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姐姐已经不好考证是哪个姐姐,所以就把“姐姐”收录在下面。可以肯定的是,莫言的亲姐姐叫管谟芬,生于1946年,她连续生了三个女儿,第四胎生了个一男一女的双胞胎。1960年左右,有个姐姐因为要挖野菜给全家人吃,退了学。莫言在学校积极表现期间,姐姐见莫言这么屁颠屁颠地替学校和老师干活,挖苦他说,你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打死也不干,在学校里却干得欢,老师该发展你入党了吧?
有个姐姐还冤枉莫言把牛捆死了。在困难时期,生产队里没有饲料养牛,又不能杀牛,就把牛放在田野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可村里的孩子馋牛吃,就追着牛跑,牛要是死了,就吃掉。有那么一头牛,被人用铁丝捆住了嘴巴,活活饿死了,家里正好有捆扫帚的细铁丝,姐姐就怀疑是莫言把牛弄死的。因为他也是家里公认的坏孩子,据母亲说,他是猫头鹰报喜,坏了名头了。坏事总是找他,好事轮不到他。这段经历,被莫言写进了小说《嗅味族》,在小说里,姐姐为了让父亲更加惩罚“我”,故意把这件事情拿出来添油加醋。小说中,因为莫言吃了美味的东西,生着“虎牙”的姐姐还扒开莫言的嘴巴,拷问着:
“小坏蛋,你还真地吃到了好东西!快说,你到哪里去吃到了好东西?快说,你吃到了一些什么样的好东西?”
姑姑
在莫言老家,有些亲戚关系的女人就可以叫做“姑姑”、“婶婶”,比如莫言的妻子说,莫言的老师孟贤惠是她的姑姑,其实也是这种“瓜蔓子”亲戚。说不定,连“瓜蔓子”都不算,小说《白狗秋千架》中:
我们村是杂姓庄子,张王李杜,四面八方凑起来的,各种辈分的排列,有点乱七八糟。姑姑嫁给侄子,侄子拐跑婶婶的事时有发生,只要年龄相仿,也就没人嗤笑。我称暖为小姑是从小惯成的叫法,并无一点血缘骨肉的情分在内。
莫言家是个大家族,家族内本就有很多姑姑,莫言的大姑姑是跟莫言父亲是一奶同胞的亲姑姑,这个姑姑嫁到了黑天愁,没有留下确切的姓名,总之,叫做管贻×,生了个孩子不幸夭折,二十几岁就成了寡妇,后来改嫁。莫言爷爷很封建,好几年不跟这个女儿讲话,莫言父亲也附和,认为她“一女不侍二夫”,奶奶则很心疼这个女儿,全家人到了晚年才和好如初。
二姑姑是三爷爷的孩子,名字如今也不好考证了,那时候找了人家,自己的名字就变得可有可无了。二姑姑被大爷爷嫁给了麻风病人,这多半是《红高粱家族》里我奶奶的原型一种。二姑姑,长得美。那个麻风病人的家里有一头大黑牛,一头大叫驴、一辆胶轮马车、几亩地,这就是好日子,于是就结了亲。这跟《红高粱》里的我爷爷想法一致,就因为“好日子”就对儿女的生死不管不顾。二姑姑嫁过去之后,一直不敢和这个麻风病人接触,年纪轻轻丈夫就死了,村子里有个相好的,就这样完成了自己的青春。她后来学会了接骨头,处理跌打损伤,每次回娘家,还会给莫言讲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四十几岁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大爷爷的女儿是小姑管贻兰,生于1945年,是莫言小说中最常出现的姑姑,也是《蛙》中姑姑的第一原型。《蛙》是讨论“计划生育”的,莫言也是因为全国讨论“计划生育政策”而创作这篇小说的。姑姑退休后,就和从医院开救护车岗位退休的老伴一起给她的四个孩子带小孩。她们和丈夫都是城市户口,按照政策,四个孩子都只要了一个孩子。
这个姑姑自小跟着儿子不在身边的大爷爷学医术,得了真传擅长妇科和儿科,后来在大栏乡卫生院当副院长。说起来,姑姑退休后,方圆几十里的病人还是喜欢找她看病,大栏乡卫生院都没了生意。姑姑医术高明,莫言就是她接生的,1981年,莫言女儿管笑笑也是她接生的,甚至1986年,莫言的妻子做流产手术,也是她做的。她可以从小孩子的掌纹上看出毛病来,反对给小孩子打针、挂吊瓶,三包小药粉,包好,妇女生不了孩子,经过她的调治,不少都当了妈妈。
莫言说:
“我小时候,家里人生了病,就会把我姑姑搬来,她给我看完病就开始讲她当天遇到的事,我们就瞪着眼听。她医药箱里给人打针的那种小纸盒,是我们最好的玩具。我写小说以后,一直想以姑姑为原型写一部小说。”
正因为如此,《蛙》获奖后,当有记者问莫言要这个姑姑的电话时,莫言就说,不用,她在这里家喻户晓,大多数人都是她接生的。管贻兰1956年参加工作,1996年退休,整整四十年,每年至少接生四五百个孩子,村里的孩子当然大部分都是她接生的。行医的辛苦,大概只有乡村医生自己知道:
