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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陷情海难自拔 见师师风雨无阻

才走了不多远,前面是一座凉亭。以往,宋徽宗总是走到此处打转,今日,也不例外。宋徽宗围着凉亭转一圈后,正打算高高兴兴往回走。不料,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宋徽宗心弦一紧,定睛一看:凉亭不远处,花丛那边,隔着密密开着的花枝,只见郑皇后及几名侍女,正匆匆朝这边走来……“完了,这不是皇后和她的随从吗?怎么办?老天爷,这也太不巧了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看来这次躲已不是上策了。朕已经看到她们,料她们也已经看到朕。朕多日忘记去后宫,后宫这些嫔妃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但是,也有可能是朕和师师的事情被揭秘了……不……不可能的,朕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朕早交代下去了,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泄露半点风声,否则……”一时半刻,宋徽宗心中像排山倒海的瀑布四溅着水花,怦怦猛乱跳着,久久难以平静。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和师师的事情不可能被外传。即使有人知道,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瞎揣测,他要理直气壮地矢口否认没有这事。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事情已经暴露。无法再继续隐藏……如果继续“瞒”下去,岂不落下掩耳盗铃的笑柄?

“嘿嘿,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敷衍了。”宋徽宗自我安慰地心里道。他假装无事地在宫中散步,东张张西望望,一会儿看碧树上有无小鸟飞过,一会儿看天际的流云白得像放飞的鸽子……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走近了,与她的随从皆一齐恭敬地对宋徽宗屈膝行礼道。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这边,宋徽宗身后的两位公公,紧接着也向郑皇后跪拜施礼道。

宋徽宗要抬起胳膊挥手叫他们平身,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双手在轻微地抖动,像一只频频振翅的蛾子。“难道朕心虚?难道朕紧张?不!朕是一国之君,朕谁都不怕。而他们都该怕我,除非谁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可……可是,这一回,朕怎么就觉得心虚……不,朕不要怕!朕是皇帝。况且朕是在爱一个人,又不是在谋害一个人。爱没有错,爱不是犯法。谁说皇帝就不能喜欢妓女?妓女也是人,妓女也有美丽的、高尚的。朕要娶妓女,这是朕的自由。任何人不得干涉!哪怕是太后、皇后,都不可阻拦,否则,朕和谁急。”如此想着,宋徽宗心中多一分勇气。他甚至还想象,师师就站在他的身后,势单力孤,等着他保护。

宋徽宗没有喊平身,郑皇后跪在地上迟迟不敢起来。她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呵!而且心事重重。千言万语,汇集在心头,沉甸甸。她在想:“我应该怎么开口呢?”是啊,面对皇上,前些日李公公透露给她的惊天大秘密还言犹在耳:“皇后啊,有件事情,老奴想了好久了,一直都在犹豫着要不要禀报您。这事实在是太大了。皇上那边是千叮咛万嘱咐凡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可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的,否则后果自负。但是,因为这件事不止牵扯到圣上和皇后的感情,更关系到圣上的名声……如果不是皇后对老奴大恩有如再生父母,多年来一直这么信赖老奴,老奴纵有千条胆万条胆也不敢在此多言啊!只是老奴该死,或许禀报皇后有些晚了,请皇后息怒!但老奴也实在有苦衷。只因老奴力不从心。部分大臣都维护着皇上,支持着皇上和李师师好,唯独老奴一人,多次相劝皇上不要去那种辱没了皇室贵族的地方。起先皇上头脑里还清醒,还有一些理智。奴才提醒过他后,他笑着祈求老奴说,李公公,这儿的王孙贵族、平民百姓皆说李师师好,李师师美,朕只是好奇,你就理解一下朕的想法吧!你放心,朕就去看一次,就一次,一定替朕保密,好吗?老奴只好答应。后来,他忍不住想再去一次,老奴再次规劝皇上,但皇上和上次说的一样,‘最后一次。公公,朕下不为例。’可是到了下一次,他依然这么说,‘最后一次。’如此多的‘最后一次’,而每一个‘最后一次’,老奴又不敢冒犯了主子。于是,一次次下来,就演变成了今日的局面……”一个人的话,不足为凭证。郑皇后内心惶惶不安。为了证实李公公的话,一次,她特地重金买来一名武林高手,让他跟踪宋徽宗微服出宫。果然,这一武林高手探到宋徽宗如李公公所陈述的,急着赶着不是为了体察民情,而是去兴致勃勃私会情人。会情人本没什么,自古才子多风流。但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皇上丝毫不顾及自己高贵的身份、地位,居然随随便便和一名下流的妓女亲密地你来我往。这成何体统?大宋的颜面何在?……当这名武林高手将眼见的一切告诉郑皇后时,郑皇后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郑皇后起先还想家丑不外扬,内部解决。没想到,此时,她发现,这事已经风传开来,且越传越开,不出几日,几乎宫里宫外,人人都得知宋徽宗与李师师的事情了。

宫中嫔妃们知晓此事后,聚在一起议论。以往,她们对皇后既羡慕、敬重,又妒忌。皇后德、才、貌兼俱,最得皇上宠爱。如今,宫外又多出了一个新宠。她们不知道此人是好是坏。对她们会不会友好……

郑皇后平日里待妃子们如姐妹,如今,她有难,大家都向着她说话。这不,曾经是郑皇后的侍女,后来经郑皇后的推荐,才成为皇妃的韦贵妃,就积极地站出来为郑皇后讲话了。她道:“我没有见过皇上的新宠,不管她是好是坏,总之,她曾经是妓女,就不应该有资格进宫来。别说让她做妃子,就是进来当婢女,我也嫌弃!”王贵妃马上也激动地附和道:“韦姐姐说得对。我们千万不能妥协。坚决不能让皇上将这个下流妓女带进宫来,她不配。”……

这时,郑皇后走过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嫔妃们见皇后来了,赶紧停止议论。但部分话语已经被郑皇后听见了。她向大家微微笑着,严肃地道:“没有本宫的旨意,你们不得擅自再在公共场所议论皇上与李师师这件事。有本宫在,一切自会妥善解决。”

