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梦。夜空，月明星稀。阵阵微风摇落一地斑驳的月光。
宇航和叶童并肩走在街头，月光下树影婆娑，一棵棵丁香花树静静伫立在路旁。叶童抬头看了看那些已经开始渐渐凋零的花朵，香魂还在。只是落了一地凋残的花瓣。叶童不由心中感慨，春天就像一个温柔美丽善良的女子，用她的芊芊玉指拨开花瓣，又在她慢慢走远时，带走了那些春天的魂魄。
也许也是她该离开宇航的时候了，宇航的身世如果真与沈家有关，她更加无法面对宇航，无法接受他的爱。看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就像那一朵朵飘飞凄绝的花瓣，在分离枝头的时刻，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绪？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这该是清朝词人纳兰容若的一句词，用在此刻再合适不过了。
“你在想什么？”宇航看叶童一直不说话问道。
“啊，没什么。你呢？”宇航也是一路无语，叶童知道他一定在想心事。
“我想请两天假出趟门。”宇航语气有些沉重。
“哦，去哪儿？”
“去一个解开我身世的地方。从南方采风回来，我一直也没顾得跟你说。”
宇航把在江南古镇的事说给叶童听，叶童并没有感到多么诧异。
“哦。”她平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去追问。
“你为什么不问我？”
宇航很奇怪叶童的淡然，她难道就一点也不关心他吗？
《远山》
从此，我更安于沉默
连窗外的阳光都是安静的
天空、原野。空寂。苍茫
隐藏它内部的波澜
而你是远山，微芒
点燃我心中沉寂的火种
任我如何沉沦、放纵
却像一枚坚果，只让内心饱满
爱到无言
其实，叶童不是不关心宇航，事情她已经猜到几分，只待证明一些事情。她觉得那是他的家事不便问得过多。再说她也有自己的打算，期刊编排已经接近尾声准备出刊，她要用心做好这期特刊，因为这里面凝聚的不仅是她付出的辛勤汗水，还有她的血和泪。
“我必须要问吗？”
叶童淡淡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在笑命运的捉弄吧！
“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宇航有点伤心和失落，为什么她就那么平静呢？
“我必须要关心吗？”
叶童故意说出这样的话觉得心有点痛，她是不是对他太冷酷了？假如自己现在不狠心拒绝，恐怕日后两个人都会更加伤心，长痛不如短痛吧！
宇航沉默不再说话，并不是因为叶童对他的冷淡，他心里想的是沈浩然两次的反常表现，这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什么？
宇航把叶童送回家，然后回到自己的家。狭小的空间也显得空寂，宇航怀抱着母亲的照片一夜未眠直到天亮。
第二天，宇航请了两天假去了杭州。匆匆而行，未来得及跟叶童道别。
江南又逢烟雨，宇航再次来到这座美不胜收的古城，心里有种清晰的疼痛之感。在这样美丽的城市，发生过怎样动人的故事？竟让一个痴女子痴等了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晨时，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微雨中，有的穿着雨衣，有的打着花伞，花花绿绿的又给这座城市添加了更多的妩媚。也有人干脆迎着细雨在雨中漫步，很是惬意。在这样雾雨菲菲的清晨，这样如梦的景色中，逃离一些烦杂，放慢一下脚步，应该是件美好的事。
宇航透过车窗，望着窗外发呆。他在来的路上拨通了刘敏阿姨家的电话，当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时，电话里传出刘敏阿姨充满喜悦、惊诧、疑惑相间的一声惊呼。
之后，是刘敏激动地声音，“孩子，是你啊！你终于来了，我在家等你！”
半个小时后，宇航敲响了刘敏阿姨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慈眉善目大概五十来岁的，干净利落的女人。当她看到眼前高大俊朗的宇航时，微微一愣，然后惊喜地拉住宇航的双手，“你是航航！是，是航航！仔细看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快，快进来。”
刘敏把宇航拉进客厅，“先坐下休息会儿。”然后热情地给宇航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
“阿姨，您快别忙了。”
“好好好，我们说会儿话。”刘敏坐到宇航身边亲切地拉住宇航的手。
宇航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话该从何说起，心里如海水般翻涌，结果到底是什么？他能否接受和承受？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来这里，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结果呢？既然母亲不想告诉他真相，又何苦来违背母亲的意愿？这样不是给自己增添烦恼吗？可是，他内心又有股强大的好奇心驱使想揭开这个谜底。母亲的一生太清苦，痴心守候的人竟然活着，却一直未曾露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因由？