“冬天出去接生时,风刮得脸生疼。以前胶河的冰厚,我就在冰上走,……我父亲是个老中医,他说,当大夫不是个享福的事,是个很艰苦的事。你吃饭、睡觉人家来找你,你不能不去。当大夫要有刻苦的心,一定要想着穷人找个大夫不容易。”
也是因为知道穷人的“不容易”,她还免费接生过不少孩子,这不过是尽了本分,“没有什么好谢的。”退休后,她就几乎不再接生了,因为觉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从医40年,没出过差错已经不容易了。
这个姑姑性格豁达,声音洪亮,像个男子,时常为家族着想,身为老管家的人很受人尊敬。莫言说:
“小说中的姑姑专横跋扈,有时简直像个女匪,现实中的姑姑和善开朗,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现实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满,小说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却因为心灵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个幽灵一样在暗夜中游荡。我感谢姑姑的宽容,她没有因为我在小说中把她写成那样而生气;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确地理解了小说中人物与现实中人物的复杂关系。”
姑姑后来住的沙口子村和莫言老家平安庄隔河相望,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很快就因记者的连番轰炸烦不胜烦,跑去县城儿子家躲了起来。姑姑很会讲鬼故事,这和姑姑做过乡村医生,常常半夜出诊有很大关系。有一次,母亲病了,莫言他们就去请姑姑前来治病,送姑姑回家的时候,原野上有连个火球在上下跳动,像是两个人在抢彩球。姑姑说,这是两只狐狸在炼丹,他们从口里吐出一个丹来,彼此相抛。关于听故事,姑姑说:
“挺乖、学习挺好,调皮是调皮,但是好奇,喜欢听神话、看小说,又是《红楼梦》,又是《三国演义》。……他很孝顺,很低调,很关心家里人。我说我这个小姑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他对我很恭敬。”
不知道有多少姑姑的故事被莫言写进了小说,但有一点,莫言没把《蛙》给姑姑,因为怕姑姑看了说不好,这不是自己,因而生气。姑姑也证实莫言家教很严,兄弟几人很怕父亲。
姑姑和莫言父亲的处事方式都很低调,面对记者的道谢,她会说,不用,都是“庄户话”。关于合影,她说:
“我脸都歪了,照出来不好看,你们别笑话。”
表妹
莫言有表妹,可小说中的表妹是“姑姑”的女儿?还是“四叔”的女儿?还是很多比莫言小的女孩子的统称?这不得而知。莫言的姑姑管贻兰有个女儿,比莫言小,叫做王玉,生于1962年。姑姑说,管笑笑的女儿是“我女儿”接生的,不知道,这个“我女儿”是不是“王玉”?莫言的这个妹妹在采访中说:
“小时候,莫言看书很多,是个孩子王。那个时候,小孩子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听他讲故事。他会把一个故事讲得很曲折,很吸引人。”
可是,莫言却常常把可爱的妹妹写死了。比如散文《美丽的自杀》。散文《美丽的自杀》中,莫言称只见过表妹几次,但却忘不了表妹,表妹的名字就叫做美丽,焦麦色的脸,“悲婉沉静的眼睛”和“健康成熟饱满的身体”。他穿着军装买三百个鸡蛋,临走时候,遇上了表妹带着头蛋来卖,还教给“我”关于挑鸡蛋的知识,最后通过认亲,表妹叫他表哥,得之表妹死去的消息时,莫言写到:
那天我目送着你跑上河堤,你的健康的身体在灿烂的阳光里跳跃着,活像一头灵巧的小鹿。你把钱扔进我的篮子时,我看到你的耳朵都红了。啊表妹,你是一个健康纯洁的少女,你一声表哥,感我肺腑。
表妹的死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爹买了“叫花子”一篮子干粮,可是她觉得不能买,说不定脏,可是父亲贪小便宜非要买,就这样,她自杀了。莫言也发表了一番感慨:
你到底有什么委屈,你那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你父亲讲的不是挺对吗?几年前你不是还终年不得温饱吗?吃饱了喝足了你还不知足,你还要什么呢?
