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人少女们起初只是小心翼翼的说着,论着,说到后来声音反而越来越大,然而语气中依然带着谨慎与小心翼翼,时不时看看四下有没有人,而后继续讨论着,毕竟这个话题对于身为女子的她们来说更是禁忌。
成德淡淡的笑了,心下喜悦,汉人的文化的确无双,即使汉族被满族所伏,但他们的文化在满族之中依然没有失掉它应有的光彩。
旗人少女们对着秋水轩唱和的诗词评头论足,时不时发出阵阵娇笑,偶尔也会背出一两首,或者吟出其中较为出名的句子,成德却注意到其中一个温吞棉柔的声音,极其平缓,不紧不慢,柔和的像月光下酣睡的湖,不胜好听,那声音不常言语,只是偶尔插上一句,然而她插的那一句却总是特别精辟独到,胜过在场所有的旗人女子。
成德实在忍不住了,他太想看看那个有着温吞声线,才华横溢的女子,他探出了头,循着那声音看去,那是一个素净的女子,在一群盛装华服、姹紫嫣红的旗人少女中,她那袭月白色苏绣百蝶长裙淡的几乎透明。想来刚才那些环佩珠饰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也与她无关,因她头上并无半点珠翠,只斜簪着一朵半舒半卷、淡粉色的荷。她的面孔无甚特别,甚至在周围明艳娇俏的旗人少女们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过于平凡,但她嘴角清清浅浅的笑意、眉眼间淡然自若的态度却在这燥热的夏日傍晚有着让人安静的力量。
她的言语渐渐被同伴所淹没。
其实这些诗词句子自己也背得出来,成德心下诽腹。
“谁?”那个温吞的声音在此时特别显著,她听见了成德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发现了有人在偷听她们的谈话。
成德闻言走出花架,看着望向自己的旗人少女,面上赫然,染上一片绯红。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染上一层金色,使得他看起来更加俊美,旗人少女们不禁纷纷被他吸引了目光。
成德抬头,恰好看见了那有着温吞嗓音的旗人少女,她眼神晶亮却异常柔和,那眸子正闪烁着好奇的神色,不住打量着自己。
成德这才觉得自己一男子站在她们中央是多么的突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他轻咳几声,歪头看了看少女们,然后缓缓道来:
“在讲秋水轩唱和么?词牌是《贺新凉》,又名《金缕曲》,韵脚是卷、遣、泫、茧、浅、展、显、扁、犬、免、典、剪。对不对?”
竟一点都没有错!
一位身着明黄色绣白玉兰纱衣的女子讶异的道:
“公子这般年少,就已经加入秋水轩唱和了么?”
成德来不及解释,就听身旁一少女说道:
“那么能不能现场作一首呢?”
看着成德欲言又止的模样,先前那身着明黄色绣白玉兰纱衣的女子道:
“要用《贺新凉》来写眼前的景物哦。”
成德微怔,她们哪里知道他只是喜欢汉文化,所以时时关注秋水轩唱和的动向,这些基本的他只是了解,却从来没有写过词,更不用说步韵这种难度大的词。
他刚想拒绝,却看见那温吞的女子,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他的心微微一动,竟是应了下来。
他迅速在脑海中组织语言,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最终却回到那素雅女子身上。
成德眼神微动,吟出一首词: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脂粉都遣。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都泫。趁皓月、光浮冰茧。恰与花神供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障,夜中展。
残釭掩过看愈显。相对处,芙蓉玉绽,鹤翎银扁。但得白衣时慰籍,一任浮云苍犬。尘土隔、软红偷免。帘幕西风人不寐,恁清光、肯惜鹴裘典。休便把,落英剪。
——《贺新凉》纳兰成德第一首词。
一片安静。成德紧张的不敢去看少女们的脸,半晌才解释说:
“这首词,咏的是……”他伸手一指,“咏的是那株白梅花。”
现今已经快及初夏,那白梅树只是光秃秃一片,少女们不明白成德为何会咏那白梅。
只听那温吞的声音传来:
“公子可是叶赫那拉成德?”
成德看着她,淡笑:
“我姓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