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贤说，你看你不懂吧，这说明它使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这可是唐代的宝贝呢！你看这头象的造型，肥硕健壮，孔武有力，体现着盛唐气象的余韵；你们再看，这精致的透雕工艺，虽说已见晚唐的柔靡琐细风格，但其精巧细腻，直到现在还令专家们惊叹不已呀！说到这里，他把白象翻过身，指着象肚子上的两个印章问：认识这几个字吗？
杜南伸过头去看看，两个印章一枚阴文一枚阳文，字却都是篆体。他对着那缠来绕去的篆字摇摇头，表示不认识。危雅箫看也不看，摇着王启贤的胳膊，有些发嗲地说，什么字呀，姐夫？你就别在杜部长面前卖关子了！
王启贤经不住危雅箫这样催：好，好，告诉你们吧，他指着那枚阴文的印章，这四个字是“大唐贞元”，又指着那枚阳文印章，这是“御赐之宝”。
哦，原来是皇帝赏的！赏给谁的？危雅箫又抢过白象，看那两枚印章。王启贤生怕危雅箫把白象弄坏了：快把它放回去，千万别摔了！见危雅箫抱着白象进了书房，这才又转身对杜南说，普贤菩萨骑白象的故事你知道吗？
王启贤平时喜欢在部下面前，特别是在亲信的部下面前显示自己的学识，今天正好遇到这个机会，所以他要考一考杜南。杜南摇摇头，不知道！难道古代还有姓普的人？我参加工作这么久，还从来没遇到过呢。杜南对佛教知识是一窍不通的，但他的这句很可能是有意说的话却刺激了王启贤的表现欲。王启贤谈兴已开，正准备发挥，说，看你，平时不注意学习了不是？普贤如果姓普，那观音就得姓观，如来还得姓如呢！他这话说得杜南似乎不好意思，见杜南用手抓头皮，王启贤“嘿嘿”一笑，接着说道：
那普贤并非中国人，而是释迦牟尼的得道弟子。中国佛教尊他为四大菩萨之一。四川峨眉山的一座寺庙，专门就是供奉普贤的。庙里塑有一尊据说是国内最大的白象，而且记载有关于普贤菩萨的生平事迹……危雅箫放好白象回到客厅里，见王书记和杜南不是在谈正事，就又凑了上去。她先从茶几上用来待客的糖果盒里找了几颗糖，给姐夫和杜南分别丢了一颗，然后自己剥开一颗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对王启贤说：
姐夫，我姐去香港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还有一两天就回来了。
杜南问，原来危局长到香港去了？
去香港考察一下人家那里的扶贫工作嘛。阳谷县组织了一个考察组，派老危带队。
哦。
危雅箫又对杜南说：
我说大部长，组织部可是人才多的地方啊。
王启贤与客人谈话，危雅箫只要插上来，会随意打乱话头。平时在外面，根本没有人敢抢书记的话头，可杜南常来王书记家，对危雅箫这种做法已见过不少次了，王书记对危雅箫这个样子一般也并不生气，他停下自己关于普贤菩萨的话题，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危雅箫那副活泼的样子。危雅箫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杜南不知是什么意思，便应付道，组织部嘛，工作忙，责任又重，对干部素质的要求当然要更高一些。
危雅箫笑了：哎哟，大部长，你给我作报告哪。说完，又接着道，听说你们那儿调进了一个榜眼？
什么榜眼？刚问完这句话，杜南明白过来，哦，你说的是尹凡啊？杜南见危雅箫打断了书记的话，只顾和自己说话，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向王书记解释说，就是通过今年市里公务员招考调进组织部的。他的笔试和面试成绩都是第二名，所以雅箫说他是“榜眼”。
王书记听了杜南的介绍，开始只是随便点点头：是吗？那这小伙子素质一定不错了。
杜南说，是个研究生，原先在河阳高专当老师的。
王书记到底是当领导的，马上把这件事和前面杜南汇报的有关旅游局的那件事联系了起来：你看，我刚才说了嘛，对于表现好、确实有才干的年轻大学生——包括研究生，我们不是很重视的吗？所以啊，对有些人动不动就写信的做法（因为危雅箫的在场，王启贤在这里有意把举报信的“举报”两个字省去了）我们必须要一分为二地看待，不能以偏概全，盲目受其影响。
危雅箫并不知道姐夫说的话是话中有话，她马上接过来说，我看，那小伙子的确不错，这说明你杜部长有眼光嘛！说完这句话，危雅箫看看表，又立马站了起来，像是有事要离去一样向杜南摆摆手：拜拜！果然又抓起自己的小坤包“笃笃笃”下楼去了。
王书记侧耳听着危雅箫下楼的声音，摇摇头，笑着对杜南说，你看我这个小姨子，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风一阵雨一阵的没个消停，到现在还没找上个如意郎君。
