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刚好庄震在我家,他听说你病了就要一起来看看你,我就,我就……”
“你就把他带来了是吗?”我很平静地说。
孟雪对于我的平静有点意外,但仍小心翼翼地说:“你可千万别生我气呀,我拒绝了他好几遍,他执意要来我拦不住啊。你想呀,你过年都没回家,任谁都会担心这病得多么严重呀。如果你要生气就生他气好了,反正他都那么不受待见了,也不差多这一次。”这种说话方式是孟雪式的调皮风格。
我悠悠应道:“过年‘生气’都放假了。”
孟雪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对,只有‘微笑’上班。丫丫,就知道你最大度,最善解人意了。”看着的她俏丽的笑颜,红润的气色中带着节庆的喜悦,与我灰暗的心情形成极大反差。
我顺从地任由孟雪拉着往外走,心里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知道早晚会再见面,但没想到是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只有若无其事的面对了。
卧室门一开,外面六只眼睛齐齐向我投来,我只是觉得冷,又用手拉紧披肩,无力多关注他们的眼神。
黎黎走到我跟前说:“教官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说话时她长长的睫毛上下翻动两下,我知道她希望我只当自己是个病人,人家就是探望病人。
我打起精神看向庄震,不悲不喜的表情在那张依然硬朗英俊的脸上,努力掩饰着紧张。眼神有些忧郁,这是以前不多见的。我平淡地笑笑说:“谢谢庄总,大过年的还来看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但是见到他的人还是会心痛,那个笑容真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来。
庄震眉心微锁,一如从前那样不带任何情绪说:“我也是顺便过来,主要是给孟雪当司机。”从他看我的目光中,我能读出紧张、焦虑、担忧,也许还有其他的,但是我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我扫了一下墙的时钟10:10分,估计刘阿姨快要来了,这么多人万一刘阿姨说出我想隐瞒的信息,就尴尬了。我想想说:“雪儿,你刚刚不是说要去庙会转转嘛,你们现在去吧,我这也没什么事。”
我捏了捏孟雪的手,孟雪会意地说:“对呀,咱们现在去吧,再晚会儿都散了。”
黎黎看看我,她知道我打针的时间快到了,也附和着说:“走吧走吧,早去早回,难得聚齐,一会儿就家里吃团圆饭。”程子健当然是无所谓的,只要有黎黎在他去哪都行。
庄震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年轻人去吧,我不爱凑热闹,我留下。”
该走的人不走,这不行呀。我又捏捏孟雪的手。孟雪用一贯豪放的语调说:“你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一起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黎黎也在旁边劝说:“走吧教官,一起去。就当陪孟雪了,留在家里的人可是要做饭的。”
庄震很执意要留下说:“你们去吧,我留下做饭,你们尽情去玩。”
我无奈地看了看黎黎,不提做饭还好,一提做饭更有理由留下了。怎么办呢?黎黎和孟雪都看着我,在等我表态。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对策,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刘阿姨到了!
如果再不让黎黎他们走,就有所有人知道真象的风险;只让庄震留下,最坏的可能就是他自己知道,也许刘阿姨不提庄震还有不知道的可能性,不管了先走一个是一个吧,等刘阿姨走了再把庄震打发走。这样权衡一下我说:“既然庄总不想去,就别那勉强人家了,你们还是早去早回吧,让客人下厨可不是待客之道。”
黎黎听我这样说,就忙着穿外衣,催着孟雪和程子健走。我去给刘阿姨开门。
刘阿姨进门,黎黎她们出门。刘阿姨边换鞋边说:“今天总算有人来看看你了,怎么这么快走了。”
“他们出去办事,一会还回来。刘阿姨你一会儿……。”我想趁此机会叮嘱一下刘阿姨别把宫外孕的事情说出来,说到一半看刘阿姨向客厅里笑笑,我回头一看庄震已经在客厅门口和刘阿姨微笑招呼了,现在说什么他都能听见,只能把话噎回去了。
刘阿姨进客厅忙活着给我弄药准备打针,庄震说:“听声音好差不多了,还要打几针呀?”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刘阿姨就在那说:“就算打完针也得养一段时间,哪能这么快好啊,这宫外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至少得休养半个月,要想完全恢复好得一年半载才行,这姑娘身体这么弱,我看得一年能养好。”
唉,真没想到刘阿姨两句话就说漏了。我无奈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庄震投向我那惊讶的眼神。我只能低着头看刘阿姨往我手上扎针,以前扎针我都是不敢看的,但现在庄震的眼神比针更可怕。
刘阿姨扎完针看看我说:“姑娘既然你男朋友在,今天阿姨就不陪你了,一会儿让他给你换药吧。”
我只好点头说:“行,阿姨今天早点走吧。”
刘阿姨看看庄震说:“小伙子,过来我告诉你怎么换药。”
庄震还愣在那看我,刘阿姨也不明情况,又说了一遍,庄震才反应过来,他说:“不用了阿姨我原来做过外科,我会。”
刘阿姨看看他说:“那行,那我就走了,明天再来。”刘阿姨起身往外走,庄震跟出去送。
刘阿姨应当是在换鞋了,就听她说:“小伙子,我看你人挺好的,你还当过大夫,你应该知道这种手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事呀,尤其是你们还没结婚,养不好以后要孩子都难。你有什么重要事就能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不问的呀,天天打针换药都没人陪。这么好的姑娘,什么事都自己担着,还替你着想,你怎么就这么忍心呢。”说完刘阿姨开门走了。
我听见庄震的脚步声进来了,我抬头看看他。他也看着我,眉峰扭成了结,眼睛里溢满了难解的情绪,嘴唇紧并着,只看我不说话。
我想想说:“刘阿姨就是上年纪了,心直口快加上思想保守,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不了解情况所以才噼里啪啦给你一顿说,别走心,就当没听见好了。”
他这眼神我有些害怕,像要射穿我的心脏一样,我弱弱地低下头,手足无措。
“为什么?”
