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处决犯人,这在哪个国家哪朝哪代都有,也无法避免,但如此残忍的处决方式,在玄冰他们来说还真是生平仅见,愕然之下,不禁直有毛骨悚然之感。玄冰方才还劝慰载淳,可此时自己却是先忍不住了,开口恼道:“既是要处死,一刀了结也就罢了,为何要这样折磨人?实在太过分了!”
“一般犯人的确是直接处死,但大首领最痛恨通/奸/淫/乱还要谋害妻子的恶夫,若是犯了这类案子,必然就是这样死法的。”
埃梅淡淡说着,俨然一副习以为常,且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卡蒂妮垂于身侧的双手却是微微颤抖又紧握成拳,面上也泛起了一阵异常的青白,瞥向玄冰时,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着痕迹的敬佩感动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快到身旁几人都不曾注意到她这瞬间的情绪变化。
此时,玄冰二人正因埃梅的解释而震惊无语着,不料更惊人的事情又接踵而来,只见那些女子已把绑索解开,几人一起动手,三下五除二把那尸体卸成碎块分装进几只木桶里,其神色、动作之自如,俨然是入行已久的屠夫在熟练地处理一头刚刚被屠宰的牲口。
干完活之后,其中一人唤来了一群先前等候在一旁的族民,看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样子,应当是贫民、乞丐之流。那几名担任刽子手的女子把手中的木桶逐一分发给了他们,面对被残忍处死的同族,那些人眼中有过一瞬的兔死狐悲之色,但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东西吃,实在是太过饥饿的缘故,他们终究还是跪领了那血腥的赏赐,千恩万谢地去了。
无声的暗叹中,载淳与玄冰对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未曾开化的安普拉族,或许是有着淳朴率直的一面,但同样也有着野蛮残忍的一面,如今看来,若是黑鹰他们当真落在这些人手里,祸福生死,还真是难以逆料。
不过,既已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只有继续走下去了,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终在彼此安慰鼓励的目光中稳下了心神。又走了一程,一座高大气派的青石宫殿出现在众人面前,宫门口那威武庄严的石雕神像底座处,赫然是用一种朱红色的小石子镶嵌成的骷髅鲜花族徽,在刚刚目睹了一场残酷死刑的载淳和玄冰看来,这族徽,真是显得前所未有的分外刺目。
“二位稍等,容我先去禀报!”
埃梅依旧不带任何情绪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利落而去,又利落而回,告诉玄冰二人可以随自己进去了,卡蒂妮没有跟去,只默默地退到一旁,留在门外等候。
这安普拉人的王宫说是宫殿,可比起外面那些大国外观宏伟、结构繁复的宫廷建筑还差得远,规模只堪比汉人一般大户人家的宅子,但从屋顶、四壁到地板的浮雕和壁画却是精美别致,有着种原始神秘而又热烈奔放的独特韵味。
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了正殿,载淳二人放眼看去,只见大殿正中那张上等木材制成、以象牙鹿角为饰的长椅上,坐着个头戴白色羽毛发冠,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想来便是部落的大首领德努曼加。
她的相貌说不上美丑,神态却是极其威严,目光中透着慑人的霸气和戾气。她身着的衣衫也是族中女服的典型款式,只是下裳长度及地,且以质地上佳的豹皮与名贵丝绸混合缝制而成。在外面的世界里,丝绸固然值钱,却也算不上什么极其稀罕的物事,但对于不会养蚕缫丝的安普拉人来说,却是要花很大代价才能交换来的绝世珍品,因此,全族中只有最高首领和少数级别较高的贵族才能穿戴丝绸衣物。
在旁边一张略小些,修饰也没有那么繁复的圆形木椅上,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头上插着天蓝色的发羽,穿的是一身鹅黄丝绸豹皮滚边的衣衫,下裳长至脚踝,显得清爽简约又不失贵气。进来前,埃梅已跟载淳他们说过,因为大首领的汉语不太好,所以大首领的女儿,族中最精通汉语的古丝丽小姐特地来给母亲做翻译,想必这年轻女子就是古丝丽了。
不同于其母的相貌平平却盛气凌人,这古丝丽堪称安普拉女子中的绝色,且发色与眸色偏黑,皮肤也远较一般安普拉女子白皙,其长相倒有几分类似于汉人或是文沙人。
她的神情与其母相比也是较为柔和,但以载淳阅人无数的眼光,却一眼觉出那双流光溢彩的星眸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弧度自然的朱唇傲气中带着丝莫测高深的浅笑,看着像是个有心计的,却又不锋芒外露,虽是谨守着身份的差别,身周的气场却与其母约略相当,难分轩轾。
