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那次愉快的短途旅行勾起了叶兢淮和茹霖沉寂多年的心瘾，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即商定，不如索性马上来一次长途旅行，顺便补上他们的蜜月。
两个孩子都十五六岁了，足可照顾自己并彼此照应，再加上他们住的是高档小区，保安工作做得不错，把孩子留在家里并没什么让他们不放心的；而茹霖在和卓剑的爸爸离婚之前是不工作的，离婚后则用卓剑爸爸分给她的财产开了爿小店，交给帮工的小妹看着即可；叶兢淮则趁年中不忙跟单位请了假，俩人很快就踏上了前往四川的旅程。
爸爸妈妈一离开，两个孩子顿时多了许多自由，比如电视频道可以随意选择了，宵禁也没有了。近期之内最令寒晓兴奋的是电影频道那个周六晚上的佳片有约会播《沉默的羔羊》系列的《红龙》。她一直非常喜欢《沉默的羔羊》系列，但是叶兢淮总不让她看，认为恐怖片对少年儿童的身心发展非常不利，说起来《沉默的羔羊》那部电影还是初一暑假培优期间的某个下午，她和卓剑偷偷逃课跑到卓剑家去看的呢，当然，那是发生在他们发现叶兢淮和茹霖的私情以前了；而不久之后寒晓就意识到，那天之所以卓剑长期赋闲的妈妈不在家，竟然是跟她爸爸约会去了。
这件事连带着寒晓与卓剑曾经两小无猜的点滴全都变了味，令她后来再也不愿去回忆，再也不愿去想起他曾经的好。
而叶兢淮之所以不让寒晓看恐怖片，除了那个大而化之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更具体的理由，在于她其实没那么大的胆子，每次看过都要害怕很久，连续很长一段时间缠着妈妈陪她睡。自打叶兢淮下了禁令，再加上后来他和寒晓的妈妈离了婚，寒晓已经有两年没看过恐怖电影了，她想着自己又长大了两岁，也许不再像过去那么胆小，何况这部电影演员阵容强大，要是没人管还让她别看，她办不到。
然而这天晚上看《红龙》的时候，寒晓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卓剑下楼的时候发现她在看这部片子，也坐下来一块儿看。平常但凡遇到只有他们俩看电视的场合，她通常都会主动退避，把电视让给他了事，但今晚她没有，一来她舍不得不看，二来，恐惧令她实则庆幸旁边有他陪伴。
影片结束时已近午夜，寒晓先上楼洗漱，卓剑在下面又看了会儿体育频道，就把电视和楼下的灯都关了，也上楼睡觉。
刚刚躺到床上的时候，寒晓还暗自得意，觉得自己对自己的判断终究是准确的，现在就是比以前胆子大了，看完恐怖片也没怎么觉得害怕，不需要有人共处一室，没多久就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而半夜时分，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大雨乒乒乓乓，如同大丸大丸的金属颗粒一般清脆而沉重地砸下来，大约没几个人不马上被惊醒的。而寒晓这么一清醒，《红龙》潜伏在心底的效应立即就发作起来，窗外的噪声让她想起了影片中歹徒破门而入以及消音手枪的声音，或者说，她的第一反应所想到的是：这雷雨声正好可以掩盖掉歹徒破门而入和消音手枪的声音啊！
她正缩在床角不知如何是好，床头柜上的电话分机突然响了起来，活活吓了她一大跳。但她此时正迫切需要外援，赶紧抓起听筒，那声“喂”出口的时候竟是抑制不住的哆哆嗦嗦。
电话里传来的是卓剑的声音：“别怕啊，我在这里呢。”
寒晓喉咙一塞，一时间分不清是种什么心情。他并没有问“你怕不怕”，而是直接就叫她别怕，那份了然与体贴，无以伦比。
寒晓无话可说，只得“嗯”了一声。她担心卓剑是以为她害怕雷雨，这多丢人啊，可她也不想告诉他自己是想到了《红龙》中半夜入室杀人的情节，尽管她觉得自己的担忧颇有道理，或许应该说出来提醒他小心，但一方面她的理性告诉她这是多余而无谓的忧心，说出来也只会徒惹笑话，另一方面，她也不敢说出来，仿佛话一出口就会启动某种诅咒，真能把坏人给引来似的。
卓剑顿了一下，又问：“你房间的窗户关了吗？”
这样不是太热而不需要开空调的夏日夜晚，他们一般都是敞着窗户的，而寒晓的书桌就在窗前，这样大的雨，如果不关窗的话，少不得就要把她书桌上的书全打湿了。
寒晓尴尬地回答：“没有。”
她不好意思解释这是因为她不敢，生怕此时此刻就有飞檐走壁的坏人等在窗外，一旦她靠近，就会惨遭不幸。
卓剑却似乎连这一点都明白，并没说“那你赶快关窗”云云，而是直接说：“那我过来帮你关窗，好吗？”
寒晓焉能说不行，赶紧又“嗯”了一声。
她拧亮床头灯，下床去给卓剑开门。卓剑替她关好窗后刚回到门口，猛然间一道炸雷轰响，寒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同时心惊胆战地敏感到卧室门外的一片漆黑之中，突然有荧荧的白光亮起。
她立即推了推卓剑，指着光源紧张地说：“你看楼下什么东西亮了！”
卓剑若无其事地安慰她：“没事儿，是电脑。”
她心里一惊：“电脑怎么会自己亮起来呢？”
卓剑告诉她：“我刚才睡觉前开了BT下电影，刚才那个雷打得太猛了，你没觉得屋子都震了一下吗？估计电脑给震动得结束屏保了。”