我不理解他想问什么,“什么,为什么?”我木讷地问。
“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还替我着想,为什么谁也不找要一个人在家。”
“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我也没法回答。”的确,我不想说为什么,我也不想去和他多说什么。
“一个一个回答。”他声音冰冷且强硬地说,让人不敢拒绝,语气比军训时的口令更加霸道。
听到这种语气,我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能流眼泪,COCO说了流眼泪以后眼睛会疼。我想了想只好一个个回答了,好像他现在就是当年的铁面教官,他的问题就像问你集合为什么迟到一样。
“因为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有什么样的私事都不必和你说。因为你在公司也算位高权重,我不能因为自己这点私事,使你在我领导同事面前难堪。再说了,就算和你说了又能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如果,你看到陈总在医院陪我,你会相信我手术和你有关吗,你会做何感想?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家,我在这个城市惟一的朋友孟雪骗了我,而且她和你的关系似乎比我近很多,我还能信认她吗!”
我停了一会,深舒一口气说:“实实在在地讲,这件事我最最不想让知道的人就是你,因为我不想让你有负罪感,不想让你觉得我因为这件事又去纠缠你。”我尽量让自己平静淡定。
他仍笔直英挺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不说话,我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沉默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间过得好慢呀,每过一分钟都像过了一小时那样漫长,神话故事里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应当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吧,我现在真的是度日如年呀。
“米丫,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看上去纤细柔弱,怎么可以自己面对这样的事还要替别人着想呢。这几天你是怎么过的?你怎么就认为我不相信你,还错信流言!我相信你。就算我不能许你想要的未来,你也应当告诉我,让我来尽点责任。”
我本是不看他的,听他说这些话有点像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和我说。我转头看他,他语气越说越温柔,目光也柔和下来,但是仍是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读不懂他内心最深处是什么。
我无奈地笑笑说:“我是个可以自生自灭的人,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酒后犯错人知常情,你对我又没有感情,我干嘛还要奢求你照顾,我又不是你的谁。也许在你眼里我和夜总会里那些可以花钱带出来的姑娘一样,惟一的区别是我没要钱吧,如果那些姑娘有事,你会去照顾吗?当然不会了。”
庄震走到我跟前坐在沙发上说:“米丫,不要这样想,在我眼里你是特别好的姑娘。我很愿意照顾你,发自内心的。我现在不想恋爱结婚是我的个人问题,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如果有一天我想恋爱结婚了,我的选择就是你,我会对你负责。”
我真搞不懂他的前后矛盾、言行不一。
不能再让自己深陷在这没有未来的情感之中了,我看着他说:“谢谢你。谢谢你送了我一场空欢喜,你的关心照顾、你曾经的细心体贴、你曾经温暖真的让我感动,可这些感动都被泪水和鲜血洗刷得一干二净了,你的这些柔情将来都可以给别人、取悦别人,可是我给你的却永远都无法再给予第二个人了。但是即便是这样,至今我仍相信爱情,我不奢望自己能有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我只希望有一天我遇到一个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人,牵着我的手一直走下去。”
他伤感地看着我说:“米丫真的对不起,今天这个局面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也希望有一天你的幸福我可以参与,只是那一天有多遥远谁也不知道。”
我无望地看着他说:“你听过一个故事吗,钥匙和锁原本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可是钥匙并不这样认为,它讨厌锁的禁锢所以它走了,走了好久好久。后来钥匙发现,没有锁的禁锢它的整个身躯都要生锈了并且它经常迷失自己,所以它回去找锁。当钥匙把自己插进锁里想打开锁时却怎么也打不开了,原来锁心已经锈死了。钥匙上的锈迹可以打磨掉,但是锁心里的锈却无法打磨。当钥匙明白,心会变、心会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以后学会珍惜身边人吧,不是每次放弃或离开后都可以再找回想要的东西。”