“皇后娘娘,您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大家的意思是,不要让那个贱货进宫来。实在不行,来个釜底抽薪,反正咱们人多力量大,就算废了那个贱货,皇上也不好拿咱们怎么办,那时候,他就只好死心了。”王贵妃问道,她说话时话语激昂。郑皇后知道王贵妃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并没说什么,只是淡然地笑一笑,道:“本宫以为,在事情没有彻底水落石出之前,谁也别急于断定。至今,本宫及妹妹们都还只闻其踪,未见其人。妹妹们不用担心,等到时机成熟,咱们见机行事便是。”众妃子都很信得过郑皇后的智慧,皇后此番话讲得也不无道理。但是,各自心中着急、忧虑的乌云都依然未消散。郑皇后知道大家的心思。但是,她看得更远。她觉得,对付感情问题应该像大禹治水一样,用疏导之法,好好引导、疏散,而不是加以阻拦。她相信皇上只是一时之间,感情泛滥,并不是不可治愈,回归本然。她打算找个恰当的时机,和皇上好好谈谈。

可是这段时间,压根儿就没有看见宋徽宗的踪影。郑皇后只好等着早朝,散朝后,在皇上出宫时抓紧时间面圣……

“平身!”宋徽宗小声道。生怕声音大了被人听出他的心来。他见师师前,脸上露出的兴奋、愉悦的笑意,在见到郑皇后的那一刹已经烟消云散了。所有下跪的人一起道:“谢皇上!”然后一一从地上爬起来。

皇后还是那个皇后。不,皇后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皇后。因为朕,背着她做了不好面对她的事,朕心中有愧,朕一时之间还未鼓足勇气正视她。

宋徽宗因为心里紧张,不好怎么启齿,只是胡乱地虚嗽一声。气氛异常紧张、沉闷。

宋徽宗身后,张迪想着李师师还在焦急地盼着皇上过去,于是,着急地替宋徽宗回话:“皇后,皇上还有要务在身,要出宫微服私访哩!”

“出宫?”宋徽宗心里又一阵紧张。愚蠢的奴才啊奴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皇后撒谎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在陷害朕吗?要知道,这慌对谁撒都会信,但对皇后,撒不撒谎都无济于事。她有一双“火眼金睛”,能窥视朕的心。

“出宫?”果然,郑皇后听到出宫二字,她浑身猛抖了一下,紧皱着眉,心中严肃地道:“荒唐!真是荒唐透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本宫什么都知道了,你还要瞒本宫到什么时候?这事,在宫里宫外,也已经传开了,只有你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但是,为了给足皇上的体面,郑皇后不便当着奴才们的面直言。她只是装作不知道,努力平静地张开笑口问皇上话:“皇上,春光明媚,臣妾已有一段日子不见皇上了,万分想念,今臣妾特地备了一桌皇上最爱吃的酒菜,还请了皇宫乐队……快午间了,臣妾请求皇上用了膳后微服出宫……”郑皇后的话在情在理,宋徽宗听着,实在是觉得难以拒绝。但是,谁叫他的心头另一端还系着另外一个人呢?此时,他感到为难极了,心里自语着:“嗨——真麻烦!这次宴会朕若是不去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去了又放了师师的鸽子。昨日,朕已托人捎信,告诉师师,今天一定早到赴约。无奈今天早朝事多,这会儿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是要命!……不过,从大局着想,看来朕只能委屈师师一会儿了。师师,对不住了!朕迟会儿到。不过朕会加倍补偿你的。但是,朕中途离席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比较合适呢?……”

“皇上,皇上,臣妾在等着皇上回话呢?”郑皇后说完,发现宋徽宗两眼目光发直,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副沉思的样子,她走过去,抖抖宋徽宗的衣袖,带点娇音道。

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宋徽宗假装身体不适,并连连轻声呻吟道:“哦。嗯。皇后,好痛!朕好像要虚脱了……”郑皇后果真很急很仔细地看着宋徽宗的眼睛,只见他眼球上布满着红红的血丝。本来就有些消瘦的脸,似乎显得愈发消瘦了。她着急地问:“皇上,哪里痛?请快告诉臣妾!”宋徽宗一时不好怎么说,就胡诌:“哪里都痛,哎哟,浑身上下忽冷忽热,头晕乎乎,好像不是自己的头……”说来也奇怪,宋徽宗本是装病,没想到,突然间,他真的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在摇晃,眼前突然天黑了,一阵漆黑里,闪烁无数点毛毛星雨……“快扶住皇上!传御医!”在宋徽宗倒地之前,郑皇后就已经双手用力地托住了他的身体。两位公公急忙走过来帮忙……

龙床前,郑皇后寸步不离。把完脉,何御医迅速拿毛笔蘸墨写下一副药方,然后一边告诉郑皇后宋徽宗的情况,一边双手奉上一张白纸黑字的药方:“皇上的病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的脉象有点紊乱,时强时弱。据此,可以推断出他最近情绪不稳定,心思混乱。他的病根是由心病导致而成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依微臣拙见,让皇上醒来喝了这副药,睡一觉,出一身毒汗。还有,切记记住这段时间尽量多顺从皇上的心意,以免他受到感情的刺激而病情加重。请问皇后还有没有其他事情?”郑皇后听了,心想:“什么心病?还不就是和李师师害的相思病。本宫原谅他又如何?不原谅他又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你的事了,走吧!”郑皇后摆摆手道。“微臣告退!”何御医边作揖边道,然后退下去了。

一会儿,王贵妃、韦贵妃、公主、王子、太后等也都闻讯陆续赶来要进来看望宋徽宗。病人需要静养,郑皇后为此吩咐门外的侍卫要严格把关,一律按说皇后有令,宋徽宗病中需要静养,稍待时日再来探望。

为了照顾病中的宋徽宗,郑皇后搬张凳子,一直守在宋徽宗身旁。刚才,忙活了大半天,又是请人抓药,又是亲自煎药,想着皇上的病,她午饭也吃不下。昨夜她看书晚,到了这个时候——午后,她着实感到有些困。安静的室内,没有一点声响,她怕吵醒宋徽宗,连呼吸都是轻轻。室内越静,室外的响动显得格外清晰。只听窗外,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风,像丛林里百万只大象在用鼻子温柔地卷着树枝树叶微微作响……太安静了,容易使人睡着。为了防止自己睡着而忘记侍候皇上,郑皇后强迫自己站立守候……

