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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飞吧,爱情鸟

都说好事多磨,如果好事仅仅多些磨难也就罢了,往往有些时候,在我们达成心愿的时候,还要无条件的承载一些沉重,所以好事更多的时候也是喜忧参半。

叶童十天前离开了西藏,一路风尘赶回了老家,回到了母亲身边。她决定不再漂流,离开的三年里,家一直是储存在她心中最温暖的港湾,当思念一日沉过一日,她听到了家乡和母亲越过山水的呼唤。时间已经把一些伤痛尘封,在每一个静夜里,她让高原的星辉洗涤伤口,以月光引序黎明,在西藏佛教文化里引渡彼岸而重生。

宇航万万没想到,叶童在他去西藏之前就回来了,且暂居在老家。

宇航风尘仆仆而归,马不停蹄地去找艾艾。

自从叶童离开之后,宇航和艾艾仍然保持着联系,时时向艾艾打听叶童的消息。艾艾对叶童的事依然讳莫如深,只是劝说宇航水到渠成凡事不可强求。后来宇航也就不再去追问,偶尔两人见面,宇航就缠着艾艾给他讲叶童从前的事。艾艾讲得眉飞色舞,活色生香,宇航听得如醉如痴,呆傻尤不自知。

艾艾有时会取笑他,有时又感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还会有像清朝词人纳兰容若似的痴情男子。

当宇航满身风尘地站在艾艾面前时,她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会是宇航。只见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满身汗味,好像刚从沙漠回来的西部牛仔。

“你这是从哪钻出来啊?怎么搞成这样?”宇航没有去回答艾艾迫不及待地问:“艾艾姐,你知道叶童在哪吗?”

艾艾看了一眼宇航欲言又止,“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宇航阻止了艾艾,“你先告诉我,知道叶童在哪吗?”

“知道!”“真的吗?你没骗我?”

宇航激动地上前扳住艾艾的肩膀,“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你弄疼我了,傻小子!”

“哦,对不起!我,我……”宇航赶紧松开手。

“我什么我?坐下我慢慢告诉你,不过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只要能找到叶童,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宇航把行李包扔到脚下,坐到身后的沙发上。

“不是你接不接受的问题,是你要承担的责任!”

艾艾告诉宇航,她也是在前两天才知道叶童回来了。周末,她在家接到叶童的电话,说她回来了,让艾艾在家等她。

当叶童出现在艾艾面前时,她惊呆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只叶童一个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大大的黑亮的眼睛像玛瑙,长而翘的眼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嘟嘟着的小嘴巴像颗红樱桃,简直可爱至极!

艾艾愣在门口,忘记了让叶童进屋。

“怎么?老朋友不认识了,还是不欢迎啊?”

“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你的回归,我和小曼都想死你了!”

“哦,是吗?我看你活得滋润着呢!也没看你想我想得缺胳膊少腿的啊!”

叶童和艾艾开着玩笑,艾艾赶紧把叶童让进家门。

这时艾艾才仔细端详叶童,眼前的叶童和三年前大致没什么区别,人比以前黑了许多,肤色却很健康,飘逸的长发剪成了短发,看上去显得更加干练成熟。她的目光里除了母性的温柔,更多了果敢和坚毅。艾艾看得出,曾经那个只知道隐忍谦让的叶童,已经脱胎换骨!她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明朗。这些变化该是在西藏那片神圣的地方洗濯出来的。

磨难可以使人变得更坚强勇敢,当一个人从荆棘上走过的时候,同时也把刺痛刺伤他的荆棘踩在了脚下,抛在了身后。

艾艾把目光从叶童身上移向她怀里的小女娃,疑惑地问叶童,“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洋娃娃?”

“什么话?什么叫从哪儿弄来的?这是我女儿啊!”

叶童慧黠的眼睛里露出满足和幸福,艾艾更是一头雾水,“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偷来的?”

叶童撇了她一眼笑道:“哈,我可不干违法的事,你少罗嗦啦!我们的小冈拉梅朵饿了,帮我们冲点牛奶好不好?”