“航航，为什么你母亲没有一起来？两年前，我到小镇去打探过你们的消息，镇的人都不清楚。多年前，我和你母亲还有书信来往，后来我搬过两次家，我给你母亲去了信，都被退了回来，说是查无此人……我一直惦念着你们母子呢！”
“谢谢阿姨，我们也搬过几次家，可能就这样彼此交错了。”
“哦，怪不得呢！你母亲还好吗？”
“我母亲两年前就去世了。”宇航虽然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声音里还是带了哽咽。见到曾与母亲要好的故人，更加触动了宇航思念母亲的心。
“什么？怎么就……”刘敏话没说完伤心地哭起来。
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为什么这一天就来的这样快？当初，她答应过戴阿娇，为她保守住戴宇航身世的秘密，就算有一天她不在了，就让这个秘密随着所有记忆消失，带进天堂。
开始，她很不理解戴阿娇的做法，这样欺瞒着宇航，不是对他很不公平吗？
戴阿娇说，她只是希望宇航过得快乐，假如他知道父亲是抛弃她而去，会给宇航心理上留下阴影，给他以后的生活会带来预想不到的烦恼。既然往事已如云烟，就让一切都过去吧，让那些记忆尘封在岁月深处！不知道也就少了烦恼。她希望宇航能快乐的度过一生。
可是，今天宇航突然找上门来，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曾经戴阿娇说过，为了保守秘密，她只能与她秘密往来，那她该不该把往事告诉这个年轻人呢？刘敏犯了难。
“阿姨，我这次突然到访，打扰您了。”
“嗨，航航，你这就见外了。”
“阿姨……我就直接说明我的来意吧！您知道我的身世吗？前些日子，我出差路过小镇，镇上的人说，我母亲是带我去找父亲才离开小镇的。可是，母亲却一直对我说，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模糊记得当年您和我母亲是要好的朋友，我想您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您能告诉我一些情况吗？”宇航语气恳切。
“啊……”刘敏犹豫着，说？还是不说？看来事情是隐瞒不住了，如果不告诉宇航，似乎对这个孩子也不公平，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刘敏心里不禁感慨，往事如昨，她恍然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八十年代初，刘敏和戴宇航的母亲戴阿娇毕业于同一所卫校，两个人在学校时就非常要好。毕业后，戴阿娇留在市医院做了一名护士，刘敏跟随男朋友去了水乡古镇，在镇的卫生所工作。两个人分开后，因为工作忙，偶尔聚首也是来去匆匆。
一天早晨，刘敏正在河边洗衣服，看到戴阿娇从渡船上下来非常高兴。当她看到戴阿娇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时愣住了，差点跌到河里。怎么可能？戴阿娇结婚为什么没有通知她呢？
刘敏收拾起衣服去迎接戴阿娇。戴阿娇看上去很憔悴，也很疲惫，刘敏赶紧一手拎着洗衣盆，一手接过戴阿娇的行李。戴阿娇看到好友刘敏，心里一阵委屈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刘敏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会突然带着行李到这里来的。
“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去家里说。”
刘敏领着戴阿娇回到家里，给戴阿娇倒了杯热水，先让她休息片刻。
“到底怎么回事？”
刘敏满心疑虑地打量着戴阿娇的肚子，戴阿娇苦涩地笑了笑，“我想到你们这里的卫生所工作，临时的也可以，你能帮我申请一下吗？”
“当然可以，这样我们又能朝夕相处了，我去跟镇政府说，那里有我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他一定会帮忙的，再说镇卫生所也正缺人手呢！”
“那就好。刘敏，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嗨，看你说的，咱们可是好姐妹啊？我不帮你谁帮？”
“嗯。”戴阿娇忍不住眼泪又流了出来。
“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也没什么，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说吧！”
“也好，反正有时间，我先去做饭，吃完饭你先休息一会儿。”
“嗯。”
晚上，月色皎洁，把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安详而寂静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刘敏和戴阿娇躺在一张床上，戴阿娇给刘敏讲述了自己工作之后的经历。
