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辉剑
把睡眠留给白天
单枪匹马 你走向深夜
走向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
走向毒蛇横行的沟沟洼洼
一身胆气 你从不回头看一看
鼾声四起的村子
除了你手中的松油灯
没有谁知道 你是怎样度过
整整一个夜晚的
只看见早晨 你走出山口
全身已被雾气湿透
竹篓里蠕动着各种各样的毒蛇
这个世界
总有许多爱吃毒蛇的人
站得远远 看你
斩头 剥皮 取胆
你两手沾满鲜血
他们干干净净 坐下来
品尝美味佳肴 你的两眼
一片血丝密布的茫然
你这个与魔鬼打交道的人
走出峡谷 却善良得
就像你的哑巴妻子
从来不对人大喝一声
人参精
红辫子绿肚兜的小男孩
隐居深山老林 长不大的童年
千年万年 不懂人世沧桑
那些背负竹篓的采药汉
那些吃不饱饿不死的山里人
草鞋磨烂 常常把命系在一根藤子上
你给他们的幸运太少了
你不知世上有多少腰缠万贯的人
纵欲过度 肾衰阳痿
你不知挖参人不是吃参人
从一个山头跳上另一个山头
从一片草丛钻进另一片草丛
你的歌声像风 轻快得让我沉重
你不知我是谁
我在采参人和吃参人之间
远离人参 我有一个爱人
不用药物壮阳就能给她足够的幸福
可我一回头就看见那些匍匐的背影
把命系在一根藤子上
把我的心久久地悬在空中
歌 谣
杨学全
淡黄稚嫩的花
伸出你幻想的手臂
伸过来 触动阳光
你细小的手指
让风觉得愉悦
花啊 是在梦中长大的
是在蜜蜂的亲吻中
流出一生灿烂的泪水
（原载《人民文学》1996年第5期）
一叶星空
陈明亮
只有一块架在木架上的黑板，让人看出这是教室。这黄泥小屋，是山里孩子们的天堂，黑板被天真的孩子说成是一叶星空。当那位女教师在小屋门前，摇响挂在柱上的那口钟时，孩子们涌进小屋，整齐地坐在位子上，面对着女教师和一叶星空—
望着孩子们黑亮亮的眼睛
如—片片新鲜的叶子
在眼前刷刷展开
你的期待如泻金一般
期望有花从这里开出来
期望有果从这里结出来
你的手如一面旗帜在黑板上展映
这一叶星空就缀满了灿烂的繁星
整个教室顿时亮堂起来
孩子们向往随着星星闪耀
如千里马在无际的草原上纵横驰骋
你的梦属于这一叶星空
在钟声分割的时间里
你在这一叶星空下耕耘春夏秋冬
你比谁都心中有数
只有自己的年龄记不清了
由于星星的闪烁
耀得你的双鬓过早地白了
灿烂的阳光如金色的波涛
走出教室就是滚滚的大海
你说你必须在这叶星空下
把孩子培养成勇敢的水手
然后挥手送他们去远航
（原载《人民日报》1996年9月11日）
诗三首
三 子
赣江之滨
歌者在水中漫步，赣江之滨
我被农历十月的暖阳所惊醒
品汲露水，阳光和露水荡漾着蜜
远离夏日的惊雷，葵花的方向向上
这一朵葵花的灿烂平息
逆江而上，追逐赣江的清凉水花
此刻的天空竟是一面大镜！
突破月色的逃亡，截下内心的江水
多少年，任一块石头压在心上
“农历十月，天堂的屋宇升得更高”
借一盏歌者的烛光
将故乡的枫林点燃
农历十月，赣江的水必将漂泊者收留
赣江永不停息的水
令阳光也变成碎片
回到栖居的寓所，我能否栽下一朵
秋后的葵花—因为它小小的花蕾
我得以重新进入关于爱情的写作
乡居
任阳光翻捡朴素的心灵
池里的游鱼，在偏僻的一隅
吐纳入冬的气息。年迈的房东晒净了双手
她能否用去年的棉絮如愿地织一床粗被？
一条小路延伸到乡下的边缘地
我在有阳光的日子里写作，休息，想念爱人
有时我独自坐在枯落的葡萄架下
等待霜降。霜降，恰似那不久的大雪即将没顶！
在曾经遗忘的乡间
青草往山冈聚集；民歌的种子
未经催迫早已萌芽
恰似那童年有关纸筝的哭泣
阳光是否是一种力量
它打断记忆，又受困于午后的重围
我曾于午后泡好一杯茶水
赣水，作客的今夜谁独枕一席寒衣？
房东抽着烟卷，更老的一个咳嗽着
乡村的另一面，被渐弱的阳光所反射
游子写不出简短的诗
爱人在更南的一方，拒绝同样的冷
流水
南方的流水之上，一朵莲花端坐
飞鸟，却不能在液体的镜里投出自己的影子
向东，寥落的晨星
哲人的目光忧戚，打翻箫孔的秩序
我的寓所在一朵花中，以水的流向
将临秋的风景占尽
垒起我青春的骨头和诗歌
这一捧散沙啊，爱的烛火行将熄灭
流水送走三月的新娘
匆忙的夕光铺成她的嫁妆
丧失，或者记忆
平缓的大江几时在脚下低语
“影子高不过飞鸟……”
相对于一座孤城，谁是真正的富有者
可是，流水冲塌了堤岸
连一刻的伫立都是虚空的
正似一滴水就将莲心的愿望淹没
九月将过，我在汉语的阅读里摈弃一生的缄默
（原载《诗神》1996年第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