王书记这句话让杜南心里一动，他想，危雅箫怎么突然会想起问尹凡的事呢，莫不是她与尹凡有过接触，对他起了什么好感？虽然尹凡已是成家立业之人，但现在的年轻人，是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的，特别是像雅箫这种很会追求时髦的女孩。而且，刚才王书记谈到尹凡的话题虽然是借题发挥，但已然包含有认可尹凡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的意思。但他表面并不露出声色，他回答王启贤的话说，王书记您就别替雅箫担心。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不愁找不到婆家的。只是她眼界高，特别是又有您这棵大树做背景，一般人不敢高攀倒是事实。
王书记无可奈何似的摇摇头，说，都是她姐姐把她宠成这样！
从王书记家告辞出来，杜南一路上一直想着尹凡的事，回到家里，把这件事情想了好一会才去睡觉。所以第二天，也就是刚才，便有了他找陈科长谈话和谈话时所做的那一番交代。只不过，这里面的背景和来龙去脉，陈科长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不光陈科长不知道，就连尹凡也同样不知道。
所以，几天以后，当部务会研究通过并下达了对尹凡的任命的时候，尹凡并没有一种感恩戴德的感觉，他倒是认为，自己是研究生毕业，早就到了该评讲师的时候，没评上那时因为学校里不公平。讲师的位置本来就不会比机关里的什么主任科员低，在工资级别上甚至还要高一些。不过他对杜部长亲自为他爱人调动一事给教育局长打电话联系倒是十分感激。
市教育局李立元局长接到杜部长的电话后，对尹凡爱人娄虹的调动一事倒是十分重视，他马上把人事科长叫到办公室布置这件事，并指示一定要将娄虹安排到离市委宿舍近一点的学校。一个星期后，人事科长将这件事办妥并开出调令，娄虹的具体接收单位是河阳市城关小学。但可谓好事多磨，市教育局的调令发到阳谷县娄虹所在的学校后，学校里感到相当为难，因为娄虹所带的班还有一个多学期就要毕业了。这个班学生素质比较好，多是县委县政府机关干部的子女。虽然说有规定小学不能设重点班，但娄虹的班实际上就是学校里的重点班。家长们对孩子期望大，对班上的老师水平要求也就高。娄虹要走的话，学校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随便派个老师接手，又怕家长们到学校来吵。因此校长找到娄虹谈话，希望她能够帮学校一把，带完下个学期再走。不仅如此，学校还通过娄虹父亲原来工作的县一中领导做娄老师的工作，希望他动员自己的女儿再留一个学期。娄老师向来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帮学校劝说女儿，而娄虹虽然想早点调去河阳，但看到学校的难处，不得已只好答应等明年放了暑假再办理调动手续。尹凡接到家里的电话，只好把这一情况向陈科长作了汇报，同时向杜部长和陈科长对自己的关心再三表示感谢。陈科长又把尹凡爱人暂时不能过来的事向杜部长报告，杜部长听了陈科长的汇报后说，年轻人能以工作为重，这也是难能可贵的嘛。就拿起电话和教育局李局长通话，并嘱咐他：“一定要把城关小学这个指标给我留好了！”听到李局长给予了肯定的答复，这才放下话筒。
尹凡任主任科员的任命通知很快就下来了。小刘起初听到部里准备任命尹凡为主任科员的小道消息，心里的确不大痛快，心想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嘛。但这事又不能主动找领导去说，找了怕领导会认为自己跑官要官，给今后带来麻烦，因此一股气憋在心里，上班时就有点懒懒散散的。陈科长吩咐他干点事，要在平时一个钟头可以干完，但他却磨蹭来磨蹭去，半天也不一定给你拿出来，即使拿出来了，也总是不能使陈科长满意。陈科长心想了，这样子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他想找杜部长汇报一下情况。但小刘毕竟嘴上啥也没说，工作上磨点洋工，也算不上上纲上线的事，对杜部长怎么说呢？就说让尹凡当了主任科员影响科里干部的工作积极性？那这个意思不是等于说部里这样安排干部不妥吗？你一个中层干部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部里的工作，尤其是涉及人事上面的工作？再有了，如果自己去对杜部长谈科里的这种情况，小刘是不是会认为自己向领导打小报告？想来想去，陈科长终于没对杜部长说什么。但杜南当了这么些年的领导，又是组织部主管干部的副部长，对手下人的心理状况可谓了如指掌。就在尹凡的任命下达的前两天，杜南也把小刘找到自己办公室里，专门就这一问题谈了一次话。
