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曹操早已看透刘表座谈客一个,爱民养士,从容观变,在军事上不敢有任何行动。曹操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刘荆州。曹操骂刘琮猪狗不如,其实就是骂刘表这条老狗。
曹操这人,是很有个性的。碰到有种的对手、仇人,比如陈宫,自己被出卖、被打得头破血流,可以不杀这个人。见了那些一枪不放举手投降的窝囊废,反而很可能咔嚓了他。罗贯中在《三国演义》说刘琮踏上上任的路途,就被曹操谋害,想必是有依据的。否则,五年后曹操不会用对刘琮如此恶毒的咒骂,来反衬对孙权的喜爱。
其次,蒯越、蔡瑁、韩嵩、刘先这些谋臣武将,十有八九早已暗地里集体向曹操投降,保证荆州集团不会对曹操有所动作。此时的刘表早已被这些人控制,不能表现个人意志,这些人的意志就是刘表的意思。
不错,韩嵩、刘先他们早就劝过刘表,现在两雄相争,主公您举足轻重。如果您有雄心壮志,就乘机大干一把。如果您不想自立,就应该在曹、袁之间作出选择。您现在是雄踞一方,坐拥十万之众,袁绍求援您不答应,曹操贤能您不归附,最后是两边不讨好,两边得罪。
刘表还是狐疑不决,便派韩嵩到曹操那边去探个究竟。因刘表没有下定降曹的决心,韩嵩不肯去,最后还是被刘表强逼到了中央政府。韩嵩到许都后,曹操拜他为侍中、零陵太守。刘表反倒说韩嵩卖主求荣,韩嵩回来后被打得半死,关进了监狱。
刘表既不听劝,韩嵩的此次中央之行很可能出卖了刘表,而代表蒯越、蔡瑁、傅巽等人与曹操做了一笔交易,集体向曹操输诚。只不过韩嵩回荆州后嘴巴紧,打死不说(说了反会被打死)。这就为什么曹操放心地与袁绍拼命,而不顾南边的刘表;也就为什么曹操占领荆州后,这帮人封侯拜将、高官厚禄的原因。
刘琮接班以后,本来是不打算投降的,傅巽、蒯越他们威胁利诱,刘琮只好就范。再一次证明,蒯越、蔡瑁、韩嵩、傅巽他们的降曹,早已安排就绪。
如果真被韩嵩他们出卖,刘表就亏大了,冤死了。
纵观刘表的一生,他本质上是个文人、文官。只是混乱的形势,使他成为坐拥一方的割据军阀,而且是个温和的军阀。刘表从不主动出击,争抢地盘;保境安民,爱民养士而已。刘表应该是个好州牧。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在那个时代难得的好长官,竟然落了个凄凄惨惨的下场,是不应该的。不仅令人有些费解,也令人相当惋惜。
注定刘表家族不幸结局的转折点,应该在公元198年。此年,曹操第二次南征张绣,刘表派兵助战。在刘表看来,荆州是他的荆州,你曹操来打张绣,张绣是帮俺老刘守北大门的,派兵助战,叫做守土有责。
刘表没有弄清楚的是,这个时候的曹操,已不是公元196年以前的曹操,他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军阀,他打谁都是“正义”的——因为他“代表”皇帝,代表中央。刘表为张绣助战,不是跟曹操个人结梁子的问题。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也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曹操代表的是中央政府。跟曹操过不去,就是对抗中央,这就是“政治”。
让人不解的是,董卓死后,董卓的余孽、凶狠残暴比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李傕、郭汜挟持献帝,控制中央政府(公元192年),刘表诚惶诚恐地上表贡奉,还接受李傕、郭汜给予的任命、封号,对一帮恶棍控制的中央政府表示服从、忠顺。
如今(公元198年),皇帝还是那个皇帝,政府还是那个政府,而且皇帝和政府离自己还近一些,只是中央政府的掌控者换成了曹操。这个时候反而要跟中央政府作对,难道曹操不如李傕、郭汜么?再者,曹操与刘表之间,个人素无恩怨,也谈不上什么国恨家仇。所以,刘表的对抗中央,跟政治无关,也不是出于个人的爱恨情仇。
到了公元200年,曹操袁绍两大集团的对抗、决战已不可避免。形势要求刘表进行最后的抉择,刘表拒绝。
这个“拒绝”,是刘表自认为的。曹操不这样认为,既然你答应了支持袁绍,即使你不派兵相助,背叛朝廷、对抗中央的罪名已经成立。