叶童边说边从身边的背包里拿出奶瓶和奶粉递给艾艾,艾艾赶紧接过来拿到厨房,一会儿拿着冲好的牛奶跑出来递给叶童。小梅朵大概是路上又累又饿,喝完牛奶躺在叶童怀里睡着了。

彼岸花

她的体内盛满雨水

可以倾覆。入海

可以洗濯灵魂

可以让她更加清澈

像冰雪冷冽,单纯

不再惧怕黑夜。寒冷

有花开彼岸

火红的曼陀罗,独自妖娆燃烧

这一簇黑暗中的火焰

有隔世的

轻颦浅笑的天真

两个分别三年的老朋友,这才开始促膝长谈。

三年前,叶童和宇航从医院出来分手后,第二天宇航去了南方追寻身世之谜,叶童也下定了决心离开,她主编的打黑特刊已经印刷出版,她的心愿已经完成。

当宇航从江南返程时,叶童也乘上了远行的列车。

她来到了拉萨附近一个小镇,找了一户当地的民房租住下来。她除了随身带着的积蓄,平时也为你一些杂志社、报社写写稿子,依靠稿费收入来解决日常生活费用,日子虽然过得简朴,但在这个宗教神圣而神秘土地上,她的内心得到了未曾有过的安宁。

闲暇的时候,她就去各处走访藏族的民族风情和宗教文化。每次她来到拉萨的布达拉宫前,都会被这依山垒砌,群楼重迭,殿宇嵯峨的雄伟建筑而震撼。这里每天都可以看到络绎不绝磕着等身长头的虔诚无比的朝圣者。还有夕阳余晖里,围着神山圣湖转山朝拜手持转经筒的老人,幽暗的酥油灯下静坐于圣殿颂经的喇嘛。每当看着这样的景象,叶童内心都会为此肃然起敬。

西藏这个被世人渲染且继续被渲染,诠释且继续被诠释的地方,应该用心去看,用心去听,用心去走。叶童用心触摸着这里的山水,草原,神殿,还有那些淳朴善良美丽的人们。她的内心渐渐的不再满怀忧伤,而是一天天沉静下来,就像高山圣湖的水清澈而宁静,日子也就这样静水流深而过。

到西藏一年后,叶童进行了一次十天的徒步旅行,徒步近两百公里,从拉萨出发,途经派乡→多雄拉山→拉格→汗密→背崩→墨脱→52Km→嘎隆拉山→24K。从波密返回到拉萨。随同的是一个得了绝症的四十二岁的男子,名叫萧峰。他们都是一个茶馆里的常客,然后相识,相熟。

萧峰对她说,他是个富有的商人,在商场打拼近二十年,当有一天医生给他下了死亡判决书肝癌晚期时,一下子傻了,突然不明白活着的意义何在?那么多年,他常常为生意忙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空中飞来飞去,除了在飞机上看到连绵如山脉的云层,他不曾认真看过那些城市的风景。

当他终于想休息一下的时候,生命却要面临终结。虽然他锦衣玉食,住高档宾馆,豪华别墅,但在生命面前,原来一切繁荣都是虚假的,死亡才是真相,像一场盛大的花事,无法阻挡凋败。

开始他很颓丧,却心有不甘。于是,他调整心态开始接受手术和术后治疗。人需要有坚强的意志才会淡定的去面对病魔,他努力让自己心态平和,忍耐病痛。在接受了几个月的化疗之后,癌细胞还是没有得到控制。

他说,他想在生命完结前进行一次旅行,来西藏完成他许多年的夙愿——进行徒步旅行,去墨脱。那个被誉为“莲花圣地”的地方。他要在这个神圣而神秘的地方让生命得到洗礼和灵魂的放逐。同时他要让自己的心彻底放松,看看自己能撑多久,让时间来给他的生命做最终判决。他不愿放弃生命,希望用意志印证生命的奇迹,但不渴求。

叶童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暗黄,眼睛却深邃明亮的男子的叙述,不由心中感叹。生命从哪里来,就要回哪里去,我们都在构建着一座金子塔,同时也在摧毁它。在未可知的命途上,会遇到幸或不幸,而我们无论怎样惊惧欢喜,犹豫和困惑,都要一直走下去。无论怎样去探测生活与生命的实质,都必须要用一种真实的方式,去度过手指间如沙流逝下落的时间,要知道自己如何去生活,确定下来,一直向前,任何逃避和逃离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是,叶童忧心这个名叫萧峰的男子是否有这样的体力,来完成这样一次旅行。但她明白,他是在向生命极限挑战,所以并没有阻止和反对他徒步旅行的计划。

