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方法,谁抽到黑桃A,就解决谁的老公,怎么样?”
双刃剑
在柜台上接过男士香水,服务员讨好地笑了笑:“男朋友过生日?”
唐可欣没有吱声,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服务员有些不安,急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柜台。
唐可欣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那张宣传画上。一个俊朗飘逸的男模特,眼睛很魅,作为这一款香水的代言人,实在很恰当。可以说,唐可欣是因为那个模特,才决定买这个香水的。画中人和柳轲很像。
蓝色经典男士香水,足以表现柳轲的特性——前味环绕着清凉及辛辣的香调,中味的红玫瑰和紫罗兰展现了他的细腻,性感的后味类似干琥珀,让他的魅力无限延伸。
柳轲喜欢黑色、浅蓝色和暗红色调。他们第一次约会,柳轲以纯粹明亮的夏日白色作点缀,他的衬里则是单一、明亮的暗红色。
他们第一次做爱前,柳轲请唐可欣吃阿拉斯加鲑鱼。那种鱼在纯净的北太平洋生长繁殖,用香料腌制后,口感柔韧香脆,又透出一缕鲜甜,正符合柳轲的特性。在床上,唐可欣品尝了柳轲。他们彼此像鱼一样执著,像鱼一样索求无度。
后来,他们结婚了。但没人看好这桩婚姻。那男人有天然的桃花眼,他们都说,那是性的双刃剑,被他沉溺,就会被他毁灭。
醒来之后,唐可欣终于信了。
可遇不可求
醒来之后,卧室只有唐可欣。她已经摆脱了怒气,3个月了,从怨恨到挣扎忍耐,就像黑暗的屋角,终于沉寂下来。床上还有柳轲的气息,清凉,细腻,性感。唐可欣坐起身,慢慢系好睡衣。
窗户没关紧,窗帘摇曳,夜风渗进来,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唐可欣走到阳台上,俯身去看。城市从南到北有一条分界线,一半骚动,一半死寂。唐可欣曾想过,如果就这样飞下去,12楼的空间和距离,会不会化作一缕烟尘,在半途消失?
她突然打个冷战,快步回到卧室。她打开抽屉。昨天她给柳轲买了两件礼物。一瓶Subtil Pour Homme男士香水,一把匕首。但是匕首怎么用,这是个问题。
手机响了。唐可欣接起来。
“你考虑得怎么样?”对方问道。
“我不知道。”唐可欣说。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对方说完之后,挂断了电话。
唐可欣举着手机,不知过了多久,才想起自己还站在床边。一条腿弯曲,搁在床单上,另一条腿微微倾斜,支撑着身体。以前,柳轲告诉她,这个姿势性感撩人。能激起情欲的体态,就是完美的姿势。
那时候她喜欢对着镜子,摆出各种造型,喜欢他站在后面,双臂环绕,在她的胸前挽成一个死结。他的面颊贴着她的颈项,舌尖触及颈动脉,疯狂的热情总是突然袭来。
手机又响了,唐可欣接起来,那声音似曾相识。
“唐小姐,还记得我吗?”话筒里的男人问道。
变态
唐可欣的后背一阵发冷,压抑已久的愤怒,犹如电火花一般,在脊椎尾端“噼噼啪啪”响着。
“怎么不说话?”男人发出短促的笑声。他的笑声经过修饰,有种华丽的韵味。“上次跟你说过,你可以叫我小白。我还记得你在人行道慢跑的样子。你穿着运动背心,搭配的短裤很性感。你的双腿真漂亮,迷人的光泽,天然的诱惑力,就像苹果对蛇的诱惑。你是一个懂得生活情调的女人,我就知道,柳轲的眼光不会错。”
“闭嘴!不许提他!”唐可欣低吼。
“你的服饰衬托了你完美的身材。虽然我们从来没打过招呼,但你的气息影响了我。真的,很多次,我透过商店的橱窗欣赏你、研究你,可以说,我还很嫉妒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去死!”唐可欣哭叫着。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挂断电话。这是不是一种自虐心态?明知在忍受煎熬,还要死死攥着,就像她和柳轲的关系。
爱情,到底是什么——枷锁?华丽的灾难?
