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简单。您把那些供养我生命的管子上的龙头关上，我就会死去。请您相信，当克恩重新打开龙头我又活过来时，我甚至感到非常失望。我要是一死，克恩就会放您回家了。”
“要是以此为代价，那我宁肯永远不回家！”洛兰叫了起来。
“我真想用西塞罗的全副雄辩口才来说服您这么做。”
洛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就是西塞罗本人也说服不了我。我永远也不会去结束一个我最敬重的人的性命……”
“咳，难道我也算个人吗？”头颅伤心地苦笑着问道。
“别忘了您自己还引用过笛卡儿的话——‘我思故我在’呢。”洛兰回答道。
“就算是这样吧。那我就要这么做了：我不再指导克恩。不管他用什么酷刑逼我，我也不再帮助他。那时他就会自己下手结束我的生命的。”
“不。不，我求求您，”洛兰走到头颅跟前。“您听我说几句。我以前想的是复仇，而今我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如果克恩真能给布丽克的头颅安上一个死尸的身体，而且手术成功的话，那您也就有了重返生活的希望……克恩不干，还有别人呢。”
“遗憾的是，这种希望非常之小，”道尔回答说。“连克恩的实验也是勉勉强强才做成功的。尽管他是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人，而且比一千个赫洛斯特拉斯加在一起还好虚荣；但他是一个天才的外科医生，而且也许是我用过所有助手中最有能力的一个。他直到今天一直在接受我的指导，如果他还办不到，那就更没有人能做得到了。可我还是没有把握，他是否能做成这个前所未有的手术。”
“可那狗呢……”
“狗是另外一回事。那是两条健康的活狗，而且在做换头手术前就躺在同一张手术台上。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之快。可是，就连这样，克恩看来也只是复活了一条狗，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把两条狗都牵到我面前来炫耀一番的。而死人的身体只能在死亡几小时之后才能运到，那时腐烂过程恐怕早就开始了。至于这个手术的复杂性，您上过医学院，当然能理解。这个手术可不像断指缝合那么简单。必须仔细地连接、缝合所有的动静脉血管，而最主要的还是神经和脊髓，连接缝合不好就会成为一个残废；然后是恢复血液循环……不，这是一项当代外科医生所无法胜任的无比艰难的任务。”
“难道您自己也做不了这样的手术？”
“我把一切都周详地考虑过，而且还用狗做过实验，我觉得我能做好这……”
门被突如其来地打开了。门口站着克恩。
“阴谋家们在开会吗？我不打扰你们。”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紧急寻尸
布丽克的头颅以为，给一个人的脑袋接个新身体，就像量完尺寸后做件新衣服那么容易。把脖子周围的尺寸一量，再挑一具脖子同样粗细的尸体，就万事大吉了。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一天早晨，身上都穿着白大褂的克恩教授、洛兰，还有约翰，一齐来到了她面前。克恩吩咐把布丽克的头颅小心地从玻璃托板上拿起来，脸朝上放好，使脖子的整个切面全部暴露在外。将含有大量氧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头颅之中。克恩全神贯注研究了一会儿，仔细地量下了尺寸。
“人体解剖尽管是千篇一律。”克恩说道，“但每个人的身体各有其特点。比如，有时候就很难分得清，外颈动脉管壁的薄厚，气管的宽窄也往往不同。还有神经，也少不了得让人麻烦一番。”
