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哥，公司安排我明天去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做宣传，在家别太用功了，我不在的时候要劳逸结合，把自己照顾好。”
雪儿走进书房，看着正专心写东西的吴浩说。
“明天？”吴浩放下笔问。
“嗯。”雪儿点点头说，“我想好了，等忙完这阵子，咱们就结婚，好不好？”
“好哇！只是我希望婚礼不要大铺张就是了！”
“是是是。”雪儿甜笑着，“我不对外泄漏消息就是了，我也希望有一个隐秘、宁静，纯属私人性质的婚礼和蜜月。”
“那你总要通知一下你的家人吧？”
吴浩高兴地跳起来，搂着她说。
雪儿亲了他一口，笑道：“别担心，我会的。等我这次回来就办婚事，咱们去海外度蜜月，先去欧洲转转怎样？”
“是，吴太太！”吴浩很高兴。
“我好像还没嫁给你呢。”
雪儿半嗔半娇地说。
“让我先过一回当雪儿老公的隐！”
吴浩有些油腔滑调。
“等我们结婚以后，就去香港或别的发达国家定居好不好？”
雪儿温柔地偎到吴浩的怀里说。
“香港？”吴浩很意外，推开她问，“为什么要去香港？”
“那儿你不是去过的吗？你看香港各方面的条件多好，那儿是国际市场，世界的窗口，对你的艺术发展也有好处啊，你不想去那里住吗？”
雪儿不解地看着他说。
“不想！我还是觉得中国本土好！”吴浩说。
“哎呀！你就答应我嘛！浩哥，走出国门，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雪儿一把搂住吴浩，撒着娇说。
“那你让我好好想想。”
原来她带他去香港转悠是有目的的。吴浩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坐下去，思绪万千，迷惘苦恼。
“不要想了，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嘛！”
雪儿也坐了下去，伸手捏住吴浩的鼻子，笑着说。
看来她是铁心要出国的了，难道自己真的要跟她出去吗？吴浩这样问自己。虽然他知道目前“出国热”还在继续升温，也知道近几年里，成批的中国人拥向日本，拥向美国、澳大利亚……还是中东的伊拉克、非洲赞比亚等等，他们去留学、打工，奋斗“绿卡”，寻觅财富与自由。还有人为了能够出一次国，或者给自己的子女寻求出国担保人，一些官员公然在谈判桌上替外商说话，签订明明是不合理的经济合同。
近几年，这一类新闻实在够多的了！官员们却把这叫做“缴学费”。但吴浩却不这么想，他只知道如果出了国，以后想回一趟家乡，看一看父母，也不是那么方便的了。再说，出了国有语言方面的障碍，风俗习惯也不一样等诸多不便，这又是何苦呢！吴浩看着娇滴滴的雪儿那样热切恳求的眼神，不忍拒绝但又无法应允。他陷入了一种深深地沉思中……
“我的好浩哥，你就应了我罢，好不好？”
雪儿继续撒着娇，声音有些发嗲。
吴浩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去承诺她。现在他充分感觉到，有一些陌生的原则正在来统治他的生活。如果说从前他处理家务和生活的时候，就像是控制着一匹训练有素在崎岖道路上奔跑的马，那么现在，生活却像一匹浑身汗沫的疯马驮着他在飞跑，他已经没有能力驾驭这匹马，只是骑在摇摇晃晃的马背上不由自主地摆来摆去，做些可怜的努力。
“好好好，先不说这个。”见吴浩还是没有表示，雪儿明显地流露出不快，她把修长的两腿伸到吴浩的膝盖上，说，“我好累，想休息了。”
吴浩明白她的意思，就伸手把她横抱起来，一步一步向卧室走去。
他想这路要是没尽头该多好哇，就这么抱着她一直走下去，走下去，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只有愉快和幸福……
那晚，雪儿躺在床上，想着不久就要发生的、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她想出国的事先缓缓，婚后先带他出去看看，再慢慢做他的工作，然后就想象着该如何去说服吴浩……恍惚中，她和吴浩来到一个热闹去处，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调情，有的得了新宠就丢了旧爱。有在笑的，也有在哭的，还有在抽烟的，打架的，跳舞的，诓骗哄人的，有到处横行的强梁汉子，有对女人飞眼的花花公子，也有到处乱窜的扒手和巡逻的警察，还有走江湖吃四方的，跳舞的浑身穿着发光的衣服，可怜的翻跟头老头涂着两腮帮子胭脂，引得那些乡下人睁着眼睛，不提防后面就有三只手的家伙在掏他们的口袋……于是，她和吴浩欣然蹬机，飞往新国度，已经有一星期了。他们到了那边，不再回来。他们走啊走，挽着胳膊，不言不语。他们站在山头，常常意想不到，望见一座壮丽的大城，有圆顶，有桥，有船，有柠檬树和白大理石教堂。教堂的尖钟楼有鹳巢，大石板地，他们只好步行。当地妇女穿着红束腰，举起地上的花一把一把地献给他们。他们听到钟声、螺鸣、六弦琴低吟，泉水淙淙，白雕像笑微微立在喷泉底下，脚边摆着成堆的水果，摞得像金字塔似的，水花溅上去，个个新鲜。随后，有一天黄昏，他们来到一个渔村，沿着峭壁和茅屋，在风地晾着一些棕色渔网。他们就在这里待下来，在海边港湾深处，住一所平顶房，一颗棕榈树横在平房上空。他们驾着划子游荡，躺在吊床上摇摆。生活又方便，又宽裕。就像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又暖和又皎洁。就像他们观赏的温馨的星夜一样。