小白又发出短促的笑声。这次夹杂着别的声音。话筒里,有人问:“宝贝,你在跟谁通电话?”小白可能转脸说了什么,语调十分含糊。
然后,背景响起了乐曲,恰是唐可欣最熟悉的喜多郎音乐。
音乐穿透冰冷的话筒,在唐可欣头顶飘荡,荒凉的沙漠中,古老的商队慢慢走来,曾经逝去的驼铃再次响起……唐可欣静静坐着,任那音乐声,在她的耳膜与耳鼓之间掀起巨大的轰鸣。
“在听音乐,是吗?”小白的声音又浮起来,鬼魅一般,飘忽不定,“刚才说到你的身体,我真替你惋惜,那么好的身材,却变成了白纸一张。”
唐可欣忽然笑起来。开始她笑得很古怪,笑了几声便正常了,而且欢快,发自内心的愉悦。如果这是一场战斗,如果对方的目的就是想把她逼疯,她就必须让自己扭转回来。
“说完了吗?”唐可欣对着话筒,“我猜,你曾经从我身边经过很多次,但你不敢真正面对我,甚至目光接触都不敢。你只是一个变态的窝囊废。”
唐可欣挂断了电话。
香烟的牌子是Salem,薄荷烟,外表看起来很温和,但焦油含量非常大。唐可欣走进客厅,从茶几上拿起绿白相间的烟盒,拈起一支,点燃。
她打开音响,微弱的电流声从夜里漫过。
香烟,蓝雾袅袅腾腾,唐可欣每次郁闷的时候,都要在家里把门窗关上,然后抽几支Salem。她习惯在烟雾中,倾听贝多芬的《月光》,那种感觉真的难以形容,既疯狂又给人安慰。
此刻,她坐在沙发上,赤裸的双腿交叠,一边吸烟,一边欣赏灯光下,投在地上的影子。她的膝盖泛着光泽,琥珀色,微凉的触感。
她无数次设计过,柳轲死去的模样。他会怎样躺在浴缸里,会不会面容扭曲,也许他半睁半闭的眼睛像一架放映机,会把她带回过去的时光。
爱情从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记录在胶片上,有些已经褪色,有些粘连在一起。那时候,唐可欣素面朝天,一袭白裙,繁华落尽的金枝玉叶,淡静、含蓄,像一只落寞的天鹅。那时候,柳轲俊朗飘逸,暗红色西装,笑起来面颊会出现浅浅的酒窝。
唐可欣的手指抖动一下,太入神了,香烟烫到了指尖。她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用力捻动着。这就像她的回忆,不断拧紧、拧紧,最后只留下一点点渣子。她嗅了嗅自己的手指,焦油味很浓。她笑了。
唐可欣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拨通那个号码。
“好吧,我明天去见你。”
“你考虑好了?”对方问。
“没什么考虑的。事情明摆着。”唐可欣低沉地说。
“这游戏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它会一直伴随你,直到——”
“直到什么?”
“你后悔了?”
“还没开始做,怎么知道悔不悔。”
“好,明天见。”
唐可欣收了线,转脸朝窗外看了看。窗户被风推开更大的缝隙,外面摇曳的树影投进来。唐可欣忽然想到,这是12层楼,怎么能映到树影呢?
但这个问题不值得深思,还有更大的事情需要处理。唐可欣打个哈欠,钻进被子,睡着了。
见面
走近那座公寓,冷风把唐可欣的头发扬起来,像旗帜……不,像纸幡一样飘舞着。空气刺痛了她的面颊,她把衣领竖起来,嘴里呼出短促的热气。她先在公寓外面,大约30米之外的灌木丛躲了一会儿,观察四周情况。
一个男人从公寓出来,瘦高的身型,米色风衣,很漂亮的男人。小白。
唐可欣盯着他的侧影。小白提着橙色公文包,IT界精英。在这之前,其实唐可欣有几次都注意到他。街边,小白假装看报刊亭的宣传资料,但唐可欣知道,小白的眼角余光在她身上。
唐可欣甚至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故意穿着那样的装束,在人行道慢跑,以吸引小白的视线。她不是喜欢锻炼的女人,但知道了小白,使她改变了许多。就像这样,给自己准备了性感的背心和短裤,在清晨的街头,让阳光抚慰自己修长的双腿。
她能感觉胸脯的颤动,沉甸甸的,不仅是自身的重量,而是增加了嫉恨的目光。
此时,小白站在公寓前,有意无意朝对面的栅栏扫了一眼。唐可欣更低地伏下去,其实她多虑了,这样的装扮,还戴着墨镜,即使迎面走去,小白也未必能认出她。
五分钟以后,小白的车子远去了。
唐可欣踏上台阶,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忽然变得很协调。这就是参加体育运动的好处。她每一次落脚,都与心跳的节律相吻合。
大门没锁。唐可欣一直走进去。昏暗的门洞像一张大嘴,吞噬了她。
在客厅外面,唐可欣放轻脚步,站了片刻。每次到一个新地方,她总是这样,慢慢沉入氛围。
“你看到他出去了?”客厅沙发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当那声音突然传来时,唐可欣还是感到有些惶惑:“嗯,看到小白了。”
“他把名字也告诉了你。”女人缓缓转过脸,隔着沙发靠背,那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我以为是假名字。以为是代号。”唐可欣稳定心神,坐在女人对面。
茶几上没有茶,空空的玻璃器皿泛着荧光粉的色彩。女人名叫李素妍。在事情发生之前,她是个漂亮清雅的女人,但是生活往往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压力,突然会让一个人的肌肤发生扭曲。她的口红依然鲜艳,仿佛一种歇斯底里的抗争。
