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已经过了霜降,漠北的荒原上刮起阵阵寒风,似乎要将寒冬吹来。
突厥战败撤兵已有两日,鲜血淋漓的战场腐败的尸体,总有一方需得清理战场,否则大战之后必有大疫,殃及周围城池百姓便就得不偿失。
那个副将,竟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狼口,不知去向,只是身负重伤又被狼咬断一条胳膊,恐怕是命不久矣。
而王辽校尉,此次并没有上战场,只是负责战后的战场的清理,好似并无异常。
此时告别昔日高令月的慕颜斜靠在榻上,听着外公唠唠叨叨的讲着军中的情形出神,江慕此时不在帐子中,这几日总有狼叫,估计是找他的狼兄去了。
她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阿史那的那件狐裘大氅,眼前似乎看到了那日被阿史那绑在战车上的情景,人马厮杀,头断血流如此真切,当时只因着担心爹爹,现下想来的确有些后怕。
恍惚之间仿佛记起前世,田猎之时,皇兄一箭便射中一头雄壮的驯鹿,呈至父皇面前,母后身侧的容敏只淡淡扫过一眼,便不忍血气,娇弱昏倒,当时母后还笑称她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只是这位好心肠的孩子在昭国亡国那日便急急降了宁玉。
究竟如何下场她倒是不知,但若如此说来,面对那般惨状的杀戮都没有柔弱的昏倒,自己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了。
“颜娃子,你有没有在听啊!”江老爷子见愣神的慕颜,负气般吹着胡子,佯怒道。
慕颜一愣回过神来,其实她真的没听见外公都说了什么,可看看吹胡子瞪眼的外公颇有些好笑,弯弯眼角,软糯道:“在听在听,只是外公所讲十分精彩,慕颜想在听一遍呢。”
“哼,鬼灵精,就知道你走神了,不过你现下这般倒是比着先前乖巧多了。”外公不无欣慰道。
慕颜听着心头一紧,那可不就是原来的那个她,那个原本的慕颜么。想了想还是问道:“外公英明,慕颜……原是怎么?”
外公说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道:“顽劣至极,就差没有揪外公的胡子喽。”
慕颜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这般,额,活泼么?
她揽着外公的手臂笑道:“慕颜变乖了不好么?以后不会惹外公生气了。”
“好,当然好。”说着外公眼中似乎又氤氲起泪水,声音难掩欣慰。
慕颜不知道外公因何总伤心,只是想着不戳老人家伤疤,所以便缄口不问。
几日的修养下来,慕颜的身体渐渐好转,性格上的转变因着现下年纪尚小,都可以归咎到“成长”二字上,况此番历经艰险,人都只当是慕颜经磨砺而懂事了,更加相信了磨砺令人成长一说,并不生疑。
“军医,芽儿将熬好的药端来了。”怯懦的女声掺着秋风隔着帐子响起。
“端进来罢。”
慕颜一愣,心道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帐帘被人撩开,带进来丝丝冷意,她抬眼望去来人不过十二三岁的婢女,怯弱的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案几上,起身正欲推下。
“芽儿你过来。”慕颜出声唤这个名叫“芽儿”的婢女。
那名唤芽儿的婢女身子一颤,有些惶恐的上前跪在地上,低着头怯生生道:“娘子有什么吩咐么?”
“抬起头来。”慕颜声音不冷不淡,声音中的威严听起来竟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
一旁的外公不由微微诧异,继而目含欣喜心道,到底是自家的外孙女啊就是有气势。
芽儿怯怯的抬起头,不经意看向慕颜,目光触及的一瞬复又迅速躲闪了开来。
慕颜眯了眯眼,眼前的这个丫头便是那日送来毒粥的,也是那日醒来打翻了水盆的。她从前在宫中见过许多,这般目光闪躲诚惶诚恐,倒不想是一般奴婢畏惧主子时的神态,联系前后此番看来倒像是……
“芽儿,你今年多大了?来这里几年了,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抚了抚手中大氅,慕颜问道,稚嫩的嗓音带着微微沙哑此时竟然人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回娘子,婢子今年十三,经兄长举荐来这里共两个月了,家中只有一个兄长,是将军府的管事。”芽儿神情畏惧,声音怯弱身子颤了颤,将头埋的更低。
慕颜点点头,摆摆手示意道:“好了,你下去罢。”
“诺。”芽儿低着头颤巍巍的站起来,便告退了。
待芽儿走出帐子,不等外公开口,慕颜便小声道:“从今往后,这个芽儿经手的药和吃食都去找只老鼠喂了,再把那只老鼠养起来。”
外公惊诧道:“这是何故?”
