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那天，张顺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往单位。就在出示完证件跨进大门的那一刻，有人从背后扯住了他。紧接着，含着一丝胆怯的沙哑声音传了来：“同志，我想……想和你打听点事，行吗？”
转身看去，一个差不多有70多岁、身子佝偻得很厉害的老年人映入了眼底。这个老人，好像昨天下午就在这儿转悠。心下想着，张顺问：“大爷，你昨天就来了吧？”
“是，是，我看到你了，见你那么忙，就没敢打扰你。”老人满脸赔笑，指向接见室门口：“她们……真能和孩子见面？”
张顺明白，老人所说的她们，是指那100多名服刑人员的母亲。对了，张顺在重刑犯监狱工作，是教育改造科的一名民警。在母亲节来临之际，为了引导服刑人员认罪悔罪，安心改造，监狱准备举办一场“母子心连心”亲情帮教活动。张顺是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最近几天，他一直在忙，给服刑人员的母亲发邀请函、接待登记、安排食宿，直忙得焦头烂额。
“只要符合要求，应该都能见面。”张顺抬腕看看表，说：“我还要布置会场，不能耽误，你还有事吗？”
老人挠挠头，吞吞吐吐：“你说的条件是啥？”
“母亲节嘛，探视者的身份当然是母亲。此外，还要看儿子的服刑表现。”张顺确实着忙，说完就跨进了监狱大门。不一会儿，受邀前来的母亲们走进会场，满脸焦急地等待着与儿子会面。几分钟后，在民警的看护下，身穿囚服的服刑人员一出现，现场顿时有些混乱——母亲们扬着手臂，哭着喊着扑向自己的儿子。好在张顺已组织过多次这样的活动，经验丰富，当即让维持秩序的民警隔开双方，直接进入第一项内容：献上康乃馨，给母亲一个拥抱。
康乃馨是监狱提前为服刑人员购买的。当服刑人员手握鲜花走向自己的母亲时，张顺看到母亲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也难怪，这所监狱关押的差不多全是重刑犯，犯罪前能让家人少操点心，当母亲的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儿子能送上一束康乃馨！
“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妈，都怪我不听您的话，才犯下了大错，你打我吧，妈——”
一时间，母子相拥，哽咽失声。张顺的眼里也热热的，正想背过身揉揉眼圈，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一个很年轻的服刑人员面对着白发母亲只是发呆，一声不吱。张顺赶忙走上前，拍拍服刑人员的肩，鼓励说：“今天是母亲节，给妈妈一个拥抱吧。”
“妈——”沉默半晌，年轻的服刑人员终于喊出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母亲。母亲稍一愣怔，眼泪扑簌簌而下：“哎，哎，好儿子，妈听到了——”
事后，张顺得知这个服刑人员是继子，判刑前没少和继母过不去，别说给母亲买花，拥抱母亲，就是说话不带火药味的时候都少得可怜。关押进监狱，继母每到探视日都来看望，也正是这份爱感动了继子。接下来，座谈，共进午餐，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下午1点，帮教活动圆满结束，刚送母亲们走出监狱大门，那个老人又犹犹豫豫凑来。
张顺颇感惊讶，主动搭茬：“大爷，你是来接见儿子的吧？是不是有麻烦？”老人先是点头，接着连连摇头：“没麻烦没麻烦。昨天我碰到个老太太，她说是接到邀请赶来的，同志，你们都搞的啥活动？”
“献花，拥抱，共餐。”张顺笑笑，说：“大爷，参加活动的都是母亲，没你的份。你要接见儿子，直接去接见室就行。”
抬腿要走，张顺又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脚。因为他听得真真切切，老人边走边自言自语：“小凯出生没两天，他娘就没了，我既当娘又当爹，是我一手把他拉扯成人的，怎么就没我的份？”
“大爷，你等等。”张顺叫住老人，问起了他儿子的情况。老人姓赵，今年74岁，前天半夜在车站下的车。5年前，儿子赵凯因犯过失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投送到这所监狱服刑。昨天接见完，本想早点回去，可听说要举行啥活动，就没走。他试试探探地问过赵凯所在监区的民警，能不能也参加一回？得到的答复是，必须持有监狱发出的邀请函。交谈中，张顺还听到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当年，老人的妻子高龄怀孕，生产时遭遇难产，没能下来手术床。尚未安葬好妻子，老人就拿起了奶瓶。从小到大，老人没舍得骂儿子一句，戳儿子一指头，更没让他吃一点苦。甚至为了儿子，他都没再结婚。谁知，儿子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整日和一帮地痞无赖厮混……
“同志，不怕你笑话，小凯会走路前，我天天把他抱在怀里。呵呵，眼瞅黄土都埋脖子了，他……他还从没抱过我呢。”说着说着，老人的眼底止不住地涌满了泪。
“大爷，你先别走，我很快就回来。”张顺不觉心头泛酸，快步跑向接见室。翻开登记簿，张顺犯了难：尽管老人的儿子赵凯表现积极，受过几次嘉奖，可监狱的会见制度在那儿摆着呢，在规定时限内不能重复接见。
这可怎么办？皱眉琢磨片刻，张顺又急急赶去了服刑人员赵凯所在的监区。大约半小时后，张顺握着一支康乃馨跑回老人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大爷，我看到你儿子了，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是不错是不错。多亏了你们教育他，他才会学好。”老人乐得抬头纹都开了花：“他……说啥了？”
“他说他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到你身边，好好孝敬你。”张顺将花递给老人，说：“这是他让我送给你的。在他心里，你不仅是个好父亲，还是个了不起的母亲。祝你节日快乐。”
“真是小凯说的？呵呵，小凯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老人颤抖着手接过康乃馨，喜悦的泪花一下子涌满了脸，无遮无拦哭得居然像个孩子，并一个劲地给张顺鞠躬：“谢谢，谢谢。我这就回家，我要告诉他婶，他叔，小凯给我送花了——”
“大爷，您别急。”不等老人转身，张顺张开了手臂：“你儿子还请我代替他，给你一个拥抱。祝你平安健康。”
看得出，老人受宠若惊，扎撒着手愣怔了好半天才努力站直腰身，慢慢抱住了张顺。张顺合拢手臂，也抱紧了老人……
这次拥抱，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而就是这一分钟，却让老人等了一辈子，让老人一辈子的付出都了无遗憾。望着他腰板挺直、脚步轻快地走远，张顺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支康乃馨，的确是老人的儿子赵凯送的；但那个温暖的拥抱，却是张顺送给老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