“那您到底准备怎样进行手术呢？”洛兰问道。“要是把颈部和躯体上的切口对好，不是把切口表面全遮住了吗？”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跟……我已经对这个难题进行了研究。这是一项极为复杂的工作。必须从中间开始，自内到外地切开一系列切口。必须在头颅的颈部和躯体的颈部重做新切面，露出还没有死亡、有生命的细胞来。但这远非最主要的困难。最主要的困难是怎样消除尸体内部因为腐败开始或是伤口感染而产生的毒素，怎样清除血管里的血液凝块，补充进去新鲜血液，并使机体的‘发动机’——心脏重新启动……任何一点儿极为轻微的触动都会导致最为强烈的反应，从而造成最严重的后果。”
“那么您究竟打算怎样克服这一切困难呢？”
“噢，这暂时还是我的秘密。等实验成功了。我就会发表起死回生的整个经过。好啦，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请把头颅放回原来的位置通上气流。您今天觉得怎样啊，小姐？”克恩面向布丽克的头颅问道。
“谢谢您，我很好。不过，请听我说，教授先生，我心里很不踏实……你们刚才说了好多我不懂的事儿，可是有一件事我还是听懂了，就是你们要把我的脖子横七竖八地切得像肉饼一样，我还怎么出头露面呢？”
“我尽量把切口做得看不出来就是了。不过，要想使手术一点儿痕迹都不留，那自然办不到。用不着翻白眼儿，小姐，办法还是有的，您可以在脖子上围上一条丝绒花边，甚至还可以戴上一个宝石项圈。对呀，就这么办，到您‘诞生’的那天，我要送您一条项圈做礼物。对了，还有一件事。现在您的头颅有些干瘦。而到了您过上正常生活的时候，它势必还会丰满起来。为了知道您正常的颈围是多少，现在就得给您‘催肥’了，不然会造成一些麻烦。”
“可我哪能吃东西呀？”头颅埋怨道。
“我们用管子喂您呀。我配制了一种特殊营养剂，”他转过头来对洛兰说，“除此之外，还加强供血。”
“您是不是要在营养液里加进含脂肪的物质？”
克恩做了个模棱两可的手势。
“头颅即使不能胖起来，也得‘涨’起来，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这样一来，”他总结道，“只剩下一件最主要的事了：向上帝祷告吧，布丽克小姐，求他让一个美女尽快死掉，好在死后把美丽的身体让给您。”
“请不要这么说，这可太可怕了！为了我能得到一个身体，有一个人就非得死掉……还有，大夫，我很害怕。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死者的身体呀。万一她找我讨还她的身体，怎么办？”
“她是谁？”
“那个亡灵呀。”
“她不是没了脑袋吗，怎么找你呢？”克恩笑着答道。“就算她真找来了，您还可以告诉她，是您把脑袋给了她的身体。而不是她把身体给了您，为了这件礼物，也还得感谢您呢。好了，我得到陈尸所里守着去啦。祝我马到成功吧！”
克恩教授懂得这个实验能否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不能找到尽可能新鲜的合适尸体，所以克恩抛下了一切事情，几乎等于搬到陈尸所里住了，就在那儿等着幸运的机会降临。
克恩嘴里叼着一支雪茄烟，在那深长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他神态自若，就像是在林荫道上蹓跶一样。从天花板上洒下朦胧惨淡的灯光，照着一长排一长排的大理石台子。每个台子上都躺着一具已经用水冲洗干净的裸尸。
克恩把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绕着那一长排又一长排的台子，走走看看，打量着一具具尸体，还不时地掀开胶皮盖布，仔细地审视一下尸身。
跟他一起走来走去的，还有死者的亲属或朋友。克恩对他们满怀敌意，怕他们会从他手里夺去适用的尸体。
要弄到一具适用的尸体，对克恩来说可不那么简单。
为了能够尽快得到一具新鲜的尸体，克恩不惜下大本钱行贿。尸体的号码可替来换去，最后，就会有一个倒霉的死鬼被登记为“失踪”。
克恩走到了大门口，把看门的拉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道：
“你给我好好看着，要是有什么合适的，就赶紧打电话告诉我。”