“师师,朕的小鸟儿、小心肝儿,别走啊!等等朕嘛……”宋徽宗醒了?不,他还在睡。他正在梦中。这会儿,他已经见到李师师了。所有的话郑皇后都听到了。字字清晰,且脑海里画面逼真……郑皇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虽然这只是梦,不是真的。但梦来自人的心。

睡着了,人没有什么时间意识。宋徽宗尽情地睡着,享受着美梦大餐。醒着的等待的人,却觉得时间一分一秒,蜗牛似的爬得太慢。尽管屋里屋外安静异常,没有一点人声,仿佛世界上没有人的存在。但是,郑皇后一点不感觉到静,她感到她的心像热浪一样止不住不安的躁动。要不是担心他的病,她真的想一走了之!妻子并不是母亲,没有那么宽容、伟大。

再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宋徽宗开始睁开朦胧的睡眼。起先,他的模糊的意识里还在想着,“天亮了,该起床啦。准备看师师去。”但是,郑皇后的身影,立即扑入他的眼中。他心里着实地吓了一跳:“哎呀,糟了,我怎么会躺在这?师师呢?皇后像猫守着老鼠一样双目紧紧盯着朕……”

“皇上,臣妾来喂你吃药。”郑皇后见这次宋徽宗真正醒了,赶忙去把已经煎好的药汤倒好,给宋徽宗端来。

“朕好好的,吃什么药?皇后,你说是不是?快点端走。”宋徽宗最讨厌生病、吃药,但说话的同时,他感觉自己说话很费力,四肢无力。

“皇——上——”郑皇后娇嗔道,“来,乖!何太医开的药。早点吃了早点好。”宋徽宗喜欢被亲人哄。哄哄,他的心就像巧克力遇到火热的阳光自然而然地变软了。郑皇后是为自己好,她并不是蛮不讲理的。回忆着自己晕倒的情景,如果不吃药,那么怎么有力气去见师师?为了师师,再苦再难喝的药,朕也要闭上眼睛,一口气把它喝掉!如此想着,宋徽宗才配合郑皇后老实把药吃了。

吃完药,躺在床上,宋徽宗眼角偷偷淌着泪花。这泪花是为皇后而开的。想起成亲后,郑皇后就像娘亲,甚至比娘亲更无微不至关心自己。每次他病了,不愿意吃药,她都苦口婆心哄朕吃药喂朕吃药……嗨,朕真希望皇后伟大到底,如果哪一天,接师师进宫,皇后能接纳、成全。

无论什么草长在地里时,总是新鲜的、美的、香的。采了来,煎熟,当药吃,却是那么不好闻,一闻便觉得苦到心上去了。草药是那么苦,爱情是那么甜。只有把爱情的蜜甜掺杂入药中,才勉强喝得下。宋徽宗紧闭了眼,努力想象着,不是皇后,而是师师亲自捧了药在旁边喂他,笑眯眯和他说:“来!皇上,替师师喝了这碗药,好了病带师师去游春赏花……”如此想象着,宋徽宗果然鼓起勇气,“咕咚咕咚”豪爽地喝下药汤。

郑皇后见宋徽宗大口大口,像喝蜂蜜茶一样,高高兴兴、痛痛快快,一饮而尽,很是满意。她接过宋徽宗手中的碗,心里笑着道:“还是温柔有办法。柔能克刚。”

宋徽宗喝完药后,郑皇后放好药碗,又让宋徽宗听御医的话,继续躺着,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宋徽宗这次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宋徽宗一闭上眼就是师师在向自己招手。她喜眉笑眼地说:“皇上,来呀!你怎么可以不理师师呢?”于是,他赶快睁眼。睁开眼,床前又立着“拦路虎”。他真是左右为难呵!他的眼睁了闭,闭了睁,如此矛盾地挣扎了几回合后,突然计上心头。他被子一掀,坐起身来,对皇后道:“皇后,朕出去如厕一下,很快就来。”郑皇后怕皇上沾寒,赶在他出房门之前,为他披上一件防风御寒的莲蓬衣。皇上披着莲蓬衣头也不回,急匆匆迈步出门。

出了房门,宋徽宗就像一只飞出笼的小鸟,满心里都是轻松、喜悦,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一种自由释放的感觉。来不及宣这个,传那个。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宋徽宗顾虑着,于是,他孤身一人,连轿子也不备了,兴奋地出宫,然后循着旧路一阵小跑。跑得满头大汗。他想快点见到师师,一想象师师等他心切的样子,心中就急。心急,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急。可怜宋徽宗从小到大享受富贵荣华,哪里一下子走过这么多的路?但是他一点也不嫌累,不叫苦。相反,他还不舍得自己停下来歇息片刻哩!他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结了婚有家庭的人,是坐在宝殿上,满朝文武都敬畏的君王。

毕竟平时乘惯了轿子,去哪都有人抬着。离开了轿子,满眼滕葛似的绕来绕去的大路小路,让宋徽宗觉得脑海里谜团一片,不知择哪条路而行之。但是,既然好不容易偷偷出来了,若是再折回去,不太好说……真是进退两难啊!宋徽宗叹着气,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进。

