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三天后,玄冰在载淳的陪伴下离开皇宫回到了巴岩家。她内功底子深厚,体力已基本恢复如常,但她并没有拒绝载淳的搀扶,只是惬意地享受着他的关怀照料,眉间眼底尽是幸福女人的神采。
其实,现在的她有的是独来独往、纵横四海的能力,但她还是喜欢他像对待一个小女孩般疼着自己,宠着自己。敞开心胸接受对方的爱,也给对方尽情释放爱的机会,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幸福,一个聪明人,懂得爱的人,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愚蠢地逞强的。
进门的时候,这对幸福的伴侣顿时惹来一片羡慕的赞叹声。如今,众人看着玄冰的眼光中都多了一份深深的敬意——她和她的徒儿铁虎啸,可是国王和王后的救命恩人,那就等于是整个文沙国的恩人,谁又能不对她另眼相看呢?载淳虽不曾直接参与此事,但别人送给爱妻的钦佩眼光,却让他比自己受到什么礼遇都更觉欣慰,因此瞧着玄冰的眼里也尽是引以为荣的骄傲笑意。
在所有人都心情愉悦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因眼前的情景如中雷击地定在了原地,玄冰无意中瞥见了那个明显游离于群体之外的落寞身影,于是开口唤道:“萨伦,你怎么了?”
若换作从前,萨伦见到他们回来,定是会过来迎接行礼的,而且也一定会因她的康复归来而表现得十分高兴,玄冰并不是做主子做上了瘾,喜欢看别人对自己点头哈腰笑脸相迎,只不过觉得萨伦的反应很不正常,因此忍不住问了一句。
似是被她的话突然惊醒,萨伦身子一瑟,失神的目光顿时清明起来,但在瞥向载淳的时候,眼中却多了几分慌乱和窘迫。努力定了定神,他低下头去轻声道:“见过公子,见过夫人。”
“不必客气!”玄冰温婉地笑了笑,又随口问道,“刚刚怎么在发呆呢?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不不,没有!”萨伦急忙摇头,“夫人辛苦了,我去叫厨房准备茶点。”说罢,他立刻转身离去,速度之快几近于落荒而逃。
“你有没有觉得,他今天特别奇怪?”
听着玄冰满腹狐疑的询问,载淳的心沉了沉,下意识地不想把那事告诉她:“好像……是有一点吧。你这才刚回来,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回头咱们再找机会问他。”
玄冰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多问了。两人回了玄冰原先所住的那间客房,乔德管家已经在载淳进宫前替他把行李都搬了过来,一进门,玄冰便被桌上新添的一个长方形锦盒吸引住了目光:“这是什么?”
“猜。”载淳眸光一闪,唇边浮起了神秘的笑意。
“故弄玄虚!”玄冰娇嗔地横他一眼,撇撇嘴道,“送女儿的礼物吧?”
“我的掌门娘子真是太英明了!”载淳终于笑出声来,“不过,是什么礼物,我赌你绝对猜不到。”
玄冰不服气地报出一连串答案,结果都不对,最后,快被好奇心憋死的她干脆放弃脑力改用武力,衣袖一拂掀开了盒盖。霎时间,一匹作昂首嘶鸣状、眼珠清亮、神气活现的小陶马闪亮登场,同一瞬间,她只觉眼前流光溢彩、满室生辉,连屋里原有的那些玉雕摆设的光彩都被比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宝贝?”她顿时看傻了眼。
“宝贝?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笨手笨脚用泥巴做的,然后再镶上去两块鱼骨头,你信不信?”
“你做的?”玄冰眯了眯眼,“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像,除了咱们那宝贝女儿的古怪眼光,还有谁会喜欢我练云霓四剑的时候在石头上随便划出来的那个花样?就是让我再来一遍也未必能划得一模一样,也亏你记得这么清楚!可是鱼骨头……”
载淳不再吊她的胃口,一五一十地把那两颗黑色莹珠的来历告诉了她。想起那送他莹珠之人,他不由得心情复杂地暗叹了一声,但也仅仅是叹息而已,因为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早已成了遥远的往事了。
“那大小姐可真慷慨,居然送你这么珍贵的东西?”