杜南这个人有这个特点，他知道对待上级什么时候要摆出谦恭的样子，什么时候要做出随意的姿态。总是一副谦恭卑怯的样子，上司会觉得你这个人太没趣。所以，他在上级面前并不是随时随地说讨好话和恭维话的，有时也视情况而定，说些惊讶、好奇、羡慕、激切、颓废甚至幼稚的话，这样会让领导觉得你是一个本色的人，是个不加掩饰，愿意在领导面前敞露自己的人。而对于自己的下级，杜南也有他的对待方式。他知道，领导的威信并不只是靠严厉能够树立起来的，尤其是在机关这样的地方。机关里，人与人之间来往虽不密切，但上班毕竟天天要打照面，不像在县里当领导的时候，下面的人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见得到自己一次。天天见面，再恭敬的心也会怠慢下来；难得一见，容易给下面造成神秘感——一个人的威严在某种程度上和神秘感也是有关系的。越有神秘感，就越好摆架子，也越要摆架子，这样便能强化这种神秘感。而没有神秘感的地方，你就不能摆什么架子了，你摆架子反而会引起反感的。因此在机关里当领导的，聪明一点的对下属一般都采取平易近人的态度，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以严厉的面孔出现。杜南就是这样。一般情况下他见到部里的干部，不管是不是他分管科室的，他都会微微带笑地点点头，跟下属谈工作，完了后他有时还会问一下：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虽说只是一句象征性的提问，却使下级感觉到对自己的尊重。但他的这一套礼贤下士的行为火候把握得很好，下属们便觉得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他不用交谈，只是远远看小刘上班时走路的样子，对于他心里的情绪就大致有数。小刘接到指示，进了杜部长的办公室。原本装了一肚子的气的，不知怎么，见到杜部长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心里有点怯，那股气一时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杜部长还是在低头看文件。他怯怯地叫了一声：杜部长！
杜部长抬起头：哦，来了，小刘？坐，坐下！
小刘坐下后，杜部长放下文件，站了起来。他走到小刘前面，来回踱了几步，又站下，说，你来部里工作几年了？
已经四年多了。
那你的资格比我还老嘛！
小刘听杜部长这样说，不知他什么意思，不由抬头看了看杜部长，见他脸上带着笑意，便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哪能跟部长比。
我到市委组织部来才三年多，潘部长嘛，时间更短，才来一年还不到。你们这些同志，可是部里的业务骨干哪！
哪里，我……
小刘还没摸到杜部长找他谈话的目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杜部长的话，杜部长又说了：小刘呀，你对自己的工作评价怎么样？
一说到工作的问题，小刘心里的气又上来了：机关这种地方真是令人憋气，累的累死，闲的闲死。干得多、干得好是你应该的，可是一到提拔什么的，那就不论工作表现和业绩了！他赌气道，我才疏学浅，干不好工作，能力有限……
没等他说完，杜部长接过话来：不要自暴自弃呀小刘！照我看，你的工作表现和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嘛，要不然，也不会让你长期在干部科这么重要的岗位呆了。杜部长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对你们这些干部的工作情况，我是看得很清楚的。你虽然在部里工作时间长一些，但工龄还不算长嘛，对不对？
小刘说，我的工龄也有六七年了。
哦，那你和尹凡参加工作的时间相差不多嘛。
提到尹凡，小刘不愿说话了。他心里的不平衡，就是因为尹凡而起的。杜部长却把话挑明了：虽然尹凡到组织部工作时间不长，但他毕竟是研究生毕业，又是这次公务员统一招考招进部里工作的。现在实行干部制度改革，机关里进人以后都得经过考试，所以尹凡他们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为了给以后进机关的同志起一个示范作用，我们对他们这些同志是要重点培养的。但对你们这些机关的老同志，部里面也不会忘记。等过了这个年，像你，还有组织科的小范，我们都准备在职务待遇上考虑一下，你心里有个数。要继续好好工作，啊！
杜部长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小刘听了，心里一阵高兴，觉得自己对组织上的怨气是没有理由的，不免有些惭愧。他连声说，谢谢领导关怀，谢谢领导关怀！
当尹凡的任命通知下达的时候，出乎陈科长的预料，小刘不仅没有表现出不愉快的表情，反而主动向尹凡表示祝贺。尹凡也对小刘的举动表示感动，觉得以前对他的提防有些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