经过一片树林,“站住!”突然,从林中跳出来一个手持大刀,头发乱蓬蓬,衣冠不整,相貌煞是凶恶的强盗。“来人!护驾!”宋徽宗一时忘记自己是置身在一片荒野地。周围除了一片乱林,一些飞禽走兽外,实在没有一个人可以供他使唤。他真的像是噩梦一场。可惜这不是梦,是梦,吓吓就会醒的。他左顾右盼着,想溜,但他发现不可能:不会武功,也没有粗蛮之力来摆平眼下的这个草莽武夫。他心中受惊了,不自觉地浑身像风中的小树,颤抖个不停。层层冷汗如泉涌出……“这叫朕如何是好呢?……哎!朕真是出师不利啊!一出门就遇到这些个搅屎棍。待朕来与他说理……”宋徽宗思忖着,攥紧双拳,鼓足勇气,笑眯眯友善地道:“这位仁兄,朕乃当今皇上!你且放朕过路,朕回宫赏你!”话音刚落,强盗已笑得像个不倒翁,前俯后仰着,且边笑边道:“哈哈!你说你是皇帝,那爷爷还是玉皇大帝哩!这年头,骗子多,骗术也越来越高明。傻驴!你以为爷爷是三岁小孩,你说什么就信吗?皇上?哈哈,你也不用脑子想想皇上怎么会一个人随随便便走失在乱林间,且身边连一个太监、侍卫也无?”宋徽宗头疼,他发现强盗这样说的也在理。但他还是继续努力地反复解释:“朕……朕说的真是真的!不信你随朕一起去皇宫……”强盗依然不睬宋徽宗的话,只是放肆地笑,笑了一会儿,才勉强停住笑。

为了防止宋徽宗逃跑,强盗一面拔出悬在腰间的一柄大刀,用锋利、闪着寒光的刀刃紧紧逼住宋徽宗的脖子,一面伸出粗糙的脏手,毛手毛脚地一把揪住宋徽宗的前胸,威胁他道:“聪明的自觉点!老实把身上的金银珠宝一点不漏地拿出来孝敬爷爷,否则,‘喀嚓——’休怪爷爷杀你就像割稻草一样不眨眼!”

“金银珠宝?难道这些比朕的生命还宝贵?这些世间的人呵!为何这么傻?这么鼠目寸光?难道不懂得最珍贵的东西是情谊,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吗?为了一点点小利益,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宋徽宗见强盗并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而是冲着财物来的。他自语着。

“来,仁兄,朕这次微服出宫,实在没有准备,没有带护卫、随从,没有备轿,……身上佩戴的这块玉,跟随朕多年,现将此作为薄礼赠与仁兄,敬请笑纳!”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宋徽宗知道,如果不主动献出宝玉,那厮定会野蛮抢夺。他只好忍痛割爱了。

从来都是横行霸道地打劫,尽管看上去宋徽宗被逼无奈,但强盗也没有顾忌人家的感情、心情。他急急地一把扯过宋徽宗手中的玉佩,两眼发着绿光。虽然不是看玉的行家,但他也感觉此块玉佩是上等货。有了这块玉佩,下半辈子就不用再打劫了。用玉佩换来的钱,可以娶老婆,生孩子,还足够用来孝敬爹娘……拿着这块玉,强盗兴奋不已,喜不能禁,想了很多很多,全都是美好的。

“还有没有其它值钱的家伙?”强盗迅速收起到手的玉佩,贪心地道。宋徽宗摇头。强盗不信任地欲当即搜身。还没怎么搜,“哎哟——”强盗后背像电击,他猛一缩回手,扭头一看,是远近闻名的侠义之士李逵,忙害怕地跪在地上,叫了一声:“爷爷饶命!大侠饶命!”李逵瞪着怒目道:“把东西还给人家!”强盗心中叫苦:“刚刚要是得了玉佩,转脸就走,不就一切大吉了吗?我真是自找麻烦呵!……”但是,强盗转念又开窍了,想:“这位路人看上去像是温其如玉的君子。与其求这个死脑筋李逵,不如求他了……”想毕,强盗跪爬到宋徽宗脚跟前,求道:“小的知错,无意冒犯了公子,小的罪该万死。但是,这块玉佩,公……公子刚才已……已经送给小的了……”没有理,强盗说话有些心虚气短。但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等,他厚着脸皮再争取一下。

“是吗?”李逵用十分质疑的目光紧紧盯着强盗。强盗不敢正视李逵。他的目光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和他的心一起不安、游移不定。李逵顾不得强盗舍得舍不得,他也采取搜身,从强盗身上掏走了玉佩,还给了宋徽宗。宋徽宗接过玉佩,他突然发现,他并不像给出去之前那么留恋这块玉佩了。他想:“强盗夺宝不对。而朕,出宫不是为民,也有过错。朕的天下没有治理好,朕也有职责。要么,这块玉佩还是给他好了,玉佩对朕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一件小小的挂饰;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却是稀罕之物……”想着,宋徽宗转身对李逵微笑道:“玉佩给他吧!”李逵不解地道:“为什么?”宋徽宗不语,只是过去一边扶强盗起来,一边道:“请起!玉佩你收好。既然答应给你,朕就不会再收回。只是,你也得答应朕一个请求。”“什么请求?”强盗道。宋徽宗道:“好好做人,金盆洗手,拿着玉佩换的钱干门正经的事业。”强盗高兴万分,李逵在一旁也十分欣赏宋徽宗的这一举动。听这个人口口声声自称“朕”,李逵怀疑此人便是皇上。但又不便启齿细问。万一不是,岂不有些尴尬?尴尬倒无所谓,主要是,我认识不认识皇帝佬儿没什么相干,因为我只满足于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老百姓。宋徽宗本想告诉这次救他的恩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一想,方才他与那强盗说了实情,但强盗大笑不已,便没有再次重申自己的身份了。

强盗得了玉,欢乐不已。对着宋徽宗和李逵再次叩首谢过,便先告辞走了。李逵见事情已经圆满结束,没他的事了,就一个筋斗,像只大鸟钻入密林中,再不见身影。背后,宋徽宗只身站在林中,只听得见四周树叶子“沙沙沙……”地抖摇着,很安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走了,都走了。留下朕一个人。”宋徽宗甩甩袖子,轻轻叹息着,“到处都是路,到底走哪条呢?这些讨厌的树,每一片树叶都如一只手掌,遮住了朕的视线……”