叶童想问萧峰,你的家人同意你冒这个险吗?但她没有开口。她不想去提醒一个就要和死亡接吻的病者,他的生命已经很脆弱。他已经不需要提醒。萧峰敏锐的目光,看穿了叶童的疑虑笑了笑说:“我来时家人虽然很不放心,但他们知道我的这个心愿并没有阻止我。”

他们要求跟我来,被我拒绝。我不想他们在我身边,随时提醒我是个病人,需要照顾,那样只能给我带来压力。一个人上路会无牵挂,心境会坦然。我告诉他们,与其在病床上一个人等死,不如一个人去出发。我相信,我能自己走着出来,也能走着回去再见到我的家人和朋友。哈,很悲壮是吗?

“不,是感动和钦佩!”叶童眼里蒙上一层雾水,“那你为什么要邀我同行?”

“因为我在你眼中读到了故事,你身上具有一种淡定从容的气质,没有丝毫浮华之气。那种淡定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拥有的,只有在历经坎坷和时光磨砺之后才彰显出来的。而且你很善解人意,我需要你这样的驴友。”

“这……”

我并不勉强。其实我遭到过很多人的拒绝,他们担心我会在路上拖累他们,其实我理解。毕竟我……

“不,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同意跟你去墨脱,其实我来西藏一年多,也一直想去这个神秘的地方去看看。”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

几天后,叶童决定和萧峰一起徒步旅行去墨脱,这也是她未竟的一个夙愿。对于墨脱,叶童从一些书籍上看到过它的资料,墨脱,藏语意为鲜花盛开的坝子,旧称“白马岗”或“马岗宗”,在藏语里是隐秘的莲花蕊的意思。被誉为藏传佛教的“莲花圣地”。

出发前,叶童约萧峰在茶馆见面。萧峰见到叶童微微愣住,他看到叶童的一头长发成了利落的短发。叶童看出他的疑惑笑笑,平淡地说“长发在旅行中会是累赘。”

“可是,一个喜欢留长发的女人,一定很爱惜头发。”

叶童说,“我更爱自然中的生命。”

萧峰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叶童,点点头。

之后两个人去办理边防证,购买了旅行必须品,胶鞋,雨衣,防寒服,手电,创可贴,消炎药,风油精,还有白酒等。

他们从早晨先从拉萨乘车到派乡,在车上又遇到六七个徒步去墨脱的驴友。傍晚他们和其他的驴友祝在小宾馆。同行的几个驴友有男有女,年龄在25岁到50岁之间。大家吃完饭各自回房间休息,准备第二天的行程。

临睡前,叶童敲开萧风的房门,他正跟同室的一个小伙子聊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叶童稍稍放了心,道了晚安,回到房间。

第二天,一行数人吃过早饭,六点从派镇乘坐一辆小卡车到松林口,松林口为徒步的起点。

八点,大家开始攀爬,刚开始路很好走都是缓慢的上升。叶童和萧峰并肩,走在几个人最后,因为叶童已经听到萧峰急促的喘息声。虽然他跟她说,来西藏已经有一个月,也是为先适应高原气候。但毕竟他是一个身患重病的病人,坐车已是一路颠簸,更何况徒步,身后还背着分量不轻的登山包。

叶童关切的看了一眼萧峰,萧峰看出叶童的关切,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叶童点点头,没有说话。有时候,一个人的意志会在一句关切的话语下被摧毁。被关心的人会不自觉的生出心理依赖。这是人性弱点之一。

一个小时左右叶童一行就看见了雪山。走雪路是很费力的,为了照顾萧峰,叶童和萧峰只能跟在前面几个人的后面,按照他的脚印走,这样会省些力气。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经幡,到了4300米的多雄拉山垭口,每个人都很兴奋,其中两个年轻人欢呼起来。过了垭口就是一路向下的路,下山对大家来说,走起来比较轻松。下山的时候大家听到了雪崩的声音,离他们似乎很近的距离。每个人的心灵受到了震撼,然后加快了脚步快速离开雪山。四点左右叶童一行到了拉格。然后找到住宿小旅店。大家吃过饭,年轻一些的聚到一起打扑克,年长一些的各自回房间休息。

一天走下来叶童累得双腿胀痛呼吸有点困难。萧峰更是苦不堪言,一方面有高原反应,另一方面是来自体内的不适。一路上两个人多数时候彼此沉默,说话同样会耗费力气。叶童可以看得出萧峰略有痛苦的表情,心中担心,却并不言语。她知道,她要把他当正常人来看待,才不至于给他的心理造成压力。