“这么说,你真的考虑好了?”李素妍继续重复这个问题。
“你呢?”唐可欣反问。
两个失去爱情的女人,坐下来,促膝谈心。
黑桃
“还好有个人可以诉说一下。”李素妍叹息一声。
女人不能宣泄的苦难堆积在心里,如同公寓角落沉淀的灰尘,终会被隐秘的耻辱腐蚀,变成毒药。但现在仅仅只是倾诉一下吗?原本两个彼此怨恨的女人,此刻要讨论的,是谋杀。
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女人最先发现,自己的老公爱着另一个男人。
无论早与晚,那个事实,就像垂死的时候,一阵阵接连打击你的噩梦,发出尖锐的呼啸。是那啸声将两个女人连接在一起。命运的捆绑,那么强烈,又是那么无奈。
“你看,我都没有准备茶水,真是不好意思。”李素妍优雅地说。
“没关系,说完我就走。我还要买衣服。”唐可欣静静地说。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素妍终于问道。
“三个月之前吧。”唐可欣说。
“你就没想过制止他?”李素妍说,“你老公是双性恋,你应该能救回他。”李素妍似乎把责任推给了唐可欣,或者嘲讽唐可欣的魅力。
但唐可欣不以为意。也不再说话。
沉默良久,李素妍又说:“怎么解决?”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来到一个地下室,里面爬满了蛇。”唐可欣说。
“最好造成一场意外,这样比较好。”李素妍说,“我们不能用掩盖问题的时间,去解决问题。”
“只解决一个,可以吗?”唐可欣小心翼翼地问,“解决一个,另一个就会回来。”
“解决哪个?”李素妍仰起脸,笑了笑。
“我们抽签,好不好?”唐可欣也笑了。
李素妍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用绸缎捆扎的,巴掌大的一个小包,薄薄的一层。李素妍说:“巧得很,我把签子准备好了。”她打开布包,两张扑克牌,一张黑桃A,一张红桃A。“最简单的方法,谁抽到黑桃A,就解决谁的老公,怎么样?”
“好。很公平。”唐可欣认真地点点头。
李素妍把扑克牌倒扣过来,放到桌子底下,来回搓洗几下。然后交给唐可欣,她也搓洗几下。
三分钟以后,两人各抽了一张。
唐可欣从李素妍的公寓出来。她没有打开扑克牌,想回家以后再看。
李素妍送她到门口,静静地说:“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再谈谈,这事就确定下来。”
“好,再见。”唐可欣轻声说,然后走下台阶,消失在薄雾中。
替罪羊
整晚都在想着李素妍那句话:你应该能救回他。
唐可欣知道,当爱情与身体欲望纠缠之后,是很难彻底分开的,这也正是她如此痛苦挣扎,却无法停止的原因——她爱柳轲。那么柳轲与小白,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是不是比她的爱情,更为强烈和深刻呢?
到底谁要救谁,这又是个问题。唐可欣看着手中的黑桃A,哭了。
她最后一次拨打柳轲的手机,关机。他一定和小白在一起,她的情敌。她给柳轲发了短信,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第二天,唐可欣如约来到李素妍的公寓。她照例在门外潜伏一会儿,周围没人,天气阴霾,她的血管里膨胀着疯狂的冷静,好像赴一场华美的爱情之约。
公寓大门没锁,她一直走进去。来这里,是告诉李素妍,她决定放弃了。她原本想救赎自己失重的爱情,但是,黑桃A只会让一切更早地结束。
她站在客厅外面,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血腥和鱼腥混杂的气息。
她适应了客厅的光线,看到李素妍斜靠在沙发上,一条冰冻带鱼刺在她的胸口。冰把血冻住了。她攥着手里的扑克牌,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她猛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圈套。远处传来警笛声。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巴。她拼命扭过脸,看到了柳轲。
“小白一直想除掉妻子,这件事,他策划已久,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我成了他的替罪羊。”唐可欣瞪着双眼。
“你们的一切,他都知道。IT界的精英,给自己家装窃听器,也是本职工作。”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的短信,我收到了。你是我的妻子。”
“那小白呢?”
“情人……随你怎么想。但我不能因一时的冲动,化作一生的负罪。何况,小白可能也只是利用我吧。我是这样想的。”柳轲抱紧了唐可欣。
唐可欣望着客厅,这里变成了失落者的坟墓:“你说有窃听器,可你刚才讲的那些……”
“对,我就是要提供证据。警察搜到窃听器之后,会听到我说的话。”
他们都沉默了。警笛声越来越近。唐可欣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她是简单直接的女人,从来都没有B计划。但不管怎样,此时此刻,柳轲正紧紧拥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