雪儿甜美地均匀地呼吸着，偶尔翻动一下她那娇美柔嫩的身躯，又满足地甜甜睡去。是啊，如今她有了心仪的配偶，而且马上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雪儿能不满足么，能不幸福么，能不心慰么……
这晚，吴浩却作了一场心惊肉跳的短短的噩梦，梦见一只猛兽想要咬他。他心里一吓，就吓醒了，这样算是逃过了猛兽的攻击，然后就又睡着了。可是现在啊，他正在一处很怪、很阴沉的地方，是欧洲深谷中一处树林里，再不然就是非洲的一个山洞里，或是澳洲的一处高山中狭窄的峡谷里。那儿有一条路，一直通出去，路边的指示牌上全是外文，他一个字也看不懂，起初好像是一条很好的路。可是，他越是沿了这条路往前走，就越来越狭黑，到后来，这条路就根本找不到了。接着他回过头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头的路，只看到背后一大堆毒蛇，当初还以为是一堆树木。它们狰狞的头、叉形舌头、玛瑙色的眼睛。他马上转过身来，可是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走动时把小树都踩在它的脚底下，把他这一面前进的路给阻住了。在这种绝望的情形下，他吓得使劲叫喊，终于又吓醒了——这一晚就再也睡不着了。
吴浩想，这梦到底昭示着什么呢？是不是在暗示我不能跟她出国？爱情只是感情的一种，而感情是会变的，是不可靠的。现代人的爱情应该是Indepemdent！独立！从法律上讲，婚姻可以约束一个人，但事实上不约束任何人。爱情没有了，婚姻又能保护什么？财产？权利？人都跑掉了，守着财产又有何用？还谈什么权利？能够带来安全感的只有自己，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完全独立，在不依附、不施舍、不索取的情形下，做到经济独立、精神独立、人格独立，共同承担责任和义务，才是健康婚姻的核心；而他们呢……她那么优秀，假设将来被她抛弃，自己在海外有如聋哑人一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吴浩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爱情需要多大的包容如同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完整的男人和女人一样。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好像为了安慰他的苦楚、为了安慰他那颤抖着的心似的，雪儿的熟悉的、优美的、银铃一般的声音响起来了——就像那种内在的音乐，人的灵魂在愉快的时间、在充满恬静的幸福的时间所熟知的那种音乐。紧靠在他的身边，在枕头的上面，一曲歌开始了，起初是轻柔的，抑郁的……她的声音一扬一抑，猝然沉下去了，好像自己藏起来了似的，温柔地低吟着那绝望地隐藏在悲伤的心里的痛苦……然后又发出夜莺的婉转声，颤动着，充满着放纵的热情，融成销魂的大海，伟大的、无穷的声音的大海，就象最初恋爱的幸福。
吴浩想法子使自己更安逸地躺在床上；然后，他发觉让自己自由的快乐的倾听雪儿的声音是怎么样的有好处。从她的灵魂吐出来的呼气开展在音缀的褶裥里，好像一管萧的孔洞下所分段的声音一样，如同波浪一般的在他耳边动灭。她发尾音i的神气使人相信是飞鸟的歌声，她所发出的s音就好像是一个抚摸，她发出t的声音就像是责罚心坎的专制。她就这样的张开语词的意义而不自觉，这样的把人的灵魂带到一个超人类的世界里去……
雪儿走了以后，他又孤单了，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那种难耐的孤独，切切的相思，种种的担忧，以及各种复杂矛盾的心境，刚淡忘了不久，现在又悄然回到了吴浩的心头，更为有力地撕扯着他的胸膛。
吴浩的眼睛焦灼而痛苦地打量着大街两边川流不息的人群：难道在那成千上万的人当中，连一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都找不到吗？
人群匆匆地来去，没人理会他和他的苦恼……那苦恼是浩大的，无边无际。要是吴浩的胸裂开，苦恼滚滚地流出来的话，那苦恼仿佛会淹没全世界似的，可是话虽如此，那苦恼偏偏没人看见。
就在吴浩极其烦躁之时，雪儿的妈妈来了，她把吴浩叫到雪儿的卧室里，说有话要跟他说。吴浩为给未来的岳母留下好印象，就“伯母”“伯母”地叫得很亲热。
雪儿的妈妈表情却很冷淡，问了他的一些基本情况后说：
“听小雪说，这个月底你们要出国去旅游？”
“嗯。”吴浩正要告诉她他们打算近期结婚的事儿，但她那副冰冷的表情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比小雪大那么多，又是这样的学历、出身，你觉得你们在一起合适吗？”
吴浩看着她，不知该怎样回答。
看吴浩不答，她又说：
“小雪现正处在事业的高峰期，你若不想害她，就主动离开她，不要影响了她的前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50万作补偿！”