第二天,叶童一行从拉格到汗密。

晚上,叶童和大家闲聊之后,道了晚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除了两天来步行造成的腰酸腿疼之外,思绪有些混乱,脑海里不时闪现曾经的往事。虽然来拉萨一年多,心境平静安宁了许多,但记忆总归是记忆,不能从心底深处抹除。仿若平静的海面,看似波平浪静,海底深处却是藏匿着波涛,在某些时刻,会暗自汹涌。

叶童睡不着,穿衣悄悄走出房间,走到旅社外面。山里的夜晚,风很凉,空气却非常清新,耳边传来隆隆的瀑布的声音。叶童找到一块石头坐下,看着深蓝天空下远处的山峦,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睡不着?”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叶童回头看到萧峰向她走了过来。

“嗯,想出来坐坐。你呢?感觉怎样?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明天的路更不好走。”

“我还好,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扛得住。心里没有负担,一切都不是问题。”萧峰边说边坐到叶童身边。

“你的心态真好!”

“嗯,人就是活的一个精神劲,不然我可早就见阎王了。”萧峰笑道。

“嗯。”叶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有时必须要面对现实,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嗯,我明白。”

“叶童,说说你的故事可以吗?如果你不介意我把它带进坟墓。哈。”萧峰用诙谐的口气说。叶童听了心里却有些难过。

“大哥,看你说的?”叶童用责怪的口吻说道。

“呵,没事,开个玩笑嘛。你有心事,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解惑。”

“嗯。有段感情一直困扰我,想忘又忘不了,但心中纠结,又没法接受。”

“所以你逃到这里来?”

“不全是,我一直想来这里,完成曾经的梦想。”

“嗯。来这的人大多是寻梦来的。”

“是啊,这里有太多美丽的故事和传说。”

“你爱他吗?”

“我跟他在一起感到很快乐。”叶童所答非所问。

“那就不要欺骗自己的内心。其实我们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困惑,尤其是在感情上。但你要想明白了,我们人生只有一次,即便是有轮回,你又能否记得前尘往事?所以,我们应该把握住手中拥有的幸福,不要让它从指缝间溜走。无论选择接受还是放弃,都要用心去面对,不要违背心中的意愿。不然你会后悔的。”

“嗯,大哥说的对。”

“呵,其实这也是我得病之后才想明白的。我以前也是该珍惜的没有珍惜,现在后悔都晚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相信你会走出困扰的。要记得生命是有限的,不是所有的机会去等着你,尤其是幸福。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好的,谢谢大哥开导我。你的身体……”

“呵,我这不是还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吗?”

叶童看着萧峰,两个人相视而笑。

叶童和萧峰分别回房间睡觉,叶童躺在床上,想着萧峰的话,无法入眠,她和宇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一再现脑海,眼泪竟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她也是爱他的,不是吗?她跟他在一起是快乐的,而且又曾患难与共,彼此真诚。爱本是一件美好的事。爱和被爱都是一种幸福。人生苦短,而追求幸福是所有人的心愿,自己为什么要把幸福拒之门外呢?也许萧峰说的对,人要遵从自己的心意,而不是违背它。要忠诚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自欺欺人。一个患了绝症的人都能够勇于面对死亡,而且接受它。她为什么就不能逾越心障去抓住手中的幸福,接受幸福呢?而选择逃避是最愚蠢的选择。她知道宇航依然在等待着她,艾艾偶尔给她发电子邮件说,宇航仍然痴心在等她。那她是不是该试着去接受?叶童在思虑中朦胧睡去。

《在你的世界》

在你的世界

我安于抱紧孤独和寂寞

要学会沉默,且相信沉默是金

以目光去丈量远方

让思念静水流深

静坐屏息,便可以看到远山

路途,微云

看到一条逆流的河

一段溯回的时光

第三天是汉密到背崩,要路过蚂蟥区。道路也越来越难走,都是烂泥巴和碎石头路。大家一瘸一拐的相互挽扶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滚一身泥巴。叶童依然和萧峰走在最后面,除了叶童,没有人知道萧峰是癌症患者。