听完了故事,玄冰轻哼一声扬起羽睫,语气里有几分半真半假的醋意,下一刻,却被丈夫把雄赳赳、气昂昂的美丽脸庞按进了怀里:“这两颗莹珠是她父亲送给她的,她转赠给我,是希望借我的手为这份父女情留下一个永久的纪念,你也知道,那时,她以为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我不能伤害一颗深深怀念着父亲的真挚女儿心,如果是因为别的理由,我是不会随便接受她的馈赠的。”
“好了嘛,人家才说一句,你就说这么多,弄得好像我在审问你似的!”玄冰在他怀里嘟哝着,声音里已有明显的笑意。事实上,她并不是当真信不过载淳,那话一半是玩笑,另一半则是出于爱的本能反应,听了自家好相公诚惶诚恐、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解释,心底自是早已释然了。
说笑过后,玄冰便小心翼翼地把那小陶马收回了盒子里。然而,当她笑着说他们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她也亲手为女儿制作了礼物,随后献宝似的捧出那套红襄珠饰品的时候,却发现盒子里只剩下了手链和戒指,分量最重的那条心形项链却不见了。
“奇怪,哪儿去了?我明明记得都放在一起的啊!”她诧异地皱眉。载淳陪着她把每个柜子的抽屉都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可还是踪迹全无。
“那链子你拿到这个房间以外的地方去过没有?或者,有没有其他人来过这里?”载淳随口问了一句,玄冰却不由得怔了怔。
这些珠子她都是在房间里串的,绝对没拿出去过,但这些日子,都是萨伦帮她收拾的房间,除他以外,应该再没有第三个人进来过。对了,那日,她在自己房间门口看到他慌慌张张地走出来,听到自己喊了他一声之后又惊得傻住,当时她认为他是被那条蛇吓的,难不成……这里头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便怀着一丝罪恶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萨伦这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呢?再说,这珠链只是好看而已,又不值几个钱,除非是小孩子图好玩,否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起意去偷它的。
因为不愿把矛头指向萨伦,她便摇头道:“没什么人进来过,多半还是我自己不知放哪去了,这些天一直想着晏晏的事情,总是心神不定的,记性都不好使了。算了,反正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回头再去买些珠子重新串过便是。”
说起来,这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两人议论一阵也就不再提了。最初的喜悦兴奋过后,烦恼之事便涌上了心头。
朱斌入宫之前,已经把那两个夜闯巴岩府的黑衣人救醒。一开始,他们的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招,最后,还是黑鹰用上了从前学来的特殊刑讯手段,才逼出了他们的实话。
他们与死去的那两人都是当初官府剿灭阎墟帮时逃脱的帮众,这些年流落江湖,日子过得很落拓。两年前,新帮主以优厚的待遇把他们秘密招募了回来,同时加入的既有和他们一样的老帮众,也有一些新人。
新的阎墟帮从地上转入地下,主要接暗杀买卖,风险比从前更大,但收入也更多,新帮主治下极严,手段狠辣,但对于完成任务出色的帮众赏赐起来也很慷慨,因此一众手下倒也是忠心追随。新阎墟帮发展很快,不出两年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黑道势力。
被问到他们的新帮主是谁,上次追杀晏晏以及屠村之事,这次到巴岩家下毒都是谁下的命令时,那两人的回答是:
“直接给我们下命令的是日常主事的副帮主博拉,老帮主在世的时候,博拉就是都城耶里的分舵主,阎墟帮的旧众当中就属他资历最深。至于那个新帮主,似乎从来没在人前露过面,不过有一次,我们曾无意中听博拉提起过,新帮主其实就是老帮主的义女,阿尼萨小姐。”
芬格王后曾经提过,云桑馨泽这个名字是她把长女找回来之后才取的,那姑娘在阎墟帮的时候,所用的名字正是阿尼萨。
至此,晏晏遭遇谋害之事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云桑馨泽所指使,基本已无疑问。年仅十六岁的云桑馨泽,手腕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晏晏曾被软禁的那个山庄,其实就是芬格王后安排给云桑馨泽住的地方,那里的守卫和下人原本都是王后的人,却在最近两年里被云桑馨泽逐渐撤换成了自己人,所以,王后写给晏晏的信才会在送出第一封后,后面那些解释原委的全都被选择性地扣下了,最后,对晏晏的软禁令也才会变成了屠杀令。
至于洛嘉和卓娅,倒是与阎墟帮无关,那两名黑衣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听说他们是新帮主身边的人,有时会代新帮主来传令,就算是副帮主也要卖他们的面子的。
那次他们奉命追杀晏晏,到了那个村子却没找到她的人,为了不走漏风声,博拉下令杀光了村里所有的人,又安排了嫁祸给安普拉族的那场戏。就在他们打算继续追查晏晏下落的时候,洛嘉却提着一颗人头出现了,说是他在半路堵截,已经成功将公主杀死,他们这才结束了行动。
“我们都认为雅朵公主已经死了,没想到,最近多罗镇传出风声,说是这里有名的富商巴岩家藏了个女子,相貌酷似雅朵公主。副帮主又派手下扮作送菜之人来查探过,证实这个消息之后,决定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这才派我们过来下手的。”
