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采煤量和经营效益不断下降,矿党委书记田禾焦急万分。转眼又快到那年年底,田书记考虑来考虑去,最后想到要在矿里树一些采煤标兵,通过表彰奖励他们,激发全矿矿工的生产热情,从而扭转煤矿日益不景气的被动局面。
“要树多少标兵,每人发多少奖金呢?”田书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李南同学,你是重点大学心理学专业的高材生,对矿工的心理研究也该较深,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这个——”想到大学安排我到煤矿实习,田书记如获至宝,一直把我留在煤矿行政办公室做文秘工作,没让我下矿井采煤,没让我干苦活、脏活、危险活,我心里就抑制不住地感激。于是我说:“好吧!”
田书记善解人意,觉察出我有点犯难,便问:“你有什么要求?”
我有些犹豫。田书记又鼓励我:“不要紧,大胆地讲,我会尽力而为。”我就开门见山道:“‘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我来煤矿实习这段时间,一直未下矿井,没有掌握矿工的思想、心理。煤矿行政办公区离矿井较远,交通不便,您能安排司机和小车,送我去井下调查调查吗?”“没问题,”田书记爽快地说,“你要几天时间?”“一周,六天吧!”田书记答应了我的要求,还说时间不够,可以延长,但一定要想好法子。我很感谢。
下矿井转悠了整整一天,找了十多个矿工了解情况,办法有了!没有急着返回,又和司机驱车进城玩了整整五天,过足了瘾,舒服够了,才不慌不忙,回去禀报田书记。
我是学心理学的。我想:从现实利益出发,矿工肯定希望标兵多树一些,奖金多发一些;而田书记不然,从节省开支考虑,他希望标兵尽量少树一点,奖金尽量少发一点,又要起到最有效的激励作用。我当然要站在田书记一边。
于是,我向田书记建议:全矿树3名采煤标兵,奖励办法:第一,矿里下文表彰他们,给他们发精美荣誉证书;第二,在全矿矿工生产总结大会上,请他们上主席台,给他们戴大红花;第三,在进出矿办公区和矿井的主要路口立宣传牌,贴他们的风采照,发他们的事迹简介;第四,将他们调出矿井,让他们进行政办公区做后勤工作。
“就这样吗?”田书记惊问。“就这样!”我回答。“不发奖金啦?”“对,不发奖金!”“这用不了几个钱,会有好效果?”田书记皱眉。“会的,田书记放心!”
田书记将信将疑,照着我的建议认真做了。
没想到这一招真灵!第二年,矿工们生产热情极度高涨、生产干劲空前十足,他们你追我赶、争当先进。全矿采煤量令人难以置信地翻了一番,生产效益也出乎意料地大幅升高。
田书记大喜。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李南同学,不愧是重点大学心理系的高材生哟,你的办法特灵、特灵呀!但请你一定告诉我,又没花几个钱,哪会有这么神呢?”
我腼腆而自豪地笑了。我问:“矿井下的工作环境较为简陋艰苦,年年都有因煤气中毒或煤矿塌方、瓦斯爆炸等致残或致死的矿工,是这样吗?”
田书记沉重地点头:“是这样!”
“要害就在这里!”我说,“哪个女人愿意嫁个一辈子默默无闻、又可能致残或致死的矿工,去过那种护残或守寡的苦日子呢?即便有,也少得可怜吧?”
田书记大悟:“难怪煤矿矿工找对象难于上青天,而去年表彰的3名标兵,却都找到了漂亮的女人,组建了幸福的家庭!”
“是呵,”我感慨道,“当了标兵就能大红大紫出尽风头,就能调出矿井找女人成家。如此,哪个矿工不拼命采煤,不拼命争当标兵呢?一边是钱是奖金,一边是女人是家,哪边更重要、更现实呀?”
田书记笑了,脸上盛开一朵大红花。
(原载《决策天地》2007年第4期)
“顾建新点评”:
《树标兵》揭示了社会上的另一种不正之风。
树标兵,戴光荣花,上主席台,贴风采照……这是企、事业司空见惯的事。用这个方法激励职工的斗志,似乎也无可厚非。微型小说作者,应该有这样的本领:能从常见的事物中,发现隐藏在其中的不正常,并把它特别地揭示出来,令读者警醒;善于把没有什么故事的素材,编织成一篇引人阅读的作品。
这篇小说,就凸显了作者创作上的一个特色:在很普通、很平凡的小事中,挖掘出深刻的意蕴。正因太普遍,因此,读者由于对其十分熟悉而容易理解,容易产生共鸣;也正因为太常见,人们并不注意,而一旦作者指出了其存在的极大弊端时,就使读者顿时产生震撼,并惊叹作家观察事物的细密,以及对社会思考的深入!
小说中写田书记既要树标兵,又要省钱,这不是要揭示的主要矛盾。而引出“我”的做法,才是真正的目的。
“我”提出的“树标兵”的一系列做法,很微妙:一方面,符合书记省钱的要求;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果然起到了调动职工工作积极性的作用。而这种激励,又是一种非正常的作为:一些人通过正当渠道,达到满足私欲的目的。这,正是小说的深刻之处,通过一件小事、反映出当前社会普遍存在的浮躁心态,及利欲熏心、用各种方式获取最大利益的现象。这是一幅可悲的图画,是一种可怕的社会意识,又这样普遍地存在于整个社会之中。“正常”中的不正当,要比明显的违法乱纪对我们的危害大得多:因为,人们对它视而不见,见而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