“噢，老爷，一定办到！”拿过克恩一大笔钱的看门人点着头说道。
克恩在饭馆里吃了顿饭，就回家去了。
当他走进布丽克的房间里时，她用最近这一个时期经常用的问话跟他打招呼：
“您找着了吗？”
“找着啦，可是又没弄到手，真他妈的见鬼了！”他回答说。“您再忍耐几天吧。”
克恩决定比平日早睡一点儿，这样可以早点儿起来，再到陈尸所去。可是他刚一睡着，床头的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克恩骂了一声，拿起了听筒。
“喂，是我，什么？火车翻了，就在车站跟前？死尸有一大堆？妙极了，当然当然，我马上赶到，谢谢！”
克恩马上开始穿衣服，把约翰喊起来，又嚷了一声：
“汽车！”
15分钟之后，他已经在夜间的大街上疾驰如飞，就像赶着去救火一样。
看门人说得不错，在这一夜，死神获得了大丰收。尸体一个劲儿地被拉来，所有的台子都被占满，转眼工夫就只能把死尸摆在地上了。
克恩兴高采烈。他为这场惨祸没发生在白天而感谢命运。惨祸的消息大概还没有在城里传开。陈尸所里暂时还没有外人。
克恩细细打量着一具具还没脱去衣服，也没有冲洗的尸体。它们全是新鲜的，真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只有一点糟糕，就是这个天赐良机不大照顾克恩的特殊需求。大多数身体不是被压得稀烂，就是伤痕累累。但克恩用不着灰心丧气，因为尸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
“让我看看这一具。”他叫住抬着一具身穿灰色衣服的姑娘尸体的工作人员说道。她的头骨是从后脑勺那边被压碎的。头发上沾满鲜血，衣服上也有。但衣服却一点儿不皱巴。“看来身体受损不大……可以用。只是体格够粗笨的——想必是个使唤丫头，弄到这样一个也总比什么也弄不到强啊。”克恩想道。
“啊，这个怎么样？”克恩指着另一副担架问道。“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收获呀！简直就是个宝贝！他妈的，这样的女人死了，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儿遗憾。”
一具年轻的女尸被放到了地上，她有一张美丽非凡，带着一副贵族气派的脸，脸上只留下万分惊讶的表情。她的头骨在右耳上方被洞穿。显而易见，死亡是顷刻之间降临的。在她雪白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珍珠项链。高雅的黑色绸衣只是从领口往下到肩头处被攫开了一点儿。在裸露出来的肩头上，可以看到一块胎记。
“跟白天见到的那个一样，”克恩想道。“可是这个……多么美呀！”克恩赶忙量了量颈围。“简直就是订做的。”
克恩把那条贵重的珍珠项链拽下来，把它扔给工作人员，说：
“我就拿这具尸体。不过，因为我没工夫在这里好好检查尸体，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要把那一具也带走。”他指着先挑中的那一具女尸说。“快点儿，快一点儿。把它们用麻布裹好搬出去。你们听见了没有？马上就要来一大群人了。你们得把陈尸所的大门大敞四开呢，过不了几分钟，这地方就要人山人海啦。”
两具尸体被搬出来，放到了汽车上，很快地运到了克恩家里。
手术所必需的全部东西，早就预先准备齐全了。布丽克的复活日，准确地说——是复活夜，降临了。克恩哪怕是一分钟的时间也不想耽搁。
两具尸体都洗得干干净净，搬到了布丽克的房间里来，用单子裹好，放在手术台上。
布丽克的头颅急不可耐地想看一看自己的新身子，但克恩不愿意在一切准备工作没有完结之前就让头颅看到尸体，所以他有意把手术台摆在让头颅看不到的地方。
克恩飞快地把尸身上的头颅切下来。约翰把那两颗人头用麻布裹了，拿了出去。尸体上的切口边缘和手术台都冲洗干净。一切准备就绪。