“我和雪儿的感情，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吴浩觉得她玷污了自己的感情，也有些慷慨激昂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只求你别再缠着我们家小雪好不好？”
雪儿的妈妈有些不耐烦了，她抬眼看雪儿的衣橱里竟有吴浩的衣服、领带，床上还有吴浩的衬衫，鞋柜里有吴浩的皮鞋等等，便吃惊地瞪大眼睛问：
“你们都住一块了？！”
“是啊！”
“你们怎么可以住在一块？！”
“我们准备在月底结婚了！”
“不行！我绝不会同意的！”
雪儿的妈妈铁青着脸，气冲冲地起身出了房门。
吴浩本就矛盾重重的心这下更乱了，他呆呆地立了半天，出来的时候她妈妈已经走了。
管它的，有雪儿对我好就够了，我才不管那么多哩。吴浩强迫自己这么想着，他跑到书房里，拿出几本雪儿为他买的文学创作方面的书来看，可看了一会儿，他心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不停地在那儿涌动，使他根本不能平静下来。他放下了书，想出去走走。
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生机。
不被她父母认可和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吴浩这么想着，内心中涌起阵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看呐，他就是雪儿的男朋友！”
迎面走来两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个这么说。
“是他！无名小辈！他哪配得上雪儿呀？！”
“我看也是！雪儿会看上他，不过是耍耍他罢了！”
两个妇女边说边盯着吴浩看，带着好玩的，嘲弄的神态走过去了。
她们的说话声更加重了吴浩的悲哀和痛苦。他忽然发现，即使是最清高的感情，也需要世俗的承认。他再也逃避不了侮辱与损伤了。
雪儿是个感情奔放的人，或者她是用玩洋囡囡的态度来玩他，可是谁能否定这不是“爱”呢？爱，他是对这个字仔细解剖过的。现在，他能说他不爱她么？这时，似乎他的秋天的思想，已被夏天的浓云来密布了。
“小吴，去哪儿？”
吴浩边走边想着，突然听到喊声定睛一看，见是年前雪儿在一次书画展览会上，给他介绍的一个50多岁的老艺术家刘老师和他的老伴儿出现在他的眼前。
“刘老师好！”吴浩忙跟他打招呼。
“他就是雪儿的男朋友小吴。”刘老师向他的老伴儿介绍道。
“小吴，你真有福气！这辈子跟着雪儿真掉进福窝里了，吃穿不愁，只要好好伺候她就行了！”
刘老师的老伴儿盯着吴浩，笑着这么说。
也许她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吴浩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他的人格，他的自尊，全都被践踏了，顿时感到有点儿无地自容。
刘老师和他的老伴儿向吴浩客气地挥挥手走了。
这所有种种，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确是配不上她！
吴浩的自卑心，完全控制了他。直接感觉是人类共同的，随后才因不同的思想感情而改变感觉。在一转瞬间，吴浩脑中出现了一个令人难堪的场面——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们，无数双陌生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们在交头接耳，谈论他的人样，笑着，摇着头，品评雪儿的新郎！
一个不失为品德优秀的青年，却受到人们这样的对待，应该说是不公平的。在科学高速发展的今天，有些人观察和思考问题仍然习惯于刻板和一成不变，一味按旧有的模式行事。许多（包括上了年纪阅历十分丰富的）人都认为他俩就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他们之间各个方面的差距悬殊都太大了，吴浩虽不这么想，但周围人的眼光使他又不得不放在心上。
相似的爱情在不同的时代、地点、人物身上再度重复，这是因为社会根源的根深蒂固？还是世俗婚姻观的又趋恶化？吴浩弄不明白。
不知不觉，吴浩走到了一个街巷里，见那里围了很多人，就过去看个究竟——
相面高手，计算机算卦，手相学，气功大师，八卦与阴阳五行，大周天与小周天，特异功能，内分泌科学与颅相术……整一条小街，土的洋的，深山隐士，大学博士，鬼气与绅气驳杂。原来都是些预言家和江湖骗子。
吴浩走到一个算卦摊前，他正为他和雪儿的事心里烦闷，看到不断有人上去算命，他本不信什么神愿和宿命，但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也没人跟他说话解闷，不如也去算算自己的命运如何，看他说些什么，权当寻开心罢了。
算命先生看看吴浩的面相，又看看他的手，说：
“这位先生是大富大贵之命。不过眼前有一道鸿沟阻隔着，不好逾越，如能跨过这道坎，前途无可限量。如果跨不过去，你这命运就有些不好说了。能不能跨越过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