不知道路,就只能凭着感觉瞎走了。宋徽宗没有把握地走着,越走越迷糊。最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不停地走,走了许多路,绕来绕去的,最后竟然又回到了原地。路,一条条路仿佛是一条条蛇,把他围困住,让他产生一种恐惧。他累了,恼了。他可怜巴巴、无可奈何地站在这条陌生的巷子里。风,不时地从巷子口驶进来。春天的风,虽然温暖,但是还有一些冬天的余寒。宋徽宗停下走路,很快,风带进来的寒冷,已经像冷水一下子浸透了他全身,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冻僵了,冻成一个冰人。宋徽宗用两只冰冷的手,抱住自己的腰间。他心里说:“朕总不能一辈子就呆在这困在这吧!但是自己又尽力了,无法找到去师师那的路。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人了,朕在这,一边歇息片刻,一边在这等待有人经过。既然是路,应该有行走的人。遇到了人,就有办法了。”

“沙沙沙,沙沙沙……”不是鸟叫,是树叶子在风中,一起打着颤。这条道的两边,一边是树,另一边还是树。树的脚下,枯萎了一个冬天的黄叶,还没有完全腐烂为泥,残缺、杂乱地堆在泥地上。宋徽宗盯着这些落叶,真希望这是一枚枚纷至沓来的人的脚印。

……

等,终于等来了希望。迎面健步如飞走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宋徽宗高兴万分,满脸带笑地拦住年轻人问路,不料,年轻人却假装完全没看见宋徽宗,瞧也不瞧宋徽宗一眼,加快步伐,趾高气扬,抬头挺胸,像一只傲气的鹅,扬长而去。他一边走,一边还骂道:“这年头骗子许多!路上的生人要少睬,别给自己添没必要的麻烦。”

第一次问路失败。“哎”宋徽宗心里颇有些失望和不爽,“朕是皇上嘢!你知道吗?”

无奈,不问路自己又找不到路。宋徽宗只好忍着,继续等下去。希望再一次诞生。这次迎面过来的是一位相貌慈祥的老婆婆。可是老婆婆看起来够老了,鸟爪一般的瘦手,拄着一只已经完全褪尽翠色的瘦竹拐杖,满脸的皱纹如枯枝撑起一层头顶白皑皑的雪花——鹤发。眼窝深陷。宋徽宗还怀疑这个老人看世界能看多清楚?能看清自己么?总之,与她说话,宋徽宗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用打雷一般的粗音,老婆婆依旧还是不知道宋徽宗所云。宋徽宗只好放弃这根救命稻草,自认倒霉:老婆婆耳不聪、目不明,即算想帮他忙,也帮不了呵!

远处的青山,淡淡的云,宋徽宗眺望远方,心中低叹:“迷茫的时候,每一个远方,都有可能是我的方向。”

曾几何时,又来了两个路人,是一对情侣。宋徽宗急忙上前去问路,还没开口,那男的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紧张地张开双臂,拥住他的女伴。宋徽宗因为问路心切,来不及去看他们的脸色,继续勇敢地张口问话,才说几个字“请问金线巷怎么走……”那男的就一脸煞气连声道:“不知道不知道。”

辛苦不算什么,苦中有甜。委屈才真正苦,又苦又酸。叫人实在难以忍受。宋徽宗想想自己,一个皇帝,万人之上,走点路受些皮肉苦,为了师师,可以忍受,也还乐意。而受这些无名小卒的冷脸,就感到朕这个皇上当得有些不爽……尽管碰一鼻子的灰,路途多阻,但宋徽宗见师师的热情依然有增无减。他甚至还疯狂地在心中大喊:“不见到师师,朕就不罢休!”

宋徽宗的心不累,但他的身子着实有些累了。他给自己打气道:“累了,休息一会儿就不累了。卯足了劲,再继续前行!”说着,他靠着一棵树下的一丛细密的嫩草坐着。草儿绿得煞是可爱。泥土,草儿覆盖住的泥土,饮足了春水,是何其松软!累了,坐在这草地上,比起整日在皇宫里坐用名贵木材雕工华美的椅子来,有着另一种风趣和惬意。

正坐着,从林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马车!宋徽宗看到一辆马车,兴奋地忘记了满身的疲劳。等到马车快要跑到跟前,宋徽宗欣喜地站起来,急急忙忙拦住马车,问路:“请问……”他一边说话,一边觉得此人的面容有些熟悉,但是他又想不起来。“世界上好多人都长得相像,朕又何必大惊小怪?”宋徽宗自我安慰。骑马人笑呵呵地告诉宋徽宗:“金线巷离这儿远着哩!不过我也正好经过那,你要是不嫌弃我的马车简陋,就请上来吧!”宋徽宗想,这人真怪:也不提钱的事。幸好不提钱,朕现在是两袖空空。看来朕这次是遇到大好人了。想着,宋徽宗爬上了马车。

宋徽宗坐在车上,马车颠簸在一条条山道上,翻山越岭。坐车的人疲了,马车却越驶越快,渐渐地,两排的风景急湍似的从宋徽宗的眼前飞快流逝,半点看不分明,让宋徽宗感觉有点晕眩。他一边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一边打起盹来。就这样,宋徽宗不知觉地睡着了。待他一觉醒来,发现马车不再颠簸,很平稳地行驶时,马车已经停在了皇宫内院。宋徽宗吃惊地唤马车夫,马车夫已经了无踪影。

不用解释,宋徽宗已猜到这一定是郑皇后差人把他从宫外“接”回来的。如果猜得不错,郑皇后就在附近。嗨——朕真是自作聪明,自认为摆脱了她,却始终没有逃出她的心。只是白白费了许多力气,绕了一个大弯子,最终回到原地。更可笑的是,朕竟然还口口声声和那车夫说到金线巷李师师处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宋徽宗哭笑不得。他和李师师的感情的处境越来越尴尬了,想隐瞒都不能了……

宋徽宗正犹豫着不好上哪去的好,他在宫里走着,经过荷塘,红金鱼摇头摆尾自由地在碧波粼粼中嬉戏、游玩。宋徽宗呆呆地看着这些鱼儿出神,心里想:“鱼儿们没有自由也快乐?它们被养在深宫,池塘有限,天地有限。如果它们不追求自由,满足于池中游,那一辈子都将不知道外面精彩的世界。水是自由的,那是因为它无处不安身。鱼只要想自由,也可以随着流动的水,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朕虽然是属于皇宫的,但朕的生活不止于皇宫。朕的生活要和朕的心一样,不囿于狭隘,要囊括无边的四海。不管怎样,只要追求了就不后悔。朕对师师的追求,即是对自由追求的一种……”