寒晓“噢”了一声，惊魂未定，卓剑自然而然地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睡觉吧，你要不放心，那我下去看看。”
寒晓不假思索，马上一反手拉住他：“不要！”
卓剑回头看她，挑了挑眉，那神情颇有些稀奇。
寒晓再也顾不得，把实话说了出来：“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万一坏人正好埋伏在楼下、或者正从书房的窗户爬进来，没撞上你还没事儿，撞上了可怎么办？”
卓剑笑了笑，柔声道：“那好，不去就不去，那我睡了，你也赶紧睡吧，不怕了啊。”
世界上答应了别人却又最难做到的事恐怕就是“不怕”了。寒晓重新躺回床上，依旧觉得心神不宁，总是盯着从门缝里若有若无透进来的那朦朦胧胧的白光。过了一会儿，忽然间很奇怪地，那白光刷地暗了下去，雷雨仿佛随之平静了些，又仿佛有什么危险进一步迫近了。
她突然想：刚才那个雷……我怎么就没觉得房子震了一下？难道不会是坏人从外面进来碰到电脑所以电脑才结束屏保的吗？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不知到了几点，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估计是累坏了吧。不过在第一个梦结束之前，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了，因为那个梦和她脑子里正在想的东西非常一致且连贯，她梦见有个邻居来追杀她和卓剑，他们俩狂奔着逃命，紧张而绝望地一边到处躲藏一边想着求生的办法，但那些办法好像都不太管用。最后大概连梦都做得累了，梦境才渐渐转变了内容，平和了下来。
然而大雨也下了整整一夜，兼有不断的闪电和炸雷，一瞬势弱之后复又汹汹，有一阵甚至像在下冰雹，没完没了的声音分明发自一群硕大而沉重的物体。
第二个梦结束的时候，寒晓是如同被一只小手掐住脖子扼醒的，喉咙疼得像被放在火上烤，呼吸阻塞得厉害。发炎的大约是左边扁桃体，牵累得左半边腮帮子到耳朵都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肿胀感，还能感到半边脸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与此同时，寒晓发觉双腿间翻涌着一种熟悉的黏腻的热潮，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生理期突然提前到来，她再害怕也只好壮着胆子起来上厕所，这才意识到全身发冷，大概是大雨使得气温骤降，害她着了凉，回来时顺便打开衣柜拿了床厚被子出来盖上。
这后面的小半夜，她过得极其不适，喉咙疼，肚子也疼，于是睡睡醒醒翻来覆去地折腾，终于熬到天亮。
卓剑心细，见她到了平常的起床时间还没动静，想着她可能是头天晚上因为害怕没睡好，也没叫她，后来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她出房门，才感到事有不对，过来敲了敲门，听见她晦涩不明的应声，赶紧跑到父母房里拿了钥匙过来开门。
寒晓缩在一大床被子里满面通红的虚弱模样吓了卓剑一跳，他摸摸她的额头，只觉得烫手，连忙给她拿外衣：“我叫出租车，咱们上医院！”
寒晓吃力地摇头：“不用，我吃点药发发汗就好了，不用去医院的。”
卓剑半信半疑，他知道她是怕上医院，不过想想也对，她才刚开始发烧，观察一天再作打算也不迟。于是他替她绞了毛巾来冷敷，让她再睡一会儿，自己去厨房给她蒸了个鸡蛋羹。
卓剑把鸡蛋羹蒸好端上楼的时候，天阴阴的雨意犹在，正好让寒晓乖乖地窝在暖暖的被子里生病。
寒晓接过鸡蛋羹，不由抬头望了卓剑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问：“你怎么会做这个？”
卓剑也有些局促：“我刚才临时在网上学来的。”说罢，他的神情又转为沮丧，“我看人家放在网上的图片，明明嫩嫩的好像布丁，为什么我蒸出来的就又老又难看，表面上全是小眼儿？”
寒晓低头吃了一口，无法掩饰自己的好胃口：“没关系，我就爱吃老的。”
卓剑很困惑：“你不是爱吃嫩的吗？”
寒晓抿着嘴细细磨嚼嘴里的鸡蛋羹，没有回答。
这是一个她不方便回答的问题。
卓剑望着她，渐渐明白过来。他之所以一直以为她喜欢吃嫩鸡蛋羹，是因为以往茹霖做出嫩嫩的鸡蛋羹时，寒晓也都和他及叶兢淮一样称赞好吃，原来她只是客气，并非真的喜欢。
到底不是自己的妈妈呀。
卓剑轻声说：“下次我替你跟我妈说。”
寒晓连忙拒绝：“不要！”
卓剑便说：“那以后她做的你就少吃一点，有机会我给你做。”
寒晓没再说话，只慢慢地将一碗鸡蛋羹吃完，然后吃了卓剑拿给她的药，躺下来又睡了一觉。
到底是年轻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寒晓再醒来的时候，烧果真已经退得差不多，而雨也停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一角蓝天丽日，像一张欲语还休的微笑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