是哪个无耻的男子像侮辱S村的郭某某一样侮辱过你吗?郭某某遭受侮辱,悲愤交加,在村头一棵树上,用一条麻绳子,勒断了自己的咽喉。她二十五岁,比你早去了十个月。
你是因为婚姻上的不如意,像那个为了给自己的瘸腿哥哥换媳妇被迫嫁给了一个歪头汉子的C村的陈某一样吗?陈某为了反抗这无耻的婚姻,扎进了一口闲置的机井,在井里倒置了半个月才被发现,弄上来时,眼珠子都控了出来。她生前美丽无比,死后人不敢看。她二十七岁,先你八个月告别人世。
你是因为厌烦了毫无新意的车轮般旋转的生活和牛马般的艰苦劳动而服毒的吗?D村的吴姓孪生姐妹看到电影上的优美生活,痛感命运不公,天下不平,每人喝了一瓶"滴杀死",相抱着,像她们在母腹里一样,到天国去找上帝论理去了。她们的年龄加起来三十四岁,死于去年元旦。
……
你在乙丑年七月初七夜半时分,喝了250CC剧毒有机磷农药,十分钟后药力发作。你爹听到你临倒前长叹了一声。送到医院时,你已经停止了呼吸。医生给你打了几针,但除了让化学物质更快地腐蚀你的肌体,除了给你爹增添一点债务,已无任何意义。你生于1963年3月5日,作为一个人,你在这个星球上,生活了二十二年多五个月。
看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既然姑姑可以“瓜蔓子”叫,表妹自然也可以“瓜蔓子”叫,这里自杀的表妹是一切妙龄少女的统称,她们因为很多不同的理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都美丽而纯洁,看不惯这个污浊的世界。就像《我们的七叔》里,有个爱着七叔儿子丰收的小囤,父亲不同意她的婚事,她拿起农药就要喝;就像《天堂蒜薹之歌》里,美丽的金菊妹妹上吊自杀了;《欢乐》里,齐文栋的心上人鱼翠翠喝农药而死;《白棉花》里,方碧玉把自己投入了棉花皮辊机里打成了一朵血棉花。
女同学·小姑娘
莫言在《漫长的文学梦》里说,小时候自己穿开裆裤,男生们发坏就往裤子里塞东西,郭兰花同学自己不好意思动手塞,就指挥男同学折腾莫言,自己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脸红得像“鸡冠子”。还有后来嫁给莫言堂哥的赵玉英同学,在莫言闹出笑话来的时候,说自己都笑得尿了裤子。在小说《初恋》里,莫言写了一个眼睛水汪汪像是黑葡萄的女孩张若兰,她是个转校生,为莫言仗义执言,还勇敢对抗班里最大的学生杜风雨,在“我”心里,就像一个女英雄。只是,始终没有接受“我”一个苹果的好意。班里还有一个六指的女孩子,跟我是同桌,这个女孩是全班欺负的对象,连“我”都不喜欢她,当杜风雨说坐同桌是一对的时候,我气得直哭。
莫言小说里还出现过瞎眼姑娘的角色,如《白狗秋千架》里的暖。莫言说,小时候,他在学校的宣传队里演出,有一位根红苗正的漂亮女同学在过桥的时候,被我随手打的水漂击中,女孩子捂着眼睛,好像眼睛出了问题,莫言害怕极了,要是真受了伤,绝对会把莫言当成无产阶级社会的破坏分子。所以,莫言小说里会有一个瞎眼女孩的形象,比如《白狗秋千架》里的暖,是个独眼龙,源于跟“我”青梅竹马的时候,荡秋千被扎瞎的;《我们的七叔》差点被我打瞎了眼的郭安娜,也是“我”的女同学;《丰乳肥臀》与上官金童一起出生的玉女,也是个瞎子。
莫言说自己家的邻居是几个小姑娘,全部都是音乐奇才,无论什么高深的歌曲,她们听听就会了,还可以一边唱一边改造,让曲调“忽高忽低,忽粗忽细,拐一个弯,调一个圈,勾勾弯弯不断头,像原来的曲调有不太像原来的曲调。”可惜这几个女孩的父母都是哑巴,家里又穷,天才就是这样被耽误的。此外,莫言小说里还有很多女同学,或者女伙伴,如《养兔手册》里的江秀英、《也许因为当过财神爷》王冬妹、《普通话》谢小解、《冰雪美人》孟喜喜,都是可爱的女生形象。莫言还在一次演讲中说到石匠的女儿,他要给石匠家做活才有可能看到想看的书。在《变》中,也有一个莫言和班上男生都暗恋的女生——鲁文莉,因为即使在不以大嘴为美的年代,鲁文莉也算是个小小美人,可鲁文莉不理他们。
可见,莫言总有一些女孩元素充斥在小说当中,原本纯洁善良的她们,或者有着缺憾美,或者美丽得不可接近,总之,莫言待见这些女孩们。莫言曾说,没有恋爱过的人比恋爱过的人更懂爱情,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是因为一颗没被污染的纯洁心灵更懂得珍惜爱情,否则,我们为何那般珍惜初恋呢?
(三) 我眼中的非比常人
莫言在《读书杂感》中提到胡适的一句话,“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丝毫不怀疑历史上的地主、右派等是坏人,也丝毫不怀疑这有例外。莫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