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啦!快来人啊!”
整个六王府里回荡着府卫和公公们奔走相告的呼喊声。
暗沉的夜空里闷闷地传来隆隆两声响,像是对方才劈下的那道电光的一点回应。
巡走到六王府高墙外的一名打更夫握着竹筒木棍发痴,他望了望头顶,隐约可见稀疏星辰,不似大雨将至的天象。
再竖耳一听,六王府里似乎有大动静。
“是六王府啊……”打更夫深深地望了一眼院墙,身体忍不住一哆嗦,他暗中叹了句“呸”,旋即快步走远。
“怎么回事?!”
一名披着朱雀斗篷的女子从后院东南宫院匆匆走出,一见她来,掌事大公公李福连连着急忙慌上前汇报,“回王妃!是那西北宫院被雷劈中了!”
“西北宫院……”王妃扶了扶微微滑下肩头的斗篷,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天。
月明星稀,朗朗深夜中,哪来的雷?
“诶呀我的妈呀!”一个尖利洪亮的女声在王妃耳旁炸起,炸得她不由一震,原本平静无波的眉头泛起涟漪。
来者是西南宫院之主,即六王府的二夫人。
李福也朝女声方向看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满。
“今夜风大,势必立即控制火势!除了今夜守府门的府卫,其余通通都去西北宫院救火!李福,郡主和世子呢?!”
适才还有些迟疑的王妃大梦初醒一般,眨眼就变得雷厉风行。
见主上如此,李福也镇定了些,“回王妃,世子和郡主都已经由梁副将军护送至前寝宫去了。奴婢已安排有嬷嬷和宫女们陪护住。”
“妹妹,随本妃去看郡主世子们去。”王妃并未正眼看身旁的女子,她裹紧身上的斗篷,快步迈开了脚。
跟在她后面的女子由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护紧,桃粉斗篷下的人影仍是止不住哆嗦。
“天雷火,惩奸凶……”她丰润的红唇此时变得煞白,翦水的眸中无光且呆滞,走在前边的王妃听不见她口中念叨的内容,但身旁的婢女却听得一清二楚。
“二夫人别慌,那雷劈的可是西北宫院呢,跟咱们没有关系……”其中一名婢子一边悄然劝慰,一边伸手抚抚主上的后背。
“对……跟咱们才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最后四字,二夫人喊得愈发大声,引得王妃微微顿脚。
扶住二夫人的两名婢子们连声以咳嗽作掩饰,不敢多看王妃一眼。
好在此时王妃心中独独惦记着王府中的幼子,她加快了脚步,差点儿小跑起来。
三更天时,西北宫院的火终于被扑灭。
四下里还弥漫着烧焦东西的熏人味道,府卫头领齐鸿正欲点查西北宫院中的人数时,李福前来拦下了他。
“西北宫院有什么好数的?”火势已退,李福也松口气,他莲步轻移,邀齐鸿借一步说话,“大人定是贵人多忘事,这西北宫院就只有大夫人和一个贴身宫婢在住呢,值夜的府卫和嬷嬷宫婢早都撤离了。现下大夫人已经由人护送往书堂西厢房。夜深,大人也受累,早些休息去罢。”
李福所说的确是事实。只不过……
齐鸿抬眼扫视四方,这西北宫院本就比不得王妃住的东南宫院,此时劫后余生的废墟模样,更是凄凄惨惨,像是在委婉地诉说着这一宫之主的哀戚。
当年大夫人被明媒正娶为六王府王妃时的大盛风光还历历在目,想不到不过两年时间,人事全非,那一双羡煞世人的璧人如今各自凋零不成样。王爷有家不归,而王妃——现在被降为大夫人的这个女人,失去家族的依傍,又斩断了王爷的疼爱,昔日光华尽褪,竟还遭雷火牵累……
齐鸿收回目光,神情无波地回应李福,“既然公公说不用查,那便不查了吧。只是,不知道大夫人情况如何?可有受伤?”
