在沙发上坐,自己去厨房用一次性茶杯倒了茶,端出来,放在龚平安面前的茶几上,说:“请喝茶。”

龚平安也曾来过翠萍家,因为玲玲。但这次他的心境完全不同,他看一眼茶杯,又环顾四周,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闷声闷气地说:“有么话你说吧。”

翠萍一时无语。她忽然觉得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真像他说的,确有其事。由一个女儿来同被自己父亲戴上绿帽子的男人谈判,这话还真不知从何处谈起。

翠萍借故去卫生间,龚平安喝了口茶,心想这茶不错,味道还很香的。他确实很渴了。走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还没顾得上喝口水。龚平安又喝了一大口,就起身自己去续上水。环顾一下室内,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翠萍从卫生间出来,坐到龚平安的对面,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平安。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向你先说声对不起。我知道我说这话,作用不大。但你说的是我父亲。你想想,一个女儿,是不愿有人这样说她父亲的。所以,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我也恨他。”

龚平安开始听到她的“对不起”,本不以为然,后来听她说“也恨他”,心中对翠萍的敌意忽然就淡化了许多。他瞟了一眼翠萍,眼光投向门外,他闷闷地说:“你说,你若碰上这样的事,会放过吗?真是奇耻大辱!”

“真的象你说的那样?是他的孩子?”

龚平安点点头,端起杯子咕咚了一大口茶水,又补充了一句:“越长越像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眶红了起来。

翠萍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给龚平安加水,又抱歉地笑笑:“你抽烟吧?我家没烟,对不起。”她的笑很做作,嘴角扯动几下,她自己觉得一定很难看。

龚平安自己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点上火,吸了一口。问:“你说,怎么了结吧?”

翠萍试探地:“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真的。可以弥补你一些钱,你也别伸张了,对大家对孩子影响都不好。”

“我不管!又不是我儿子,我还怕对他有么影响。”

“那你打定主意要离婚?”

龚平安不吱声。翠萍又问:“离婚了,你的女儿怎么办?你保证再婚后会好些吗?”

翠萍又说:“其实,你们男人出门了,在外面怎么样,女人在家也管不着。女人在家里,守着孩子守着田地,守着一个空空的家,也很不容易的。我是深有体会。我爱人也在外面打工。”翠萍说着,脸上笼上一抹凄寂。

龚平安心想,自己在外面也与别的女人断断续续地勾搭。这男人吧,一年半载不粘女人,还真是熬不住。但一想到老婆同别的男人睡觉,心里就堵得慌。他说:“辛苦是当然的。但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哪有人不犯错误的?你就不能原谅她吗?”

“我说你这人说这话不怕牙疼。我赔了老婆还要替人白养儿子呀?搁谁头上也犯不着这样埋汰人!”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去做个鉴定,如果确实,我们再谈行不行?”

龚平安思索了一下,说:“做鉴定可以,你们得出钱。”

翠萍想想说:“按说,这跟我无关。是你自己怀疑一切,你怀疑你就得拿出证据。否则我还要告你诬陷罪。”

“你不出钱我就不做。但我还是要上告。大不了鱼死网破。”

翠萍也恼火了:“你不要不讲理!你说不是你儿子,当然你自己要拿出证据。这怎么要我出钱?哪有这个道理?”

“是你要我来谈的,又不是我赖到你家来!你不管也行,我去找刘保那个老畜生!”龚平安嚯地起身,愤愤地说着,扯起脚就往外走。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向阳高中李斌主任的声音:“常老师!常老师!”

“哎——”翠萍答应着。龚平安走到院里,李主任正进院门,说:“来客啦?”

翠萍说:“李主任,你来啦?你先到屋里坐。我说句话就回来。”她跟在龚平安后面出了门,送到院角,停下说:“这样吧,平安,你去做个亲子鉴定,如果不是你的,这钱我出。如果是你的儿子,这钱你就自己出。鉴定做完,我们再谈其他的。这总行了吧?”翠萍语气和脸色都十分诚恳,龚平安心想,按长相百分之百不是自己的骨肉,做一个鉴定更心中有数了,就说:“我看你常老师说的也还算在理。我今天就信你一回。不过,你可不要忽悠我。我不是好惹的。”

翠萍笑了:“这你放心。我是忽悠人的人吗?”她抬头看看自家的房子说:“我要不守信用,这房子就归你。”

龚平安抬头看看房子,脸上现出莫测的冷笑,丢下一句:“我回头再来找你。”转身就走。他想,你家就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翠萍目送着龚平安走远,心中的沮丧如闸水涌出。她回到家,李斌看着她一脸的疲惫,关切地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翠萍摇摇头,问:“你下午没课吧?耽误你了。”

“你打电话给我,我就想你是不是病了。你要不要去医院?”