刘表认为,在曹、袁两人的世纪大赌博中,自己没有押宝,可曹操已经认定,你老刘不仅押了宝,还押错了宝。
公孙瓒认为,几座高楼可保全自己。刘表认为,方圆千里的荆州更能保全自己。两个人思维是一样的,只是一百步跟五十步的差别。
按理来说,坐拥一州土地,带甲十万,是应该能保全自己的。问题是,那得看什么时候,看什么形势。袁绍与公孙瓒在界桥大战的时候,曹操与吕布在徐州攻防的时候,刘表可稳坐荆州。当两支决定性的力量对决的时候,第三支力量就不能坐观成败了。因为,两支力量对决后形成的新生力量,只会更强大,第三支力量更无法对抗,妥协、投降为时已晚。
在专制社会里,根本就不允许第三种力量的存在,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第三条路线。如果允许第二种、第三种力量或者第二条、第三条路线的存在,那就不叫专制。
官渡之战,是袁绍、曹操之间的战略决战,刘表拒绝站队。在太平盛世,不站队,随处可以站队;在混沌乱世,不站队,最后就没地方站队。
芸芸众生,乱世枭雄,有多少人看得清这个道理?
说来说去,问题所在,还是刘表不懂政治,可惜、可怜。
⒋书生军阀大比拼
本集说了三国早期的几个书生出身的军阀,有的还是不太典型的军阀,如皇甫嵩和刘表,相当于医学上的可疑诊断,仅是为了给学生授课的需要,才拿它当成病例。统治益州二十余年(公元188—214年)的刘焉、刘璋父子,大致也属于这一类型。本书第五集对刘焉父子有过一些“奇谈怪论”,故本集的内容不去说他们。
三国里书生出身的最大的军阀是曹操。只不过,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后,代表的是皇帝和中央政府,不太好说他是军阀。
曹操分明是军阀,却给自己披上一层漂亮的外衣。把天子弄到身边,口含天宪,手握王权,东征西讨,凭他的能耐和能量削平北方群雄,把自己弄成了当时最大的军阀,当时的人和现在的人还不好意思说他是军阀。这就是曹操的智慧。
曹操本身有优点,也有缺点;有高尚可贵的一面,也有卑鄙可恶的一面。你可以爱曹操,也可以恨曹操;可以为曹操歌功颂德,也可以对曹操说三道四。即使从功利的立场出发,即使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任何一个人也不得不承认,曹操这个军阀不仅做得最强、最大、最成功,还做得最漂亮。狠狠地为古往今来的读书人争了一口气。
还有诸葛亮,也是书生出身的军阀(刘备去世以后)。只不过,诸葛亮协助刘备建立了山头般大小的帝国,是蜀汉政府里的宰相,也不好说他是军阀。再者,把羽扇纶巾的诸葛亮说成军阀,可能倒了中国人的胃口,招来一大堆口水。本书内容的相当权重都用来说诸葛亮,现在又说他是军阀,肯定很多同胞不高兴,一笔带过算了。
本集说到的几位书生出身的军阀,都以失败告终。皇甫嵩谈不上失败,但他本可以做得更成功,不是一般的更成功,而是相当的更成功。如果他当初与关东联军夹击董卓,抹去董卓及其余孽控制中央政府这一环节,虽然不能改写中国历史,至少可以改写东汉王朝的历史。
可以做得相当的更成功却不去做,也应该是失败,另一种意义上的失败。
袁绍兄弟的失败,最是莫名其妙。中国有句古话,说一些男人“有色心,无色胆”,意思是这个男人对某个女人动了心,起了意,却不愿或不敢行动。袁绍兄弟正好相反,是“有色胆,无色心”。兄弟俩对于最高权力,可谓是“色胆包天”,却没有攫取最高权力的权谋、能力、气量、意志。
袁氏兄弟就像两只猴子,在八月十五的晚上,坐在池塘边赏月,看见水里一轮明月,也不问是真是假,便奋不顾身地跳进水里,一阵厮打,搅碎了月亮,两只猴子也一齐溺水身亡。
这种失败,不叫失败,叫失足。这种失足,发生在懵懵懂懂的青少年身上,情有可原。发生在二袁身上,便不再好去说些什么。
公孙瓒和刘表的失败,原因基本相同,那就是不懂政治和常理,甚至不懂政治常识。
政治一词,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语境,做不同的解读。这里说的“政治”,是指社会政治,即社会权力(现代政治学叫公权力)的渊源、转化和运行。公孙瓒相信几座碉楼能保全自己,刘表相信坐拥一州沃土可超然于世纪大混战之外,其政治觉悟的水准,不会比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农民强。