路过蚂蟥区时,着实令叶童心中惊惧。从小她就怕虫子,看到爬到身上的蚂蟥,叶童一阵阵作呕,手足无措。但当她看到萧峰坚毅笃定的神情,心中的惊惧便荡然无存。虽然大家都在裤管和袖口做了绑扎,但仍然没有逃脱蚂蟥的侵扰,每个人都被蚂蝗叮食了血液。一路上大家不停地清理着粘伏在身上和衣服、行李上的蚂蝗。

一路走下来,虽然道路难走,一路跋山涉水,走栈道,过索桥,险象环生,走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总算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叶童的脚趾却磨出了泡,而且一路泥水早就湿透了鞋袜。叶童咬牙坚持着,忍耐着钻心的疼痛,拄着拐杖艰难行走。而萧峰的额头上已经不时的渗出大滴的汗水,可以想象出他的痛苦。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沿途的风景所折服。一路上看到很多瀑布,高大苍翠的树木,有铁杉、香樟、乔木、横生的灌木丛;滚滚流淌的雅鲁藏布江水;岸两边高大茂盛的原始森林,枝叶覆盖的密林深处,幽暗而神秘,恍若一座寂静的城堡,没有声音,又仿佛藏匿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声响,似是森林沉重的喘息。

路边有各色的野花,有白色,金黄,浅紫,说不出它们的名字。只是安静的开放,并不理予这些到访的远行之客。蓝天上的白云在山间环绕,每个人都觉得仿佛置身在仙境。

到达背崩之后,大家心情放松了许多。

晚上,叶童把登山鞋和袜子脱掉,打来热水,清洗受伤的脚,脚上的泡已经磨破,露出粉红的肉来。叶童从背包里找出酒精和药棉清理伤口,又拿出创可贴贴在患处。一切收拾妥当,他来到萧峰所在的房间,看到萧峰也正拿创可贴在脚上贴。两个人相视而笑,彼此会意。这点伤口对他们两个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清晨,背崩开始下起零星的雨,叶童和同行的驴友打好绑腿,穿上雨衣。幸好叶童和萧峰都准备了两双替换的高帮胶鞋,不然被水冲洗过的登山鞋会又潮又硬,两只脚在里面要受够罪不可。同行的驴友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磨破了脚,萧峰把他的另一双胶鞋毫不吝啬的给了他。叶童也把自己的另一双胶鞋给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大家一路艰,相互照顾,已经结下友谊。只有团结,他们才能够共同到达共同的目标。

通往墨脱的路况平整明晰了很多,路上蚂蝗也减少。如果雨不会下大,几个小时后,他们就可到达目的地。但糟糕的是,他们走出两个小时后,雨越下越大,身上的雨衣几乎毫无用处,雨水顺着脖领灌入身体的各个部位。片刻,大家的衣服便湿透,粘贴在身上,紧裹住身体。大家的脚步都开始缓慢下来,脚步变得异常沉重。雨水劈头盖脸的倾泻着,几乎密闭呼吸,遮挡了视线。

叶童和萧峰紧跟在大伙的后面,萧峰用手拉紧叶童,叶童也紧紧地握住萧峰的手。路途仿佛让人觉得没有尽头,大家都默不作声,手拉手缓慢前行。双脚陷入泥泞之中,鞋子再次湿透,伤口又在刺骨疼痛。时间久了痛感逐渐消失,周身麻木,人也似乎失去思维,只是行走和沉重的呼吸。每个人的心中都在盼着快些到达目的地,这样的大雨很容易遇到塌方和泥石流。如果那样,势必会威胁到一行人的生命安全。但是,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显得那么脆弱和无能为力。他们只有企盼天快一点放晴,风雨中他们不可以停歇,只有前行。

就这样,叶童一行在滑溜泥泞的道路上连滚带爬缓慢前进,觉得时间几乎停滞。每个人都在挑战着自己的极限,尤其是萧峰。叶童的手不由得用力攥紧萧峰,但手是麻木的,使不出力气,但萧峰好像感觉出了叶童细微的信息传递,他的手也用了用力。他觉得自己全身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似乎穿越在生与死之间,只要能挺过这一关,他就是胜利者。

雨终于开始变小,慢慢停歇下来。阳光普照,无比热烈,而天空蓝得像丝滑的绸缎。

大家走得实在是太累,商量着在路边休息了片刻,把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吃了点随身带的食物和水,然后继续上路。