克恩再一次严格地检查了两个尸身。他忧虑地摇了摇头。肩头上有胎记的那个尸体的体形，美丽得无可挑剔；而那个“使唤丫头”的身子骨骼粗大，见棱见角；骨架生得不匀称，长得倒挺牢靠，比较起来，真是有天壤之别，布丽克当然会选中那个有一副贵族气派的狄安娜的身体。然而，在仔细检查狄安娜——这是克恩给她起的名字——的身体的时候，克恩就已经注意到她身上有一个缺点：在她的右脚掌上有一个不大的、像是被铁片之类东西刮的伤口。这倒是不会引起多大的危险。克恩烧灼了伤口，虽说现在还没有理由担心发生血中毒，然而为了手术成功，他还是认为用“使唤丫头”的身体更放心。
“请把布丽克的头转过来，”克恩对洛兰说。为了不让布丽克在准备工作进行的时候多嘴多舌，盛着压缩空气的罐子的开关是关着的。现在，气流放出来了。
当布丽克的头颅一见到两具尸体，就像出其不意被很厉害地烫了一下似的尖叫起来。她的眼睛由于恐惧睁得大大的。这两具尸身之中，有一具将成为她自己的身体。她这时才头一次有如切肤之痛地深深感觉到这次手术的异乎寻常之处，她开始犹犹豫豫起来。
“喂，您到底是怎么啦？这两个……身体，您到底喜欢哪一个呀？”
“我……我怕……”头颅声音嘶哑地说。“不行，不行，我没有想到这事儿这么可怕……我不想……”
“您不想要？既然这样，那我就把托马的头颅缝到尸体上。托马将会变成一个女人。托马，您愿意不愿意马上得到一个身体？”
“别，请等一等，”布丽克吓了一跳。“我同意了。我愿意要那个……那个肩头上有胎记的。”
“不过，我还是劝您挑这一个好。它虽然不那么好看，却一点儿伤也没有。”
“我不是洗衣妇，我是个演员，”布丽克的头颅骄傲地强调说。“我想有一个美丽的身体……肩头上还有块胎记……这可是男人们非常喜欢的。”
“好吧，就照您的意思办，”克恩回答道。“洛兰小姐，请把布丽克小姐的头搬到手术台上来。搬的时候要小心，头颅的人工血液循环一直要保持到最后一刻。”
洛兰忙着给布丽克的头颅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布丽克的脸上现出极端紧张激动的表情。当头颅被搬到手术台上时，布丽克再也忍不住了，又突然尖叫起来，她这一辈子还从未这样叫过。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不要哇！还是把我弄死吧！我害怕呀！啊——啊——啊——啊……”
克恩没有停下自己的工作，他对洛兰厉声叫道：
“把龙头关上！把希度拿加进营养液里去，她就会睡着。”
“不，不，不！”
龙头关上，头颅不出声了，可是它的嘴唇仍然翕动着，眼睛里现出恐怖和央求的神情。
“教授先生，我们能违反她的意愿做手术吗？”洛兰问道。
“现在不是讨论道德问题的时候，”克恩冷冷地回答，“她以后自己还会感谢我们呢。做您该做的事，要不就走开，别妨碍我。”
但洛兰知道，她并不能走开——没有她的帮助，手术的后果更难预料。于是她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情绪，继续给克恩打下手。布丽克的头颅挣扎得那么厉害，输液管差一点儿从血管里脱落出来。约翰也过来帮忙，他用手按住了头颅。头颅的抽搐渐渐停止，眼睛也闭上了：希度拿发挥了效力。
克恩教授开始手术。
寂静只在克恩要这样或那样的外科手术器械而发出简短命令时，被打破过。由于紧张，克恩脑门上的条条青筋都胀了起来。他迅速灵活而又异常仔细谨慎地施展着他全部杰出的外科技术。尽管洛兰对克恩满怀敌意，然而在这个时刻，她也不能不佩服他。他工作时像一个充满灵感的艺术家。他那灵活而敏感的手指正在创造人间奇迹。
手术持续了1小时55分钟。
“好了，”终于，克恩伸直了腰，说道，“从现在起，布丽克就不再是没有身体的头颅。剩下的事就是给她注人生命：使心脏跳动起来，恢复血液循环。这些事我一个人就能对付。您可以休息去了，洛兰小姐。”
“我还能工作。”她回答说。
尽管她已经很累，可她非常想看看这不寻常手术的最后一幕。但是，克恩显然不想让她知道起死回生的秘密。他再次坚持请她去休息，洛兰也只好服从。
1小时之后，克恩又把她叫了进去。他看上去更加疲倦，不过，他的脸上显示出十分自得的表情。
“您来试试脉搏看看。”他对洛兰建议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