慕颜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大氅工整叠好,虽然阿史那杀她国人,挟持她却并没有如何伤害她,对阿史那,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恨意,只是各自立场不同而已,但是那些隐藏在慕家军中的人,便不同,如同随时爆发的毒瘤,她平生最恨的便是背叛。
收敛神情藏起眼中恨意,眨眨眼抬头笑看看外公促狭道:“因为我不喜欢她!”
只是现在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芽儿拿来的毒粥却没有被惩治,但她总感觉这慕家军中定有什么躲在暗处的东西,静等着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而那个王校尉,恐怕得先留一留,这是猫同鼠的游戏,一击致死,就不好玩儿了。
“颜儿。”
慕颜抬眼看见来人,嘴角弯了弯,甜甜叫道:“爹爹。”
换下战袍的镇远大将军慕如烈,一身玄色劲装,虽是葛布麻衣,任掩盖不了周身威严的气场,只是她知道,这个爹爹是极其疼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在那般情形下以身犯险。
慕如烈愣了愣,继而眼角含着宠溺的笑意在慕颜榻边的席子上坐定,笑道:“颜儿好些了罢,军队修整两日咱们就能回武威的将军府了。”
慕颜笑道:“好些了。”
继而撅起嘴撒娇道:“只是整日憋闷的紧,江慕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都不陪女儿玩儿。”慕颜心道虽然上辈子已经成年了,可现在原谅她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就容许她在父亲面前撒撒娇,弥补下上辈子上上辈子的遗憾。
“是么!那臭小子去哪了,爹爹这就给你将他捉来!”慕如烈说着剑眉一皱,作势就要起身。
慕颜忙扯住爹爹的衣袖,笑笑道:“嘿嘿,爹爹女儿说笑的,没有江慕还有外公陪着不是么。”
正说着帐帘被人掀开,寒风飒飒吹进来,冷得慕颜一个激灵,可看见来人时眼睛却陡然亮了起来。
少年身姿挺拔,容貌虽稚嫩眉宇间已渐渐透着几分英气,衬着俊朗的容貌更胜几分,深秋时节寒意渐浓,少年却灿若朝阳般耀眼,但更夺目的则是他怀中的小白团。
只见江慕怀中抱着个白绒绒的毛团走了进来,看见帐子里的人时愣了愣,有些僵硬的弯腰向江老爷子和慕如烈行了礼,他这是看着军中士兵见着了他们都是这般,遂照样学样。
“哇,江慕,快过来,好可爱啊。”慕颜只看着他手中的绒团眼睛发亮,忙招手道。
江慕依言走到她榻边,跪坐下来。
慕颜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的是一只白绒绒刚出生的小狼崽,蜷着身子缩在江慕臂弯间,眼睛都未曾睁开,粉嘟嘟的小鼻子,通体雪白,只在耷拉着的耳朵上有两簇儿黑毛,好似是闻到陌生的气味,小鼻子皱皱,“啾”的一声打了个喷嚏。
慕颜心下喜爱万分,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轻轻戳一下它,小东西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颤巍巍的向前探了探小脑袋,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舔她的手指,继而眯着眼睛吮吸了起来。
“呀,它怕是饿了罢。”
慕颜看着毛茸茸的小东西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眉眼都舒展开来,冲淡了方才心中隐隐的阴郁。
“这小狼崽子真是和颜娃子有缘分啊。”江老爷子在一旁捋着胡子笑道。
慕颜笑笑,看向江慕眼中充满期待:“我们可以养着它么?”虽然她也知道狼同犬不同,总归野性难训,可,不是还有他嘛!她还担心什么!
江慕还未表示,慕如烈先说了话,自打这小子一进门,自家女儿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总算是找到插话的机会,于是大将军将面子做足,甚是威严的轻咳一声缓缓道:“只是,这狼野性难训,女儿家还是养些柔顺的为好。”
慕颜叹口气,她也知道爹爹说的的确是实情,只是眼下这只像极了前世自己养着的宠物犬白球,却被皇兄的宠妃容敏看上,硬是将其要走了,从此她便再也没见过它。
“哼,有什么不可以,不是有臭小子在么,他都可以领着狼群去救你,还怕养不了一只小狼崽子!”
外公在一旁同大将军唱着反调。
“岳父怎能如此纵容颜儿,况战场之上小婿未必没有破解之计!”
慕如烈心中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岳父总喜欢同自己唱反调。
那边翁婿两人争论得欢快,这厢慕颜和江慕怔愣片刻,相视一笑,继而一同逗弄怀中的小绒球。
清寒的秋夜,帐子中暖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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