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半途生异象,行进的和亲队伍已然原地停下,等候前卫队探信回来再做打算。
从队伍所在位置,到山匪埋伏的山头,本来相隔不算远,只不过沙地路形不便策马,前卫队只得步行过去。
谨慎步行,耗费了将近一刻钟。就在前卫将士们以为可以与埋伏着厮杀一番时,一阵诡异的沙风呼啸而起,仿佛是被人突然召唤出来的那般,以凶猛可怕的势头,将所有人的眼都吹得迷离。
无数的沙砾扑面而来,在一个个漩涡状的风卷里变成了有杀伤力的暗器,刮破人的面皮,让鲜血渗出。
看都看不清的前卫兵们只觉得裸露的皮肤处处发疼,而有备出发的山匪们全都蒙上了布罩,他们又一次手挽手并肩而蹲,为了不被狂暴的沙风带走,一半山匪几乎已经匍匐在了沙地上。
沙风渐渐呈现出变缓的趋势,前卫兵不熟悉,但山匪们已经掌握了最好的时机。
众人只听见林道一声令下,便纷纷握持手中的刀枪棍棒,奋不顾身地从纷扬的沙雾里奔出,对着山头那边一群被乱沙迷眼的前卫兵一通击杀。
前卫兵连看清来敌模样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突如其来的致命伤害中葬送了生命。
山匪们杀人如麻,很快便解决了十余名精勇的九黎前卫兵。而这时,九曲山丘的沙雾还没有完全散退。
几个送嫁的老嬷嬷一边用手帕捂住眼睛,一边挨着马车外围走来。
马车里的这两位公主尽管年幼,但一直十分隐忍,从不刁难他们这些侍奉在侧的人,因而好几个嬷嬷生出了恻隐之心,一路以来都悉心照顾打点。
这会儿沙雾漫天,也不知道两位小公主吓到没有。
“公主……”
嬷嬷们轻轻叩了叩雕有灵鸟的紫檀木马车车门。
以往这样做,里面很快会传来年长那位公主的回应,可是现在却异常安静。
“公主?”嬷嬷有些紧张地又唤了一声。
沙雾渐渐沉降,人们的视线也逐渐明朗,于是那辆华贵精致的马车在此刻看起来就更显得扎眼。
几个嬷嬷对视一眼,心头提到了喉头,“公主?!”
趁着沙雾移动到离和亲队伍最近的一个矮山头背后的许安宁,隐隐听见了一个山丘底下传来老嬷嬷呼唤公主的声音。
她身上米灰色的兜帽在日光下几乎和沙地融成一片,这便有利于她率先躬身爬上山头,观看山那边队伍的情况。
紧跟在她背后的东陵时瑾忽见前方瘦弱的人影猛然一僵。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许安宁的斗篷,生怕她下一秒忽然失控地冲出去。
不好。
许安宁看着被几个嬷嬷围住的马车,胸膛如同被重鼓擂击。
而这时候,已将前卫兵击倒的山匪主力群也发现沙雾渐消,等视线完全恢复清明,他们就会失去这重得天独厚的优势,成了他人刀剑下的靶心……
“冲!”林道怒吼,从山头上冲下。
紧接着乔松林带的另一队人也从侧边山头出发,分两路包抄送亲队伍。
一时间,原本就被沙风困住的送亲队伍此时陷入一片内忧外患的恐慌。
沙雾渐退,一切变得越来越明晰。
因此,和亲队伍的将士们便轰然发现四面八方都涌来敌人!
跑在最前边的是一群穿竹藤甲的粗人,他们背后有骑乘着高头大马的追兵,从着装上……那是凌云国的兵马?!
“保护公主!”前锋大将刚喊完这句命令,就被一支粗糙的箭射中了后背,整个人失去平衡,从马上栽倒而下。
步兵乱成一团,而慌乱的脚步又原地带起了一层迷眼的沙雾。
就在四下厮杀大起时,许安宁、东陵时瑾以及和他们一同移动过来的几名山匪却按兵不动。
没有人下达任何命令,几个山匪心中发痒,跃跃欲试,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东陵时瑾回首冲他们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顺道指了指西边山头的凌云国西征军,“不要动……我们做埋伏……”
稳定了其他人的心后,东陵时瑾顺着沙丘地势,匍匐移动到许安宁身旁。
她的兜帽只露出一条细缝,细缝下的那双灵动大眼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三方混战的狭窄山道。
“你西行的真正目的,是那辆和亲的马车吧。”东陵时瑾居然在这时候露出了悠闲的表情,仿佛眼前呼啸的车马声,哭嚎的人声都只是戏台上的假象。
兜帽下的人影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东陵时瑾用沙黄色的粗布兜住乌青的发,深邃如夜色的双眸也看向和亲队伍中最华美的马车。
“许颂宁,和被送嫁的两位公主,是什么关系呢。”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在追问,而是闲来无事的自言自语。
可惜他身旁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若不是因为能觉察到许安宁均匀的呼吸,东陵时瑾都快要以为她昏过去了。
而他们眼皮底下,那狭窄山道上的情势愈发复杂。
西征军威猛,送亲护卫骁勇,但终究敌不过久战于九曲山丘的沙匪。没有沙风,他们自己也可以制造沙雾。
明明有备而来的西征军还是被沙风沙雾折腾得够呛,而当他们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一切,作为被动的一方的恨意和愤怒涌上心头,于是举起武器见人便杀。
混乱让沙地上到处都滚动着人影,很多战马受惊逃窜。
就在东陵时瑾观察战局时,身旁忽然好似闪过一道闪电,那单薄的人影骤然弹起,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勾起山丘上新一重沙雾。
“擒贼先擒王!我们去擒王!你们去队伍后方抢嫁妆!快!”东陵时瑾扔下话便追着许安宁消失的方向而去。
砂砾扑面飞来,张牙舞爪地阻止东陵时瑾前行,可他目空一切地狂奔着,比那些赶着逃命的宫人们的速度快得多。
然而,即便这样,他仍是没能追上许安宁,她就像被沙浪簇拥着推到了马车旁一样,快得匪夷所思。
马车门已然被砸开,几个嬷嬷惶惶地躲在马车底下不敢乱动,见到一个身影扑过来,个个都害怕得捂住了嘴。
“盈儿?芮儿?!”许安宁一把扯掉垂挂在雕花车门口的翠玉珠帘,瞪大双眼向车内爬去。
东山的如意织锦,西河的皓月琉璃,南海的醉梦夜明珠……
目之所及的荣华贵气,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可恨。
它们无声地陪伴着两个小小的人影,而她们此刻相依相偎地拥在一起,俱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