站定以后,埃梅单膝点地用本族语言禀奏了几句,说的无非是求见者已经带到之类的话,见德努曼加挥手示意,她又行了个礼便起身退到了一旁。
待埃梅见完了礼,载淳和玄冰便也上去行礼,道了声:“见过大首领,见过古丝丽小姐。”
“哦,你们就是那两个闯过守护林的汉人?”德努曼加上下打量他们,苍鹰般犀利的双眼中满是疑惑探究的目光,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这对看起来如此斯文秀气的年轻男女竟有本事穿过那死亡之林,在看到载淳身上的血迹时,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因守护林终究发挥了一点作用而获得了心理上的平衡。
她的汉语水平还不及埃梅姐妹,这话虽是用汉语说的,载淳和玄冰却只听到一阵叽里咕噜,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扭头去看充当翻译的古丝丽。
古丝丽瞧出母亲只是因为觉得难以置信才暗自嘀咕,并无翻译的必要,于是笑着摇了摇头,又用本族语言低声提醒母亲言归正传,德努曼加定了定神,然后庄起脸色对女儿说了几句话。
“沈夫人,杨公子,我母亲也问二位的好!”古丝丽终于正式开口说话,声音清脆甜润,吐字清晰纯正,汉语标准得让两位正宗汉人大大意外了一下。
看出他们的惊讶,古丝丽得意地扬了扬眉,又接着道:“沈夫人,我们知道按汉人的习俗,已婚的女子称为夫人,称呼前冠丈夫的姓氏,但请恕我们难以接受这样的称呼。所以,我们尊重你们一半的习俗,称你夫人,但用你本人的姓氏,你不会有意见吧?”
她问的只是玄冰的意见,压根没把载淳列为征求意见的对象,显然,在她们的观念里,男人的意见是无关紧要的。玄冰本不是看重礼教之人,也知道丈夫不会拘泥这些小节,事实上,这些年来,称她“沈掌门”、“沈女侠”的远比称她“杨夫人”的为多,但出于夫妻间的相互尊重,她还是先看了载淳一眼,却见丈夫云淡风清地微笑望来,那目光似是在说,你我之间,何须在意这些。
回以一笑,她转向古丝丽颔首道:“客随主便,任大首领和小姐呼唤便是了。”
“那好,请坐吧。”古丝丽优雅地抬了抬手。
玄冰二人谢了声正要落座,却发现设在下面的客座只有一个,而以那椅子的宽度,是绝不可能坐下两个人的。
“大首领,古丝丽小姐,这是何意?”玄冰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沈夫人,按我们族里的规矩,男女同处一地之时,除非男子的身份地位高过女子,比如说,男的是贵族,女的是平民,否则,在女人面前,就算是平级,男人也是不能坐的,所以,这把椅子是为你预备的。”虽是看出了玄冰的不快,但古丝丽只是淡淡转达着母亲的意思,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
“你们……”玄冰只觉怒火直冲脑门,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貌,愤然斥道,“虽说是客随主便,但你们对客人也应该有最起码的尊重吧?你们族里的规矩,怎可套用到客人头上?况且,你们明明看到我丈夫身上有伤,却不让他坐,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吗?若是如此,我也不坐了,我们这些身份卑贱的外族人就站着与两位贵人说话好了!”
听到玄冰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德努曼加不由得沉下了脸。古丝丽与母亲交谈几句,又发话道:“沈夫人何故如此恼怒?我看杨公子既能自己走到此处,这些微的伤也不见得如何要紧,就站一站又有何妨?你们若非要如此斤斤计较座位的问题,那这场谈话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见对方态度强硬,蛮不讲理,玄冰怒气更炽,正待再与她们理论,却被载淳一把拖住。向妻子递去安抚的一瞥,他浅笑劝道:“这又是何必呢?就为了一个座位,生生地把事情闹僵,岂不让人家笑话我们小家子气,没有容人之量?我这点伤无碍的,我们遵从主人之意便是,谈正事要紧,不必徒作口舌之争。”
古丝丽眼中光芒一闪,瞧着载淳微挑了挑秀眉。载淳说话的语气不愠不火,态度落落大方,望着妻子时是纯然的温柔宠爱,瞥向她和母亲时却是不卑不亢,虽然他并无责备计较之意,可不知为何,迎着他那双深邃如海的清亮黑眸,她竟是隐隐羞赧起来,似乎真有那么点觉得是她们自己理亏。
稳了稳神,先前对这场谈话并不如何上心的古丝丽开始对眼前的汉人男子多了几分注意:清俊、优雅、淡定、大气,看似温润如水,在那一平如镜的水面下却又涌动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暗流,那种气势并不给人压迫之感,但也叫人不敢小觑轻慢。这样的气质,与她曾见过的那些唯唯诺诺的本族男子和某些在女子目前盛气凌人的外族男子都不同,还真的是……很特别。
饶有兴味地半眯起眼,古丝丽无声地笑了。很好,她长这么大,还没遇上过如此有趣的人和事呢,她倒要好好看看,接下来的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