傍晚,在接近墨脱的时候大家都几尽崩溃了,经过四天的徒步翻雪山、烂泥巴碎石子路、狭窄的栈道和几乎令人绝望的雨中行走,终于就要到达那个神往的神秘地带。

晚上,他们才到达墨脱。黑暗中,叶童喜极而涕,和萧峰拥抱在一起。

萧峰说,“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是我的新生。”

叶童在心中为这个男子深深折服和震撼,她见证了一个人生命和意志的强大,也让自己在艰难跋涉和风雨中得到了大自然的洗礼。心里轻松无比,仿佛缠绕在心里的桎梏全部卸除。在大自然面前一切都是微小,而不足道的。同时,生命有时是脆弱的,也是强大的。

叶童和萧峰在墨脱逗留了三天,在美丽的风景和古朴的民风中被熏陶洗濯。人会被自然的朴实美丽涤荡灵魂。徒步来过这里的人,再走出去会是另一个自己。

三天后,叶童和萧峰跟随来时的驴友们,一起沿着52Km→嘎隆拉山→24K的路线行走。从波密乘车返回拉萨。

行程依然是艰难的,他们翻越了噶龙啦雪山,一路下山的道路并不好走,山路滑而陡峭。但来时的道路已经让他们得到锤炼,面对再次的困难已经变得不惊不惧,淡定从容。

两天后叶童和萧峰返回了拉萨。几日后,叶童在拉萨机场为萧峰送行。临进检票口,萧峰伸出手与叶童握别,叶童感觉到了一双坚实有力的手。

“叶童,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旅伴!我会一直走下去,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再见,同时祝你幸福!”

“嗯,会的。我相信会再见!”

叶童与这个人生中特殊的过客挥手道别。

萧峰走后,叶童又恢复到她的日常生活,给杂志社写稿子,带些学习用品和书籍到山区小学去看望孩子们,一切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心境却更开朗明净起来。

一直到半年前,叶童在上QQ时,看到罗薇灰暗了很久的头像在忽闪。她打开后看到罗薇给她的留言,心里徒然向下一沉。

给叶童留言的并不是罗薇,而是罗薇的父母,这是叶童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第二天,叶童从拉萨乘飞机飞回自己居住的城市,又辗转乘汽车前往罗薇父母所在的市区县城。她按照罗薇父亲留给她的地址找到罗薇的家。

给叶童开门的是罗薇的母亲。罗薇和叶童共事的时候,罗薇的爸爸妈妈到杂志社看望过罗薇。当时,叶童热情招待了两位老人,所以罗薇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了叶童。

此刻,罗妈妈看到叶童微微愣住,然后她激动地拉住叶童的手一时阻塞,眼泪啪嗒啪嗒低落下来。

“你看你,还不让人家姑娘进屋,哭什么?”罗薇的爸爸一边责怪着老伴,一边把叶童让进屋里。

罗爸爸陪叶童坐到客厅,罗妈妈赶紧给叶童端茶倒水一阵忙活,然后默默地坐在罗爸爸身边神情黯然。

“罗叔叔,你在QQ里留言说,薇薇不在了,让我来代养罗薇的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一言难尽!这个孩子太痴心了!”

“唉!”罗爸爸又是一声长叹,然后告诉叶童两年多以前,罗薇莫名其妙的辞职打算去杭州,说是在那边儿有她的一个同学,邀请她去那边工作。她自己也说,想换换工作环境,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有点腻烦。

当时,他们很反对,因为离家远做父母的不放心。但罗薇执意要去,说有她的同学在,让他们放心。他们拗不过她,只好依从了她,并告诉她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那段日子,罗薇经常会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八个月后的一天,罗薇突然回来了,而且大腹翩翩。当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老眼昏花了。当确认眼前的人就是他们的宝贝女儿时,惊诧得差点晕过去!他们气愤得把她拒之门外。罗薇跪在门外恳求,希望他们原谅她!毕竟女儿是他们的心头肉,虽然生气也疼在心里!再说,女儿这样长时间地跪在门外,除了身体支撑不住,让邻里们看到也不好。他们只好让罗薇进了家门。

在他们一再追问下,罗薇始终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直到临产进手术室时,罗薇交给他们一封信。老俩口看完信泣不成声。事已至此,夫妻俩也只有求老天保佑,保佑他们的女儿平安无事!

