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翎并没有往回逃,反而决定继续向西行。她并不担心文娘会活着,因为她对自己的毒有足够的信心。三年来,她最下功夫的除了武功,就是毒药。她抹在暗标上的药,本身并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但若文娘受伤后忍不住痛用了伤药的话,那么等着她的就是化成毒水了。
一个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会有什么表现?根本想都不用想,她死定了。
当初,山中庄园里的教头并不会手把手的教他们制毒。教头只会把药理交给学徒,剩下的是研究毒药还是研究医术,便只看学徒自己的意愿了。很多人选择学医,心里多半有着为自己解毒的想法。而方翎当初却学了毒。因为她觉得既然那些人敢放心的让学徒们学医,必定是对下在他们身上的毒有足够的信心。而想要解毒,至少得懂什么是毒才行吧。
方翎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虽然并没有找到给自己完全解毒的方法,但她却利用药性相克的原理,研制出另一种可以压制体内毒药药性的毒药。原本需要半年服用一次解药才能压制的毒性,自从她吃了自己研制的药丸后,整整一年都没有复发过了。
而这样做的代价,便是她这一生都不可能祛除身上所中之毒了。从此以后,她只能不断服用自制的毒药来压制原本的毒性,直至她的身体机能下降到再也无法承受两种毒性的相互压制,最终毒发身亡。但这点缺点对于的方翎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因她不想永生受制于人。
方翎的身上还有十颗那种毒丸,至少可以保证未来十年不会毒发身亡。而十年的自由,完全值得她拿命去拼了。所以,她决定逃往西源,不再回那个神秘而又恐怖的组织。
由于不知道跟文娘在一起的那些人会不会追来,方翎一夜未停的远远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然后继续向西。
半月之后,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方翎终于走出了那片深山老林。出林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田埂农物,而是辽阔的草原。清风吹拂地面,随风低垂的草尖荡起一条条弯曲美丽的波浪,看得方翎有些怔神。
这样的美景,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
西源,是个游牧为主的部落王国。这是在草原上行走了数日,见到了三个小的部落马群之后,方翎得出的结论。
暗中观察了几日后,方翎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她不懂西源话。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因为喉咙受伤的缘故,还有时间适应东盛王朝的语言。可西源话与汉语根本不是一个语系,她听着他们叽里咕噜的叫嚷,只觉得像是在听天书一样,根本听不懂。
因此,她完全不敢靠近那些部落人群,只能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大河,不断逆流向北。渴了饮河水,饿了猎兔子,流浪的日子并不算难熬。方翎甚至有点享受这样的生活。三年来无时无刻的紧张戒备,早已令她的心疲惫至极。而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给了她真正放松的机会。每次瞭望这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她都觉得心灵得到了一次洗涤。
人生,不应该被限于某个禁锢里不得超脱。这样的自由自在,才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游荡持续了大半年,方翎无可避免的与一些西源人有了接触,也曾用一些猎物与那些牧民换取衣物和牛乳。而长时间的熏陶下,无论穿衣打扮还是日常饮食上,她都开始变得越来越像西源人。只是她矮小的身形与长相,让她显得年龄偏小,偶尔会遇到一点麻烦。不过那对方翎来说,也不过是活动一下筋骨而已,并不算什么。
而方翎沉默无言和不断前行的举动,让附近的部落开始传起谣言,有一个苦修的哑巴孩子正在沿河徒步前往圣城。圣城,是西源王国宗庙所在之地,据说就座落在这条大河的源头。偏远的部落中很少有人去过那里。对圣城,所有的西源人都是诚心膜拜的。
方翎奇怪的举动得到了解释,于是便开始有人主动帮助她。这也让她的行程变得更加顺利起来。
皑皑白雪铺盖在天地之间,方翎身穿着热心牧民所送的厚皮袄子,喝着尚且温热的牛乳,仍旧脚步不停的继续前行。大河的方向在一个月前有了变化,此时她正沿河向西北的方向前行。
虽然方翎仍旧听不懂太多的西源话,但从那些牧民的态度中,她大约猜到了沿着大河的方向走可以找到某个大城。这让方翎觉得十分振奋,因此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她仍旧不愿停下脚步。这种旅程十分辛苦,但她却辛苦的心甘情愿,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就是这种放松的心态,使得方翎忽略了身体的细微变化。当心脏处突如其来的剧痛袭击了她全部的神经时,她只来得及将一粒药丸塞进嘴里,便一头栽倒在雪地中,晕了过去。她的嘴角流出了紫红色的血,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染出朵朵红花,妖冶而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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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那里好像有个人啊!”清脆的童声回荡在天地间,随后便是“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不断接近河边那个被雪掩埋了一半的人影。
“主子,等等阿夜啊!”跟在马后奔跑的少年拼了命的想要追上骑马的孩童,却只能被甩的越来越远。
穿着一身白色狼皮大氅的孩童跳下马,费力的扒开厚厚的积雪,看到了被掩埋在雪下的人脸,惊叫出声:“是个女的!阿夜快来,这里有个女人晕倒了!”
名为阿夜的少年终于呼呼大喘着追了上来,伸手去拉自家小主人:“主子,雪都盖了这么厚了,这人肯定死了。咱们快回去吧。”
孩童却摇了摇头,望着阿夜道:“没死,这女人脸上还是温的呢。”
“怎么可能?”阿夜惊得蹦了起来,拉着自家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冰天雪地的冻了这么久,是个人都冻死了。主子,你可别乱说话啊!”
“真没死。”孩童十分坚定的看着阿夜,扯着他的手往前伸向趴在地上的女人:“你不信自己摸一摸。脸皮是软的,也是温的。”
少年下意识的缩了缩肩,瞄了那女人两眼,怯懦的继续劝自家主子:“主子,这个人咱都不认得,不是咱们部落的,还是别管了吧。”
呜呜呜,怎么会有雪埋了还没死的人啊?不会是妖怪吧?真的好可怕啊,他不要去碰啊……
孩童抽回自己的手,又跑到那女人身边,摸向她的脖子。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叫阿夜:“还有脉搏呢,人是活的。你难道要我见死不救吗?阿夜,快点过来帮我把她扶到马背上去。”
阿夜:“主子……”
“快点!”七八岁的孩童皱起了眉头,虽然稚气十足却另有一股威严在其中。
少年不敢再迟疑,只得上前用力将昏死过去的女人背了起来,抬到了马背上。
随后孩童也爬上了马背,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住趴在马背上的女人,对阿夜道:“我先带她回部落,阿夜你在后面跑回去吧。”
阿夜:“主子……”你怎么能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好啊?
十五岁的少年心碎成了一片片儿。
而马背上的女人,于颠簸中醒来了朦胧的意识,吐出了两个字:“谢谢……”随后又干脆的晕了过去。
扶着她的孩童听到了她的话声,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竟然是个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