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柏林
一
无须买日历
作业很厚很厚
翻过一天 又一天
阴晴圆缺四时／乙节
都写在脸上，都
写进教案
包括下黑雪的预报
以及意料之外的忌日
二
对生活总提朴素的要求
比方说小康水平
只定豆腐标准
（外加一盅薄酒）
因为“穷得像教书的”
小贩杠杆上，知识
已落不了多大价钱
奇怪的是书价
盲目地涨起行情
你不敢轻易摸出一文
作冒险的投资
三
《孔乙己》是重点篇目
每个标点都须考究
想到那件长衫难免悲哀
有篇作文布置下去
是初上讲台的时候
花白胡子了
没一个学生
推敲出满意的结尾
四
宣传标语里
笔砚又在铁青着脸面
一个老调调，季节性
哼哼几天
又不忍看一代人
孩提时被无知杀伤
罢 罢 罢
还是严肃地捧起讲义
句读两字
上
课
（原载《诗刊》1998年4月）
省委书记在一幢危楼前
夏斌斌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 北风凛冽
三辆中巴像三条鱼静悄悄地
驶进沉寂似水的职工院落
省委书记避开案前如山的红头文件
避开歌功颂德的阿谀之辞
以及形式主义和神仙会
像江湖郎中深入民间
切到了百姓疾苦这根脉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连续十个月
欠发工资的亏损企业
一幢摇摇欲坠的职工宿舍
因交不起电费，三姐妹在昏暗的油灯下
写作业
他流泪了
一个共产党的柔情和耿直
也让我们感动 他发自肺腑的自责和内疚
掸去我们信念的灰尘
翌日 他带领五套班子一行
再次来到这幢岌岌可危的楼房
眼前的情形使在场的人震惊 掉泪了
他们受到撼动 不亚于孔繁森的事迹
在百姓心里掠过的风暴
一次特殊的省委常委扩大会议
在寒风包围的院落在老百姓中间召开
这使我们想起过去革命创业岁月里
共产党一贯保持的作风
当会议结束 整个院落沸腾了
人们心里湿润温暖 目送
缓缓移动 犹如水
载送重新起锚的船
（原载《诗歌报》1998年第7期）
在吾乡（二首）
川 梅
乡长的手提电话
乡长的手提电话
在吾乡的贫困上耀眼又气派
吸着吾乡的营养
一年到头，乡长的手提电话
都特别忙碌
远离城市、繁荣和富裕的吾乡
没有招商、投资和摇钱的树
机耕道瘦如羊肠
小学校病了多年也没钱医治
还没有温饱的乡土上
乡长的手提电话
特别忙碌
跟贫困一点也不般配的
乡长的手提电话
一年到头特别忙碌
没有忙出什么名堂
却让吾乡的贫困愈来愈茂盛
愈来愈茂盛的贫困
在吾乡伸出一双双手
伸向瘦弱的道路、病重的小学校
伸向吾乡人还未温饱的日月
同乡长的手提电话一起，张开嘴巴
吮吸吾乡的营养
乡长的名字
年年，从三九到三伏
乡长反反复复把自己的名字
在吾乡小酒店的账簿上
龙飞凤舞地
书写
小酒店老板一脸苦笑
也不敢拒绝
陪伴大量的酒客和食客
在吾乡小酒店天天过年
飘飘欲仙之后
爱好书法的乡长，抓住机遇
把自以为价值万金的名字
在小酒店的账簿上
龙飞凤舞地
书写
小酒店老板脸上的笑
比哭难看
每到月末，账簿上其他的名字都
只有乡长的名字力透纸背
还在一遍遍龙飞凤舞
练了三九和三伏的乡长的名字
已书写得愈来愈见
功力
愈来愈见功力的乡长的名字
其实也不值钱
吾乡没有人愿意抢购和收藏
只好赖在小酒店的账簿上
渐渐长霉，他的老娘
也在打着火把趁着夜静
唤他的名字
回家
（原载《诗歌报》1998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