他看了我很久,好像在回味故事,又好像没听懂。我也懒得再解释。我看看药瓶说:“帮我换药吧,换完你就可以走了,我自己可以拔针。”
他站起来,看看药瓶很熟练地换好药后,依然站在那里看着我说:“这几天你都是一个人,都是自己拔针。”
“不是一个人,刘阿姨会帮我换好药再走。我自己拔针。”
他皱着眉说:“那除夕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我面无表情地说:“睡觉或发呆。”
他没再说话,转身去开冰箱看了看说:“你等我,我去买东西。”
“不用买,你走吧,黎黎和你开玩笑的,不会真让你做饭。”
他又用命令的口吻说:“等我。”说完就拿起我的钥匙走了。
庄震再回来时药瓶里的药已经所剩无几。他把买来的大包小包送到厨房,又洗了手,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准备帮我拔针,我把手往回缩了一下。他抓着我的手说:“别动。”就开始很轻的撕医用胶布,然后把针拔掉,在针口处按着棉球,很认真地看着我的手,他的手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的整个胳膊被药水浸得已经冰凉麻木没有知觉,现在能感觉到温热的暖意,我的心暖了一下瞬间又凉了,我知道他能给我的也仅此而已,医生对患者的照顾。我把手往回抽,但是他握得很紧,我的动作显得苍白无力。
他皱眉看着我的手说:“扎了很多针,手青了,之后再扎血管不好找,等等我给你冰敷一下。”
听这话,果然是医生对患者的态度。“不用,我累了,想回屋躺会儿。”
我想站起来,却被他抱了起来,我意外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很温柔地说:“想回屋那咱们就去卧室敷。”
他把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出去了。他再进来,我使劲抓着被子,他拿着个冰毛巾坐在我床边拉我的手,我抓被子的手更加用力了。
他看着我说:“米丫,相信我。我不会再做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
他现在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上次受伤后,他看完我背上的伤后的眼神,我这才松开手,任由他弄。我不想说话,不想看他,索性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他深沉的声音,“米丫,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一个人扛了,只要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找我。就像孟雪一样,当我是你哥哥。”
我闭着眼睛说:“既然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何必纠缠呢,快刀斩乱麻才对。况且我也没有哥哥,我也不知道有哥哥是什么样的感觉,哥哥可以用来做什么,我只知道一切靠自己。”
他没再说话。我一直闭着眼睛,不知多久就睡过去了。
孟雪的大嗓门又把我吵醒了,只听她说“庄震,你还没走,真给我们做饭了。”
我开门走出去,庄震听到门声回头看看我说:“洗手吃饭。”很随意的话,听上去却很温暖,折磨人心的感觉。
我走到餐桌前看了看,一半是我爱吃的菜。去卫生间洗手时,孟雪跟在我后面,黎黎洗完手准备从卫生间往外走,看到我黎黎就没在动,孟雪进来后,黎黎把门关上,她们两个人盯着我问我谈得怎么样。
“什么谈得怎么样,他自己都说了留下来是做饭的了,当然只是买菜做饭了,什么也没谈。”我平静地说。
黎黎拍拍我肩说:“去吃饭,我好久没吃北方菜了。”
吃完饭,孟雪说要把她房间让给黎黎和程子健,她和我一起住。还没等我说话,程子健就说:“我晚上还有事,不在这住了。”
我很意外地看看黎黎,冰封千里的美,看不出情绪。看看程子健,还是若无其事的表情。又看看孟雪,她看了一眼程子健,也没说活。
“雪儿,你还是回去吧,我这感冒再传染你,你的司机还等着送你回去呢。”我说。
庄震低着头面无表情,孟雪看着黎黎说:“这都什么情况呀?”
冰山美人终于开口了:“你们都走吧,明天有空再来,我和丫丫在家就行了。”
庄震抬头看看孟雪说:“走吧,送你回家。”
孟雪看看我和黎黎很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明天再来,你们这都什么情况呀!”
我不去理会孟雪的话,心想黎黎和程子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孟雪又大咧咧地说:“丫丫,你就不想和我说说话,我留下来陪你们呗,都多久没见了。”
“你明天再来吧。今天把你带来的司机带走,以后不可以带司机来。”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生硬冷漠,听着不舒服。就像这顿表面的团圆饭一样,五个人各怀心事,吃进去时是美味佳肴,到肚里仿佛成了穿肠毒药。
庄震感伤地看看我,又转身陪孟雪往外走。我回房间想到底他在心底藏了什么,和我有点关系,还是全都是孟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