一年前，戴阿娇刚参加工作不久，工作很认真，性格又温顺腼腆，得到同事们的喜爱。
一天，医院救护车拉来一个病号，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她正好是手术那天的值班护士。手术做完后，病人被送入病房。
戴阿娇听同事们说，他是外乡人，好象是来这里出差的。因突然得病，在这里也无亲友照顾，医院派值班护士轮流照看。
那天，她在病房守护手术后的病人。
一个小时以后，病人苏醒过来，戴阿娇凑过去询问：“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没有，疼不疼？”
病床上的男人，看上去很俊朗，浓浓的眉毛下一双深炯的眼睛扫视着周围，戴阿娇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解释道：“你刚做完手术，在病房呢。”
“哦。”他答应着，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戴阿娇急忙从床几上拿过水杯，用棉签沾了沾，给他涂抹到嘴唇上。
“你刚做完手术，还不能喝水。”
“哦，谢谢你。”他感激地看了戴阿娇一眼，戴阿娇露出甜美的笑容。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谢谢。”
戴阿娇扑哧笑了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你没有亲人照顾，医院当然要负责了。”
他笑笑，不再说话。麻醉药效已过，他感到丝丝疼痛，不禁皱了皱眉。
戴阿娇问：“是不是疼了？”
“啊，没关系。”
“如果疼的厉害告诉我，我去找大夫给你开点止疼药。”
“啊，不用了，我能忍得住。”
“那好，忍过这一天就会好些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你就叫我小戴吧，大家都这样叫。”
“嗯，我姓……”
“呵，我知道，病例本上写着呢！”戴阿娇俏皮地笑道。
“哦，我真笨。”他也笑了。
之后几天，戴阿娇和其他护士轮换照顾这个外地男子，他好像对戴阿娇特别有好感，她不在医院时，总是有意无意地问别的护士，“小戴没上班啊？”
护士们也有意无意地跟他开玩笑，“怎么，你喜欢上小戴了？要不要帮着你们撮合撮合？”
这时候，他就会突然沉默。
切除盲肠本来就是小手术，几天后他办了出院手续，临走时找到戴阿娇。
“我出院了……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在这儿举目无亲，有需要帮助的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你。”
戴阿娇一向对人真诚，他用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鼓了鼓勇气说：“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这……”
戴阿娇羞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像一朵初绽的桃花娇俏可爱。
“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是这样，我们单位在这里设了一个办事处，我刚来就赶上了病疾，多亏你细心照顾……”他有些笨拙地解释着。
“没什么，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照顾你。”
戴阿娇低头回答，不敢看对面人的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经被这双眼睛摄取了魂魄，有一颗小石子，在她的心湖里跌荡出一层涟漪，皱了一湖春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追问。
戴阿娇迟疑着，毕竟她对眼前的人不太了解。
“做一般朋友不可以吗？”他又说。
“嗯。”戴阿娇羞涩地点点头，对面的人却喜不自胜。
两个人开始了频繁的交往，戴阿娇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她对他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在她第一天照顾他的那天起，就被那双深邃的眼睛俘虏了。之后，他也告诉她，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爱情原来就是这样简单。
从此，两个人沉沦爱河，很快相爱的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关系。并且在一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成了两个人幽会缠绵的地方。只是，他隐瞒了她一个秘密。
半年后，他要回公司总部汇报业务情况。
那天，他们相约在他们的爱巢，他对她说，他要回公司总部了，等回去以后，办完一些事情，一定回来迎娶她，并向她发誓。
她堵住他的嘴说：“我不用你发誓，我相信你！”
他把她拥进怀里疯狂地吻住她，几乎令她窒息。戴阿娇推开他嗲怪，“又不是生离死别……”