皇后来了,每一个脚步,都如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掷入宋徽宗的本已不平静的心波,更加激起宋徽宗心中的浪层。荷塘边,一行青色的柳树,一齐垂头甩袖起舞……柳树下,远处皇后渺小如蝴蝶的身影,在渐渐变大——朝宋徽宗走近。走近了,郑皇后仿佛变成了一座大山,让宋徽宗不敢抬头去仰望这座“高山”。

“皇上!”郑皇后轻声呼唤着宋徽宗。宋徽宗怯怯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郑皇后一眼。他很紧张,生怕郑皇后接下来揭他的老底。郑皇后猜出了宋徽宗的这点心思,她为了顾及宋徽宗的君威,不让他感到一丝尴尬,故意装作不知道皇上偷偷溜出宫的事,眉宇间带笑地温和地道:“皇上,臣妾一直都在房里等你。等了老半天,都不见皇上的踪影,臣妾才来这找你……”宋徽宗见郑皇后不提起那些事,也没有指责他的意思,他也就舒口气,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呵呵道:“哦。皇后,来,过来和朕一起欣赏这池中的金鱼。你看,它们多美!黑色的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像一颗宝珠,照亮荷池。红红的鱼鳞,比花瓣还鲜艳……你看,它们游得多欢!好多鱼呵!……哈哈哈,朕的皇后,鱼群之中,你辨认得出哪条鱼和哪条鱼才是情侣吗?”郑皇后好像没有听到宋徽宗说话似的,她只问:“皇上你吃了药觉得好些吗?外面风大,皇上病体还未康复,且还有许多奏折等着你批阅。依臣妾看,皇上还是回屋去歇息的好。”一听郑皇后叫自己回房继续睡觉,宋徽宗忙摇手道:“不!不用了,朕只是最近公务繁忙,疲劳了些。出来散散心调节一下就好了。皇后你看,朕不是现在好多了吗?不,朕已经完全好了。哈哈,朕生龙活虎着哩!”宋徽宗一面说笑着,一面在郑皇后面前伸胳膊、踢腿还扭腰。郑皇后看了,哭笑不得。有时候,宋徽宗在她的眼里,就像一个小男孩似的。淘气、难管。“那么,皇上现在饿吗?臣妾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一桌饭菜……”郑皇后猜到宋徽宗此刻应该是又累又饿,她接着上午未说完的话,继续道。果然,一听到有吃的,宋徽宗当即欣然同意,随郑皇后一起去用膳。

“吃一堑,长一智。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这一回,朕要搬援兵。首先把朕肚子里的蛔虫——张公公叫过来再说。”一路上,宋徽宗嘀咕着。于是,他走着走着,就停步下来,和郑皇后商量:“张迪在哪?朕现在有事要找他。”郑皇后心里冷笑道:“呵呵,张公公?谁不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本宫甚至都怀疑,皇上跟李师师闹到今天这地步,或许他就是始作俑者……恐怕,这次皇上突然急于找他来,是想继续溜出皇宫见李师师吧?嗨,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啊!不过,赵佶你想跟本宫玩捉迷藏,好,那本宫奉陪到底!……”想着,郑皇后点头同意了,赶紧差人去唤王公公。

一会儿,张迪来了,看到宋徽宗身上脏兮兮,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忙关切地问宋徽宗病好些了吗?郑皇后严肃地抢着代答道:“何太医建议臣妾这些日要好好照看皇上,你们两个给本宫听好了,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得擅自怂恿皇上出宫。”张迪看了看皇上,皇上没有丝毫表示,他们也就都含糊地答:“是!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皇后的家务事,他们俩也不想管。但是,作为下人,有些时候,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这事,怎么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真是世界上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朕实在也只有这样慎重又慎重地交代下去,得知内情者,一律严守秘密,可最终还是……”宋徽宗唉声叹气着。这个秘密一旦被传开,就已经不再是秘密。而变成了一个等着解决的棘手的难题。

张迪伴随宋徽宗多年,经常有些事,不用宋徽宗交代就做好了。他也知道宋徽宗心里在想些啥。现在,他也猜到了宋徽宗的心思。只可惜,他暂时没有想到帮他解决的办法。

还没走到后宫,郑皇后提前布置好的乐队就已经开始了奏乐欢迎宋徽宗的到来。典雅的乐音,是那般熟悉。这是宋徽宗往日最爱听的曲子之一。在未认识李师师之前,这儿是宋徽宗的快乐天堂。可是,近日,他几乎遗忘了这块宝地。这儿有贤惠、美丽、聪明、善解人意的郑皇后,但这儿没有清丽、可爱、纯洁、超凡脱俗的李师师,她的笑容如山花绚烂,她的歌声旋律自然,如山泉流水般清澈动听……如果说,和郑皇后在一起的日子是背负着天下之重担,日夜一起共操劳,虽辛苦,却也充实;那么,和师师在一起,就是一种犹如与世隔绝,无忧无虑一身轻松,逍遥快活的山间神仙般的隐士生活……

皇宫的宏伟壮观、金碧辉煌、镂月裁云就不在这里多形容了。宋徽宗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对于这里的一切豪华装饰及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他都觉得稀松平常。如果不是他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甚至还以为天下哪里都像这里一样富丽堂皇。

还不待宋徽宗坐下,一条由美貌如花的宫女结成的长队就微微低头含笑,轻移莲步进来。每个宫女手中或是端着盛着清水洗手的金盆,或是端着漱口的茶水,或是端着一份奇珍异果,或是端着山珍海味……

宋徽宗虽然饥渴难忍,但是,作为君王,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细嚼慢咽地用膳。郑皇后也和往常一样,伺候在一旁,时不时地执着金筷子,笑眯眯地往宋徽宗的小碗里夹东西。

