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听说哥哥和两个仆人都卷入了崖下的江水,他小小年纪,不知将会如何。先前总是想着那道长越下深崖,三人就会同他一起上来,可是现在那道长毫发无伤,自己哥哥却不知身在何处。他不知该如何求肯栾仙笃救命,只好自己发急,道:“那怎么办……怎么办……”对着栾仙笃一连说了十几个“怎么办”,栾仙笃道:“我亦无法可施,只好祈求上苍,望其怜眷生灵,使之不似春花般凋谢。”那孩子半懂不懂,只是眼中流泪,叫他道:“道爷,道爷,我哥哥尚有活命之望吗?”栾仙笃支支吾吾的道:“大约……许是……有的吧。”那孩子见他神色有异,然而只听后面半爿,栾仙笃最后说“有的吧”,他便将前面的“大约”“许是”等语尽皆抛却了,只当他说是有的。心中虽还怔忪不定,毕竟开怀许多,喜道:“当真吗?”栾仙笃无可逃避,只好含含糊糊的“嗯”了几声。那孩子大为高兴,在那里蹦来跳去的好不开心。
栾仙笃缓得一缓,转口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道:“我叫做荦子枫,我哥哥叫做荦子明。”栾仙笃摸着颏下的一部胡子道:“也不须说你哥哥名字了。嗯,你是叫荦子枫?子亦随风(枫),子亦架棚,是个好名字。”荦子枫道:“我也不知好是不好,我和哥哥的名字都是爸爸给取的。”栾仙笃道:“你爸爸叫什么?”荦子枫摇头道:“我不知道,爸爸从没说过。”栾仙笃心想:“父母名字本就避忌,何况他还甚小。”便道:“如今你大难不死,家中还有谁人?”荦子枫道:“还有我爸爸和妈妈。”栾仙笃道:“那这坠崖的是谁?”荦子枫道:“是我的哥哥和我家的两个仆人。”栾仙笃一听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其中虽有他哥哥,却也不当做一回事,愧疚之心立时减了,道:“好,既还有家,我便送你回还,怎样?”
荦子枫经此大难之后,这句话真比任何妙语纶音更动人心。可他此际却想:“哥哥还未救起,我怎能先走。”诚诚恳恳的道:“道爷,我不走了,你先走吧。”栾仙笃怪道:“不走了,你为何要留在这里?”荦子枫道:“我要在这里等哥哥,他见不到我,定是要着急的。”栾仙笃无法跟他说明,说不得只好再骗他一骗,道:“你哥哥掉进大河,顺水而走,不知去到哪里,你要等在这里,岂非是糊涂吗?”荦子枫一想也对,问他道:“那我该当如何?”栾仙笃道:“我先将你送了回去,你归家之后,说不定哥哥已先回去了呢。”荦子枫想了一想,虽是不愿离去,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道:“好吧。”
栾仙笃道:“你家是在哪里?”这一问可将荦子枫难住了。他这还是首次出门,平时待在家里,饿了有人送饭,渴了有人递水,便是做学问也是私塾教授,绝少机会上街。因此到底蛰居何处,他还真不太清楚。只在出城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城上古字,哪知却不认识。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等问题,如今栾仙笃一问,这才惊觉竟不知自己来自何方。栾仙笃见他半天不说,道:“怎么,你还有什么顾虑吗?”荦子枫道:“没……没有。”栾仙笃道:“既是没有了顾虑,我们现在便启程吧。日已过午,想必你也饿了吧?”
他不说饿还好,一说这个“饿”字,荦子枫的肚腹之中登及“咕嘟”一叫。栾仙笃笑笑说:“果然被我猜中,我们走吧。”荦子枫一个机伶,只觉天下之大,不知去往何处,嗫嚅着道:“我……我不知……不知家在哪里。”栾仙笃道:“什么,你不知道吗?”荦子枫道默默点头。栾仙笃心中一沉,嘴上却道:“不妨事,不妨事。先将你身上的几处擦伤敷以药物,这样可以好的快些。”荦子枫道:“这荒山之上,不知可有药草。”栾仙笃道:“却也不用这么麻烦。”伸手到怀中摸出一个二寸有余的小小瓷瓶,在那里面倒出些金黄色的粉末,用酒水和匀,再用酒水给他清洗了伤口,将那些黏腻之物敷在伤口之上,不大一会儿,荦子枫就觉得伤口之处有痛痒之感。他伸手要抓,栾仙笃拦住他道:“这是愈合之象,不要管它。我身上只有酒,没有清水,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荦子枫道:“好。”栾仙笃道:“你们是从此路上来的吗?”向东边一指,荦子枫点头道“是”。栾仙笃道:“这便是了,我们走吧。”大步向前而行。荦子枫虽浑身疼痛,但还是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迤逦向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