任何时代的任何一个军阀,都处在政治风暴之中,像公孙瓒、刘表这样不懂政治的军阀,趁早歇菜的好,免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的确有那么一些人,不读书反而没事,一旦读书,人越读越傻,事越做越蠢。所谓的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即是谓此。不信的话,只要看看刘表和公孙瓒即可。
现时有一句很时髦的话,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意思是说,天生的一个流氓,再读一点书,那就不得了了。
这句话也可以倒过来说,叫做“读书苦,读书忙,读书破万卷,你也做不了大流氓”。意思是说,读书这玩意,毕竟还是有些好处的,所谓的修身养性。书读多了,身修歪了,性养乱了,即使你要做个流氓,也不像那么一回事。
你说,读书好还是不好?该读书还是不该读书?
千百年来,还真是不好说,还真说不清。
本集说的这么些个人,若在太平盛世,可以高谈阔论,高官厚禄,高寿辞世;可以稳稳当当地当三公,做九卿;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抱孙子。可他们遇上了王朝末世的世纪大混战,便主动地、被动地或半主动半被动地当了军阀,实际上是力不从心的。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良为娼。
一个良家妇女,嫁入良家,她就相夫教子,操持劳碌,温柔贤淑。一旦逼良为娼,可能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嘛。可她也是无辜的、无奈的。
这些书生军阀的行为,的确有些像今天的性工作者。大会上拿来批判批判,抓住现行的也就教育、罚款了事,私底下不好去说些什么。
良家女沦落娼家,绝大多数人命运悲惨,下场可怜。可也有少数佼佼者成了“妈咪”,甚至在各地开起了地下连锁店,发了大财,衣锦还乡。回乡后开个小酒馆、咖啡屋,名正言顺地当起了老板。
在三国,书生出身的军阀中,曹操和诸葛亮即属于这少数的成功类型。
俗话说,乱世之人不如狗。这是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读书人尤其是真正会读书的读书人来说,乱世也未必是坏事。
一般而言,太平盛世里,庸才当道,所谓“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即是此谓。这种世道不需要英雄,不需要奇才。在太平盛世里,英雄、奇才也混不出头,还可能早早地遭埋没,遭打压,遭封杀。
只有在乱世,风雷激荡,风云际会,英雄和奇才应时而出,顺时而动,因势而成。许多本来默默无闻、本该终老林泉的读书人出大力,干大事,成大名;功成名就,封妻荫子,名垂千古。不过,这种读书人毕竟不多。
话又反过来说,不多也算是有,有总比没有好。
纵观一部三国史,仗打了几十年,人死了几千万,成就了几个读书人?
一个半。
一个是曹操,半个是诸葛亮。
曹操的成就是完整的——他不亲自篡汉,正是完整的具体体现,应该算一个。
诸葛亮名义上、形式上、理论上看起来,是相当的成功。实际上,诸葛亮的苦、诸葛亮的悲、诸葛亮的辛酸和无奈,除了老古我,没几个人理解。诸葛亮只能算半个成功的读书人——形式和内容相分离,名义和实质不统一,内心撕裂的痛楚折磨他的后半生。
看来,书生当军阀,不是那么好玩。
说来说去,还是应了股市的一句废话——入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
三国的名人中,有一群特殊的人——书生。他们本来应该是做高官,享厚禄,或者写诗词,教孩童,却不幸卷入世纪大混战,成了军阀,干起了自己并不擅长的营生。结果,落个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整个家族的性命。他们是怎样主动或被动地走上军阀之路的?他们为什么害人害己?作为知识分子,他们的身上有些什劣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