他不理会她，依然死死吻住她，两个人疯狂缠绵，直至彼此挥汗如雨筋疲力尽。天将晓，情未央，两个人相拥相对黯然，情愿太阳永远不再升起永驻黑夜，留住手指间缠绕的良辰美景。
那天早晨，戴阿娇在一片晨雾中目送他远去。从此，日思夜想，度日如年。
只是，戴阿娇望穿秋水的盼望，却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盼到。他明明答应回去以后马上给她来信的？戴阿娇天天到单位收信处询问有没有她的信件，每次都失落而回。她担心是不是邮差没有把信送到？她又亲自跑到邮局去查找，仍是音信皆无。她恨自己竟然忘记了要他所在城市的地址，写信都没地方寄。
戴阿娇无奈之下，只得去他所在的办事处询问，她没想到看到的结果更让她大失所望，办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闭了。房主说，是撤走了，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效益，才关张的。
戴阿娇仿佛成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为什么要食言呢？他在骗她吗？不，不会的，他不是骗他。那他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呢？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得紧张万分。可是，她又向谁去打听呢？后来她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并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呸，不念好经。他不会有什么意外，一定是他那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脱不开身。
戴阿娇心事重重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屋里想心事。她的反常行为引起了爸爸妈妈的注意。终于有一天，戴阿娇有了妊娠反映，被妈妈看破，在爸爸妈妈的逼问下，她不得不将实情说出。
戴阿娇的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很注重面子，唯一的女儿竟做出这样有违常理的事，怎么接受得了？当时，戴阿娇的爸爸本来就有心脏上的疾病，被女儿一气加重了病情送进医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夜之间，整个医院和戴阿娇家的街坊邻居都知晓了此事。戴阿娇的爸爸妈妈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夜白发憔悴不堪，与戴阿娇断绝了母女关系，把她赶出了家门。
在八十年代初，这种未婚先育的事情比较少，戴阿娇无疑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医院也开除了她，说是对医院影响不好。
戴阿娇背负着心灵的创伤和压力无处可以投奔。后来，不得已来求助刘敏。
刘敏听完戴阿娇的叙述悠悠叹息，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昔日的好友。一时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被乌云遮盖，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黑暗里戴阿娇说：“我是不是很该死，我内心特别痛苦，爸爸因我病情加重，妈妈又把我赶出家门。我不恨妈妈，只是担心她老人家……”
她说不下去了，心里郁结地疼痛，眼泪像一条蜿蜒的溪水，顺着鼻窝而下一直流到嘴里，既咸又涩。怪谁呢？难道是自己错了吗？爱一个人有错吗？
刘敏转过身面对着戴阿娇，黑暗里仍能看到点点泪光闪烁。她伸出手一边帮戴阿娇擦拭眼泪一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阿姨和叔叔那儿需要时间。时间久了他们会慢慢接受你的，毕竟血浓于水，你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们也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才会这样做的。”
“嗯……”黑暗里，戴阿娇轻声呜咽，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燕子，拍着翅膀飞进斜织的雨线里，把雨幕剪出一道豁口。
《之后》
之后，你会忘记
你的世界里
有一粒尘
一直为你低下来
落在你某个字的罅隙里
仰望你苍老的脸。
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里
你清理旧书简
陈旧的字迹
笔画里的山水，巷陌
还有折过的花枝
盛开或凋谢的花朵。都在。
你用手擦拭浮尘
我又触到了你的体温
你拍拍手说
哦，原来你在这里，傻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