眼前,歌舞升平。几行青春靓丽的宫女,踏着曲子的节奏,像瑶池里的仙女,一齐挥动着手中的洒花彩带,像春风中的细柳,和美地翩翩起舞……

宋徽宗的眼前,不断闪现的不是载歌载舞的宫女,而是师师。这段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见到师师,心里就不踏实,没有师师在身边,他似乎就无快乐可言。吃什么,都无味。睡觉前也老想着她,做梦常常和师师在一起……现在,他就是只在为了填肚子而填肚子地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吃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肚子里有个大坑,需填满。填满了肚子,才有力气继续追求他的所爱……吃到半途,宋徽宗故意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温热的汤汁,汤泼洒在郑皇后衣裳上,趁郑皇后起身去更衣,宋徽宗忙对张迪耳语了一番,张迪笑着连连点头。一会儿郑皇后回来了,宋徽宗和郑皇后道:“天气晴朗,朕几日未蹴鞠了,想邀几个臣子蹴鞠。王公公,你赶快去通知驸马王铣,最好还带上高俅,朕记得他球技不错……”郑皇后本想说什么,见张迪已急着听宋徽宗的差使,迅速跑出数米,宫殿内,乐音屡屡,满屋舞影。她不便粗着喉咙,或是贸然跑过去把王公公追回来,她只好让张迪前去。

张迪尽管知道身后郑皇后两只眼睛瞪得灯笼大盯着他看,看着他跑,并想阻拦。但是没办法,圣意不可违。他为了宋徽宗,只有牺牲郑皇后的想法和感受了。

张迪虽然走了,但宋徽宗心弦仍有一丝紧张。郑皇后心里也有一些不平。她想,“皇上真是想要踢球吗?恐怕是去搬救兵吧!但是,……”郑皇后想不明白接下来宋徽宗又会耍什么花招。她不强加阻止张迪中途退出的理由之一,也是出自她的好奇心。

宋徽宗今天吃得格外多,格外慢。吃完饭,又接着吃点心。郑皇后虽然自己早吃饱了,但仍然耐烦地陪着宋徽宗坐着。这既是礼节,也是一种风度。

歌舞一曲终了,一曲又始。郑皇后并不十分喜爱看歌舞,因此,她坐久了,看久了,开始有点点小困。两只眼皮不断地打架。但她还是强打精神,直到宋徽宗起身,说要去榻上小憩,郑皇后才跟出来,准备伺候宋徽宗更衣。才出宫门,一阵黑风从门外如雷电闪进屋来。郑皇后来不及回头去看,她已感到自己的浑身都已麻木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像一尊石雕,总保持一个行走的动作,傻瓜似的站在宫门口。而她身边的皇上,却被这一阵怪怪的黑风携走……“来人哪!有刺客!”郑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无奈,她只能看着。

“放下朕!大胆刺客!”宋徽宗心里是如此想的,但说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从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哇啦哇啦”的一片蛙声乱噪。

奇怪的是,这个蒙面黑衣人带着宋徽宗经过御花园时,迎头碰到一行巡逻的侍卫,蒙面人并不逃跑,相反还大摇大摆十分张扬地从侍卫们眼前走过。而侍卫们清清楚楚看到皇上被劫,也不过来帮忙,只是一个个睁只眼闭只眼,白白地让黑衣人背着宋徽宗从此处穿过去。宋徽宗心里怒道:“岂有此理,你们一个个都是白拿朝廷的俸禄吗?朕需要你们的时候,竟然都袖手旁观。你们是害怕吗?打架的事,不比试如何知道相互间的高低强弱?但是,如果你们害怕,那为什么也不逃走呢?……嗨,真是笨死了,活生生的一群废物!傻瓜笨蛋!难道你们看不清朕吗?难道这个黑衣人会传说中的隐形术吗?……”

宋徽宗就这样,可怜兮兮地被这个黑衣蒙面人倒背着,匆匆促促地出宫而去……

宋徽宗在这个人的背上,甚至很忧伤绝望地想:“不知又是哪个杀千刀的要谋权篡位?该不会要朕的命吧?朕得罪了谁?可怜师师还在等朕见最后一面,……”想着,他就唏嘘不已,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泪水似海,足足淹没了一颗伤心时的渺小脆弱的心……

进了一家隐蔽的客栈,黑衣人先把宋徽宗放在一张床上,然后,自卸下头巾,露出真实面目。

片刻,一阵杂沓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齐刷刷响亮的请安的声音:“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躺在床上,仍在感伤着的宋徽宗,刹那间惊讶万分地睁开一双已经哭成了红红的兔子眼睛般的眼。

“皇上,臣终于把您接出宫来了!皇上,让您受惊了!”驸马王铣领头说。

宋徽宗虽然高兴脱离了皇宫,这下可以好好去会师师了。但是,这实在是吓着他了!因此,他欣喜背后,余怒未消。“这……这究竟是怎……怎么回事?谁的馊主意?……你们玩什么不好,玩谋刺朕?就不怕朕治你们死罪吗?”宋徽宗龙颜大怒,指着跪倒在地上的几个臣子叱骂。

君王在训臣,臣们半天不敢吱声。尽管他们觉得有些冤。尽管平时常常打成一片。

训完了。紧张的气氛中,人群中的跪者之一——王公公开始发话了:“皇上,千错万错皆是奴才的错!奴才愿意一个人承担这罪责。”

宋徽宗冷笑一声,道:“你一人承担得起吗?这里好几个人头,你总共才一个头。”

“奴才的头天生就是用来服侍皇上的,只要皇上高兴,随时可以摘去玩儿。如果皇上觉得奴才一个人头不能代替其他人头受过,那奴才祈求万岁,多砍奴才的头几次,不也一样吗?”王公公认真地辩解道。

“哈哈哈……谁要你的脑袋了。朕不说你了。朕只是逗着你们玩的。不管怎么说,朕这次顺利‘出关’多亏了你们。只是玩得刺激了些。……起来,统统都起来!快点,朕还等着你们随朕一道去金线巷给朕把风哩!朕又不是糊涂君,你们的忠心朕怎会不知道。”宋徽宗大笑道,无比开心。