掌事公公讪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脏污和歪掉的帽子,“大人莫要难为奴才,奴才方才可是一直和大人一同在救火呢。”
“嗯。”齐鸿应声,随即抬步要朝书堂去。
掌事公公提半步挡住其去路,“大人,大夫人乃王爷家眷,深夜慰问怕是不妥呢。”
“畜生!”方才还睹物伤怀的齐鸿竖眉瞪视,破口大骂,“本将替王爷去看看情况!万一王爷问起,本将答不清楚,你个混账替本将掉脑袋吗?!”
被人厉声呵斥也仍无恙的掌事公公和声赔笑,连忙伸手在自己脸颊两腮抽摸了两把,“奴才该死,奴才说错了话。只是奴才也一心为大人好,以免大人白白落人口舌。不如这样,让奴才派人去问一问情况,大人先去前院稍作等候。”
王爷,你若再不回来,这王府就要被这群狗杂种给啃噬得一星泥点子都不剩了!
齐鸿余恨未解,懒得答话,握紧凶气凛凛的剑鞘,阔步率一众府卫暂时先去崇信门等答复。
“真是命大,这天雷火都没有劈杀她……”走在通往南院的廊道上时,掌事公公止不住地自言自语,碎碎念叨。
“难不成是那鹿家真的通晓天地?”
“呸……要是真的通晓天地,会遭致全族流放的下场?”
紧随其后的宫婢充耳不闻,头垂低,紧跟而行。
你整个鹿家都被流放野地去了,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有脸赖活着?
掌事公公不知道,自己这想法,和王府前寝宫中哄着郡主世子们入睡的王妃不谋而合。
“四世子呢?”王妃从里间走出,忽而想起这群孩子中少了一个,手心不由得一凉。
嬷嬷躬身上前答道,“王妃可是忘了?四世子前几日被大世子接去陵阳城小住了。”
王妃这才松开捏紧的手帕,抬袖轻轻拭汗,“派人连夜送信给四世子,让他速归,莫叫我们四世子留下些不孝不义的骂名。”
“王妃,如今四世子尊您为母,今夜之事与您无关,怎敢有人说世子不孝不义?”嬷嬷替王妃将斗篷裹紧些,低声劝慰。
“呵。”王妃笑眼轻眯,“世人的嘴,最是信不得。你直管给世子送信去便是。”
“是。”
嬷嬷刚刚退下,就见未整仪容的李福匆匆从外而来,“拜见王妃。奴婢身上脏污来不及换衣,还望王妃饶恕。”
“无妨。西北宫院无事了?”王妃挨着椅子缓缓坐下,有些疲累地抬手撑住额头,闭目用两指轻揉额角。
“回王妃,火势已去,府卫们也都各就各位了。只不过奴婢方才去了南院小书房探视大夫人,大夫人她……”李福吞了后边的话,目光不经意地左右瞥瞥。
王妃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见了李福的神态,低声开口示意,“并无旁杂人在,你但说无妨。”
“大夫人她,被火苗烧伤了脸。”
“烧得好!”屏风后,奉王妃之意看护世子郡主们的二夫人忽然喜悦地喊了一声,话语快而短,寝宫很快恢复无人存在般的寂静,这让李福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王妃厌恶嫌弃地斜眼一瞥屏风的方向,而后闭目摇头,“迟早是要蠢死的。”
屋内安安静静,唯有孩童沉沉的呼吸声。王妃再揉了揉额角后,睁开爬上了红血丝的眼睛,极其倦乏而又烦躁地摆摆手,“还愣住作甚?赶紧召大夫去看看啊,难不成是要给本妃难堪么?天一光就去通知太医,一刻不得耽误。”
“是,奴才这就去。”
伤已定,什么时候看大夫,不都一样么。
家灭了,孩子归我了,如今又失去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你手里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等王爷回府后,你就等着拿休书滚蛋吧。
鹿黛珂,你也有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