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涑河城，鹅毛大雪飘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那风雪才弱了下来。
待雪停了，渐渐有人走出家门，街上巷中，大人几声问候，孩子扔个雪球，不再冷清。同乐街上，高记馒头铺门前，已经围上了一群人，说笑着等待着什么。
人群外围，一个薄衣瘦削少年正来回小跑着，腹中已是饥饿难忍，身上的寒意却不由他不拼命活动者，只是此时的他不光脚下在忙，那双饿昏的眼睛也在不停地四下偷瞄着。
“好嘞，刚出笼的馒头！”铺子里的伙计一声响亮的叫喊，随后人群中升起一阵白雾，那是蒸屉掀开了，寒冷的空气中顿时弥散开一阵香味。
少年前面的人群开始拥挤起来，远处三五个人已经加快了脚步，少年鼻中嗅着馒头的香味，肚子中的战鼓一瞬间擂了起来，一双眼睛饿狼般的紧盯着前方，犹豫再三后凑了上去，随着人群向前拥挤着，待其前方只剩一排时，他紧张的观察着，终于在伙计抬头送交馒头时伸出了一只手，结结实实的抓住了两个馒头！
少年大喜，便欲收手逃离，然而下一刻，一双粗糙的手掌如铁一般钳住了他，力道之大，只觉那手腕便要断开一般，然而，手中那两个馒头，却依旧紧紧的握在手中！
这是他们母子今日活命的东西！
手被拿住，少年虽用力挣扎，却是毫无作用，几日没吃东西的身体就像是塞满棉花的人偶，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力气。
然而他还是毫无意义的挣扎着，直到手腕处的铁钳松了开来，没有准备的少年随即向后摔倒在地，却在一瞬间将手中的两个馒头藏到了怀中。
本想两口吃掉的，这样就算待会被打，也算值了，可想到家中的娘亲，他还是选择了将馒头藏了起来，藏到了身上最温暖的地方。
人群随着一个大汉围了上来，笼屉前只剩下了几个不愿看热闹的。少年挣扎着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了头，左右看了看，一双双并不熟悉的眼睛此刻正用同一种眼神看着自己，这眼神他见过，往日里随母亲一起，见到有人偷盗，大家都是用这种眼神招待的。
也许这一刻，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他会是个很大的恩赐，然而，感觉到胸口的热度，那是他必须带回去的，所以面前这些，他是必须要面对的！
面前的大汉身材高大，少年看着只觉如同小山一般，被他毒打一顿，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去。少年低下了头，接下来，任是大汉如何发问，他只是一语不答，也许跪下开口求饶可解此难，可他却跪不下去，开不了口，他能做的，只是将这单薄的身子交出来，希望人们出了恶气之后，能将这两个活命之物交给他。
“不吭声，敢到高记来偷东西，胆子不小啊！”
“高大哥，你还跟他费什么话，一顿好打，送到衙门去就是了。”大汉身旁一个猴子样的男子说道。
“对啊，你看这小小年纪不学好，定是缺少父母教养，送到大牢里，让官老爷们好好教教！”一个妇女指着少年道。
既然开了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少年只是低着头，激动着身体在寒冷中不停地发抖，双手紧紧护着胸口，一双耳朵想闭却比不上，那双眼睛里却是模糊一片，虽然强忍着，但还是几滴冰凉的泪水掉到了地上。
父亲曾经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不算个男子汉了。
那高姓大汉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停下，人群煞时静了，大汉看着发抖的瘦弱少年，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口中却略带嫌弃得说：“那官字两张口，这大过年的，为这小子，谁也不想去那官老爷的地方走。”随后又道：“小子，老老实实把偷的馒头交出来，今天就放了你！”
听着似乎是个不能拒绝的提议，众人又开始了议论，一些人开始附和那大汉所言，另一些人则劝着少年。其中几个妇人看着那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和家中几个相仿，不由心下生出许多同情，竟走上前去柔语相劝。
然那少年听着，却始终不言不语，只在那站着，唯有脚前雪上眼泪融成的小洞在这一刻瞬间多了起来。
众人见其如此，几个好事青年便按捺不住了，几步上来，便欲抢夺，少年极力护着，推搡之间，一个不稳，便又倒在了地上，少年不顾其他，顺势将身子蜷缩起来，牢牢得把那两个馒头护在了中央。
那几个青年夺之不来，众目之下，自觉有些丢失颜面，不由心中生出怒气来，见其身子蜷缩，便几人围上，展开拳脚，照着少年身上打去。
那少年挨了打，也不叫喊，只闷哼几声，众人看着，皆窃窃而语，那几个妇人虽是不忍，却也没上前阻止。
一阵乱打，除了后背和脑袋上挨得那几脚，那早已冻僵的身子却并没有太多的疼痛，过了一会儿，忽得从人群外面挤进来一个夫人，嘴里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众人闻声看去，竟是范家大婶。
那范家大婶一进来，便拉开了几个打人的青年，随后向着大汉说道：“这孩子我认得，是城东老孙家的那个思源，他娘卧病在床，断粮好几天了，这孩子看来也是为了家里的老母，大家就体谅一下吧。”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窃语，那大汉闻言，片刻间转了神色，对着范姓妇人嬉笑道：“既然这样，大婶子您帮他把钱垫上吧。”
大汉一语说出，人群里接着传出几声满是猥琐的附和：“是啊，范家婶子，你看这孩子生的倒也有些模样，又是读书人的派头，还不便宜了你。”人群哄然笑了起来。
那妇人听了，先是泼辣的一一回骂，随后向着大汉笑着骂道：“你个高大个子，当年你来涑河的时候，还不是大家帮着，怎么现在开了个馒头铺，把那点良心都揉到面里卖了！要这样谁还敢吃你家加了人心的馒头，今儿个这钱，我好意思给，你就好意思要吗？！”
妇人一阵笑骂，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那大汉也不在言语，笑着答应了，随后又招呼大家继续做起了买卖。
没了人群，那妇人急忙上前将少年扶起，打了打身上的雪泥，柔声问道：“孩子，伤着没有？”少年低着头，哽咽道：“没有，谢谢范婶。”说完，在不顾其他，转身跑开了，留下那妇人偷偷抹了抹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