宋徽宗的这个冷幽默,也着实地让帮他逃出宫的群臣们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宋徽宗快活的笑声,众臣们猜宋徽宗的情绪波澜已经平息,才一个个试探着陆续立起身来。

宋徽宗心里揣测着,如此主意,定是高俅所献。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和判断灵,宋徽宗忍不住好奇地问群臣:“这次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呢?”高俅见宋徽宗目光一直盯着他看,他心中有些不安,“扑通扑通”心跳得特别急、乱。幸好王公公反应快,替他掩饰了:“哦,皇上,当时奴才一心想着救皇上出宫情况紧急,不容耽搁,就一个劲催着王驸马和高太尉等快点想出法子来,但他们俩越急越慌,一时片刻,掏空心思也想不出个像样的主意。后来,还是奴才提醒他们,做事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大家就商量着用此下策了。如果是皇上,您会怎么处理此事呢?”听王公公这样说完,宋徽宗摸摸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办法。本来自己就是在做一件不十分光明的事,用不用光明磊落的法子又有何干呢?想着,他笑了,兴奋地笑了,拍怕王公公的肩膀道:“说得对!朕刚只是一时的情绪。谁都有情绪,朕也不例外呵!”

这段时间,什么事情,宋徽宗都几乎搭在一边,唯有见师师,宋徽宗最高兴最积极。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小!这边,宋徽宗喜乘一顶华丽的轿子,身前身后,几个支持宋徽宗和李师师好的臣子及他的奴才簇拥着伴随,热热闹闹,匆匆忙忙,欢乐不已地朝金线巷赶去……。

那边,后宫中,大白天,安静得如熄灯就寝的夜晚,没有一点人声。

长廊里,藤萝漫布,郁郁葱葱。春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柔,轻轻地从四面八方温泉般涌过来,笼罩在一片祥和宁静的阳光中的一张张藤蔓的叶子,轮廓显得无比的优雅美丽!

一只浑身长满彩色发光羽毛的鹦鹉,在金丝笼子里,拍着翅膀,活跃地蹦来蹦去。精美的鸟笼子,随着两双穿着绣花鞋小巧的脚步徐徐前行,慢慢穿过充满春天的绿意的长廊……

太安静了,太无聊了。心的门不能总是紧闭着,要适时地敞开一下才不会太闷。风雨如晦的时候,心的门扉可以暂且关着,回避一下。但晴天,心的门扉是完全有必要敞开着,送点清风、透点阳光进来。人有心,鹦鹉也有。从小到大,它就在笼中长大。虽然长有一对翅膀,但是,形同虚设,仅作为装饰作用而已。近日,它无端地被一个人看中,作为礼物买下,并提到皇宫内,献给了韦贵妃。韦贵妃往往有什么心爱之物,总是第一时间想到皇后。她熟知,要想前途光明,路途顺利,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搞好关系。而搞好关系的关键是讨好上级即皇后。也只有这样,她在后宫才不受欺负,在皇上面前才能得到宠幸。今日,难得天气好,韦贵妃决定带着这只会说话、会唱歌的漂亮鹦鹉去皇后寝宫。

一路上,鹦鹉吵吵闹闹,时不时地从它的那张新月似的弯弯的嘴里吐出一句流利、清脆、响亮的话:“皇上吉祥!皇后吉祥!”拎着鸟笼子,跟随在韦贵妃身后的宫女翠兰,心里很是羡慕:宫里的规定是下人一律不得在宫内肆意谈笑、喧哗。连走路都是要轻着脚,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踏路。而此刻,这只笼里的鹦鹉,可以到处任意鸣叫。只因它不是人,并且它的主人十分尊贵:现在是贵妃娘娘,将来是皇后娘娘。

纪律严明,没有自由,行为拘谨,这些都不算什么,是做服务工作必须做到的。但对于偶尔的一点小小疏漏,也不应该惩罚那么严厉。上次小花在服侍太后睡觉,因为打了个大喷嚏,吵醒了太后的瞌睡,就引起太后的恼怒,被拖出去杖责……我们这群身份卑微的奴婢,知情者,无一不是敢怒不敢言。我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人为什么分这么多等级。分等级也没什么不可以,人与人之间生来就有差异。后天的努力虽很重要,但是,不是那块料,努力也徒劳。只能混饱肚子。那些上层社会的老爷、太太们,骑在下人的头上,下人载着你们,辛苦、累,你们享受威风、尊严,就不要过分地盛气凌人,动不动就甩鞭子,舞棍子了。人生也许有轮回,下辈子,换作你当下人试试看……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韦贵妃以往在见到郑皇后前,总是先施礼。这次,她打老远就看见郑皇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眼珠子可以上下左右来回地转转外,皇后难道被谁点穴了?谁如此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韦贵妃心里想,并犹豫着:“我还要施礼吗?可是我如果跪下去,皇后娘娘不能开口说话,我总不可能一直跪在那吧!但是,不跪又表示不尊敬皇后,不行,还是得跪。跪了后,我再和皇后娘娘解释。皇后娘娘肯定也希望我尽快找人来帮她解了穴道。”想完,韦贵妃还是就地跪下,先向郑皇后恭恭敬敬请安,然后告诉郑皇后:“皇后娘娘,我先冒昧起来了,这就去给您请替您解穴道的人来!”说完,韦贵妃正要去唤大内卫士来。这时,郑皇后突然发现自己又可以动了。过了一个时间段,穴道自然解开了。

郑皇后着急地告诉韦贵妃:“皇上被黑衣人劫走了。”韦贵妃也跟着着急道:“什么时候?怎么办?”郑皇后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后,觉得这事事出蹊跷。皇宫守卫森严,大内护卫万分警惕,不会放任何外面的人进宫来。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内贼。皇上继续在和本宫演戏,为了能出宫见李师师,什么办法都用尽,包括这不是办法的办法。郑皇后把她的推断和韦贵妃讲了,韦贵妃拍手道:“皇后娘娘果真聪明过人!料事如神!”郑皇后撇嘴淡淡地笑了笑,她继续在往下想,如果事情果真如自己推测那样,只怕将来这李师师早晚是要被接进宫来,和韦贵妃平起平坐,甚至与本宫竞争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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