罗薇的父母在手术室外焦灼的等待,等到的却是噩耗。孩子平安出世,但罗薇永远闭上了眼睛!医生告诉他们,罗薇看到女儿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她是含笑闭上眼睛的。

罗妈妈无法接受失去爱女的事实晕死过去,幸好医生及时抢救并无大碍。只是锥心刺骨的疼痛使夫妻俩抱头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怎样的悲彻?之后,罗爸爸强忍悲痛把女儿安葬。

夫妻俩以悲痛化作了对小罗薇的爱,他们精心喂养呵护倍致,但他们没有忘记罗薇的遗愿,就是让孩子回到父亲身边,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在孩子一周多的时候,他们联系上了叶童。

讲到此,罗爸爸又长长叹了口气,眼里分明泪水浩渺,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起身到卧室拿出一封信递到叶童手里,叶童展开信笺看到罗薇熟悉而绢秀的文字。

亲爱的爸爸妈妈:

不孝女儿敬上。

请原谅女儿所做的一切,原谅女儿的不孝,如有来世我还做您们的女儿,来报答今生无法偿还的生育养育之恩!

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也很痛苦,我相信爸爸妈妈会谅解女儿的一片苦心。同时原谅女儿,到现在才把孩子的父亲告诉你们。

孩子的父亲叫戴宇航,是我在杂志社的同事,他是个好男生,我爱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很无奈,或许我们相识迟了一步。孩子的事你们不要责怪他,那不是他的错误,是我一时意乱情迷。他深爱着的人是叶童。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想你们能够理解女儿,天天面对所爱的人,而那个人却不爱你,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我知道爱不能强求,于是我选择了为爱放手,选择了离开。其实人这一生能刻骨铭心的爱一次,是件幸运的事,哪怕只是属于一个人的爱情。

爸爸妈妈,感谢你们给我那么多爱,让我在一个温暖温馨的家庭里健康成长。我性格里秉承了爸爸的豁达明朗,也秉承了妈妈的温和善良。我相信,我可以重新来过,我把这份感情封存起来,为它画上一个句号,不完满却也值得记忆。但我没想到上帝会恩赐于我另一个小生命,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曾在心内纠结,犹豫彷徨。当我清楚的意识到,在我体内孕育着自己心上人的骨血时,我感到是那么幸福!我想您们是能够理解这种感情的!对吗?

我决定把这个小生命留下来,他是无辜的。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我明白,他是我生命的延续。

我第一次去孕检,心中既兴奋又不安。当孕检结果出来以后,我又面临了一次抉择,大夫告诉我,我患有子宫肌瘤,不适宜怀孕。如果一定要留下的话,在生产时会引起子宫大出血威胁到生命,安全指数很底。如果拿掉,以后我会失去做母亲的权力。我陷入了两难境地,留?还是不留?我在心中苦苦挣扎。

我爱你们,也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可是如果我放弃这个小生命,等于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骨肉。何况他也不是属于我自己的,她的血液里还流淌着父亲的血。

我思虑了几天几夜,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如果他能延续我的生命,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他的生命。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也是做父母的,我想你们看到这里,一定能够原谅女儿的这个决定,是吗?

如果女儿真的离开了您们,请不要过于悲伤,我的生命依然存在,那个小小的生命里流淌着我的血液,看到她就等于看到了我!

亲爱的爸爸妈妈,假如我不在了,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和完整的家,请在孩子一周多时交给叶童抚养。因为这时她还没有记忆,交给叶童也等于交给了孩子的父亲,我相信她会视孩子为自己的亲生骨肉。我从同事那里了解到,叶童姐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力,我想把这个权利给她,她是个善良有爱心的女人。我也相信戴宇航会好好爱这个孩子,会把你们当做自己的父母对待!

我把我的QQ号和密码留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可以在上面联系到叶童,她的网名叫“天堂鸟”。

另外,在家里我的抽屉里有一盘影碟,那是我自己录制的留给孩子的话,等孩子长大了再告诉她,她的母亲有多么爱她!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写不下去了。我爱您们!来世,我还做您们的女儿!

不孝女儿:薇薇

2010年6月5日

叶童看完信,早已潸然泪下。情深至此竟是心有余音,口不出声!