“没关系的。”翠萍去厨房拿水瓶,心里想着自己一个女人在家,对龚平安那样暴怒的男人如果不防备,怕万一又生出什么事呢。她给李斌泡了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喝了一口,定定神,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真想去唱歌。”

李斌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好啊!我正巴不得呢。”立即掏出手机,给几个好友打电话。

梅书记陪同县里的领导一起回城了,高成林留在乡里,他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电话,说葛家岭的葛驼子大爷仰进粪窖里淹死了。几个女儿女婿都在广东和福建打工,家里只有一个三四岁的外孙女。高成林知道葛驼子,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只有四个女儿。大女儿前些年去世,留下一儿一女,大女婿是个二百五,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两个孩子都只读了初中就外出打工,女儿原本成绩不错,因为娘病欠了不少债,才初二时就歇了书,跟着人们去福建,去年过春节时回来,黄皮巴瘦,连行李都不见了,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任你怎么问她就是不开口。村里的书记听说后,觉得这孩子肯定是遭遇过什么,心里很不忍心,她才十四岁!如果她娘在世,哪忍心让她歇了书出去呢。驼子大爷带的是小女儿的孩子,小女儿女婿这两年出门在外,让外孙女儿跟着外公过日脚,驼子大爷自从老伴去世后,日子过得不抻头,他又不认识字,有一台人家不要的很小的黑白电视机,信号不好图像模糊,他也看不太懂,就干脆懒得开,养了几只鸡和一匹狗。小外孙女儿像那匹小狗一样,整天跑前跑后,叽叽喳喳的,倒给了他不少快乐。每次去村部门口买日用品,爷孙俩牵着手,一问一答,小狗跟在身后,那种恬静也叫许多人羡慕。驼子大爷每次都要买几颗水果糖,留着孩子哭闹要爸妈的时候慢慢哄孩子,哄得小家伙一口接一口喊“好家公!”驼子大爷就眉开眼笑。

老党员板凳急切地告诉高乡长:“这个驼子大爷家全是女儿,他可以算五保户的。唉,你不知道,我们发现他时,真是惨不忍睹,他在粪窖里浸了大半个上午了。他孙女儿早上醒来半天不见家公,就坐在床上哭。哭了好半天,她只好趿拉着鞋子去寻,厨房里没有,门外没有,后来终于在厕所里找到了,脚在窖沿,头朝下,她拉不动,只好坐在厕所门口,一声接一声地哭,哭得好伤心呢。过路的人听见了觉得不对头,跑来一看,原来是——这小家伙只穿着单衣裤,冻得冰凉。驼子大爷被我们拉上来时,一头一身的粪水。唉!作孽啊作孽。”板凳摇头叹息着。高成林看看躺在门板上的老人,心里一酸,也流出了泪。他问:“通知他女儿了吗?”“都通知了。”“他的丧事就按五保户的标准办,你先去乡里领点丧葬费来。”

回去的路上,高成林拐到乡福利院,看到十几年前建的两排房子蛰伏在半山坡上,十来个老人在院中说话的说话,走路的走路,还有两个老奶奶在洗衣服。院长老龚在简陋的办公室看电视。他问:“最近还好吗?”老龚笑笑:“不就那个样子嘛。”高成林径自往一间开了门的屋子里走去,见里面很脏乱,堆放的杂物很多,仿佛是拣的破烂,皱皱眉问:“这是干吗?”老龚迟疑了一下,说:“唉,没办法,他们的门诊药费超出很多,这几个月猪肉涨价又太厉害,伙食费不够,几个身体还比较好一点的老奶奶就说要做点事……”高成林没吭声,心想,全乡像葛驼子大爷那个情况的还不少,这里住的是孤老人。还有十来个孤老没进来呢。就是因为条件不怎么样,得想点法子才行。不解决“老有所养”问题,农村的计划生育工作也难以有突破。归根到底还是钱的问题。他有些沉重地想,得抓紧把矿开采出来,要让百姓能真正靠山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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