如此看来,倒是那洛嘉有意留下晏晏的性命,因此把她改头换面,洗去记忆,又用假人头骗过了阎墟帮的人,至于他这样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也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还有国王与王后中毒之事,这两名阎墟帮的底层帮众并不清楚内情,但洛嘉既是梅岭弟子的后人,必然对毒术也有所研究,云桑馨泽自他处获得毒药或是学得下毒之法,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晏晏送萨伦回来的那天,黑鹰就已经把审讯的结果告诉了她,她派人去搜查了自己曾遭软禁的那个山庄以及那两名黑衣人供出的另外的接头地点,但都已是人去楼空,想必是博拉见派出去的人一去不归,知道事有不谐便立即指挥帮众转移了。现在,刑部衙门已发出了对博拉等阎墟帮余孽的通缉令,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落网的消息。
虽然罪犯还未抓捕归案,但当初屠村案的真相总算是大白于天下了,因为之前对古丝丽和格腾老夫人都有过承诺,玄冰便托晏晏派人分别前往尼梭山地和格腾家,把这起案子的调查结果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那云桑馨泽若只是假扮特使也就罢了,但从目前这些情况来看,她心中似是积怨甚深,行事也颇为狠毒,我只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极端之事,那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与妻子议起此事,载淳的心情不觉沉重起来。玄冰知道他的忧虑,于是柔声宽慰道:“你回来之前,我也和晏晏商量过这事,她的意思是,等她父母的情况稳定一些之后,她会考虑再去一趟中原处理她姐姐的事情。你别看这姑娘年纪小,到底是王室之女,见识不同一般,相信她会做出妥善安排的。”
这事涉及文沙王室秘闻,更关系着文沙国的声誉以及与中原朝廷的交情,在未经文沙国执政者同意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是不能擅自做主的,载淳如今只是一介平民,自然也无权去和文沙国朝廷商议处理办法,所有的事情,也只能等待国王夫妇身体逐渐康复之后,再由晏晏出面去斡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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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丝狼狈和慌乱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砰然合上房门,萨伦才如逃出虎口般长长吐出口气,浑身乏力地靠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是他自己说过会谨守下人本分,只要能一辈子留在玄冰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的,他也曾暗自想过,不影响她的生活,不打扰她的平静,能远远看着她也是一种幸福,可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么就会糊里糊涂做出这逾距之事,而且还很倒霉地被载淳逮了个正着呢?现在,他还有什么脸再待下去?
话虽如此,可若说真没脸待,先前就不该跟晏晏回来的,那他又为什么没有拒绝呢?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幻想什么?如今看来,玄冰似乎还不知道那件事,或许载淳有着自己的考虑,所以选择了暂时保持沉默,到目前为止,玄冰还没有讨厌他,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但载淳是否还能容得下他?就算他还能再留在他们身边,又该如何自处呢?
正烦恼间,他忽觉后颈处一阵钝痛,随即四肢便莫名其妙地发起麻来,那严重的麻木感让他的手足有一瞬失去了知觉,完全不能动弹,幸亏,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恢复了正常,但他的神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反是从一开始还来不及反应的愣怔转变成此刻因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而忽起的恐慌。
“这么快就开始了?真的……就这样开始了吗?”苦涩地掩面埋入双膝间,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因低下头去长发滑落而裸露出的后颈处,那枚曾令雅格西巫女骇然变色的鬼面符记泛起了惨碧色的妖异光芒,闪闪烁烁、明灭不定,阴森得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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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跟你谈谈吗?”
趁着玄冰一心忙于重做那条送给女儿的项链的工夫,载淳来到萨伦的住处敲开了他的房门。
开门看见载淳,萨伦的脸色不自禁地白了白,但眼中随即闪过一丝异常粲亮的光芒:“好,公子请。”
对方突然变得爽快的态度让载淳微感诧异,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走进了房间。见萨伦要去倒茶,他摇头道:“不用了,你知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萨伦刚触上茶壶的手顿了顿,然后慢慢收了回来:“那么,公子有话就请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