爱一个人就给他一片海洋,毫不吝啬。爱一个人,爱到近乎禅意,岂只是一个痴字来诠释的?爱是荆棘,任它刺的生疼,仍然为歌而歌。就像传说中的一只鸟,它一生只歌唱一次,它的歌声比世上一切生灵的歌声都要动听,它从离开巢穴的那一刻,就开始寻找荆棘,直到找到停歇下来,它的身体便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之上,然后在横陈的枝柯上展开歌喉,直到曲断命竭。美妙悲壮的歌声,让世界安静,让所有的生灵都在静静聆听,都在为这美妙的歌唱而感动。

叶童把信笺折叠好,双手递还给罗爸爸。这时罗妈妈已经怀抱着一个小女囡站在叶童身边,叶童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囡囡正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并冲着她张开两只小手臂,好像要投进她的怀抱。叶童急忙把女囡接过来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女囡的脸亲腻着,女囡竟咯咯得笑起来!

“也许这是命里注定的缘分!”罗妈妈边说边擦眼泪,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叶童在罗薇家住了两天,一是和小薇薇熟识熟识,二是让罗爸爸罗妈妈再和孩子亲腻两天。毕竟这个孩子是他们的女儿用生命换来的,又被他们日夜守护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到这么大,眼看要离开又怎么能舍得?

离别前的那天晚上,两位老人对叶童说,早晨他们就不去送行了,叶童明白也理解,他们是怕那种离别的场面。

那天早晨,黎明刚穿透夜色,叶童就抱着小薇薇拎着行李悄悄地关上房门,离开了罗薇的家。

她带着小薇薇回了拉萨,她也需要调理一下心绪,整装待发坚定从容地去迎接她的幸福。她给小薇薇起了个藏族名字——冈拉梅朵,隐喻她就像一朵天山雪莲圣洁无比,又冰澈高贵,一如她的妈妈!

在高高的澄净的夜空上,几亿几兆的星群的光度聚合在一起,像河流,像流沙,又像漩涡一样俯视着她,生命里该有多少像星云变化流转而又无法预料的事啊!自己又何苦守着一扇门,苦苦的等待回顾再回顾?只要勇敢地往前走就会有另一扇门等待着她去开启,也许还会有困顿、迷茫、彷徨的时刻,她也该一直走下去,无悔无惧……

当时光带着芳香流转,空气里都跳跃着愉悦的气息。叶童回来了,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她仿佛一脚就踏入了春天的门槛,在春花烂漫中展开双臂尽情的拥抱阳光。

宇航听完艾艾的讲述,整个人僵持在沙发里,恐怕他心里的滋味,仅用酸甜苦辣咸五味形容是不够的。他心里掀起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除了对叶童的回归让他感到喜悦之外,罗薇的痴情更令他感动,同时感到深深的内疚。他震撼一个女子的坚强和勇敢,在生与死面前毫不畏惧,那是出自一个母亲的爱!可是他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宇航陷入了深深地痛苦之中,斯人已去,他对她无以回报,他欠她的也只能让他把深深地愧欠化做对孩子更深重的爱,还有对孩子外公外婆的孝敬,来告慰罗薇的在天之灵。

此时宇航愁眉紧锁,目光沉郁凝重。艾艾看得出宇航陷入了痛苦之境,不由得叹息。回想发生在叶童和宇航,她和许曼身边发生的事,不得不感到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和束手无策。可是,不管怎样,在这个世上他们都还算是幸运的,比起那些真正不幸的人,他们不过是失去了一些幸福的感觉,但幸福感是可以再寻找的!只要努力,幸福就像驶向你的风帆,停靠在你的港湾。

“宇航,想开些!我想罗薇是希望你得到幸福的!”

“嗯,我明白,谢谢艾艾姐告诉我这些!我走了。”

“你去哪儿?”

“去找我的爱情鸟。”

“嗯,祝你们幸福!”

“谢谢!”

宇航离开了艾艾家,他要去叶童家,他已经听到了那声向他呼唤的鸟鸣!

宇航坐在公交车里,看着车窗外向后快速倒退的建筑物、人流、车辆,这一切就像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突然想起第二次南下,他在杭州那个咖啡馆里,看到窗外的那个酷似罗薇的孕妇,原来那就是罗薇!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时光能倒流又能怎样?曾经阴错阳差的错过,如今不是又会合了吗!

宇航来到叶童家的楼下,此时城市已经华灯初上,叶童家窗子里亮着灯,淡黄的窗帘使人觉得温暖又温馨,宇航就这样抬头望着,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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