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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扬州总管的长安之行

杨广来到京城之后,当然要先去皇宫向父皇行朝见之礼。仪式很简单,与往常上朝几乎没有两样。然后就是在几位重臣面前向父皇奏报自己一年来治理扬州的政绩,军、政、农、商自然要面面俱到。其实这也是例行公事,因为日常当中凡有军政农商要事,都会有奏书及时报与朝廷,这会儿不过是再将奏书上写的事情重复一遍而已。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空泛的形式,它却体现着皇权以及由皇权衍生的典章礼制的无尚尊严。因此,形式还是不可或缺的。

晚上,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在后宫赐宴晋王,而且没有一位王公大臣坐陪,摆满了美酒佳肴的餐桌旁,只坐了父亲、母亲和他们的二儿子三个人。

这一次见到父皇和母后,杨广有一种很明显的感觉,那就是:他们老了!杨广过去从未想到过,人要老起来会是这么快。这回他从父皇母后身上得到了体验。他由一些细微之处观察到了父皇母后不时显现出的龙钟之态,心中不禁黯然。

杨广端起酒杯,分别向父皇、母后恭诚地敬过了酒,然后说道:

“父皇母后终日为天下辛苦操劳,才有今天我大隋的国泰民安。国家甚幸,百姓有福。不过儿臣以为,父皇母后的安康长寿,才是国家百姓的最大幸福。儿臣肯请父皇母后要千万保重身体。”

杨广的这些话,让文帝十分感动。作为皇上,他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场合听到许多人异口同声的祝福的言词。然而,那些都是必须的礼仪使然,而且那都是对皇权的赞颂,并不是对人的祝福,甚至口是心非者大有人在。文帝觉得,杨广此刻说的这些话就大不同了。杨广自幼仁孝,恭顺父母兄长,他说的是心里话,是一个儿子对父母的衷心祈愿,因而文帝感动。他微笑着,看着已经成熟老练起来的儿子,说:

“阿赓一片仁孝之心难能可贵呀!放心,朕与皇后自然会多加珍重的。不过,自古生老病死全在天数,是不可人为的。但是,永保江山社稷长盛不衰却不尽在天道,而是人意大有作为的!”

杨广听着,赞同地颔首微笑,说:“父皇说的极有道理。然而,天下任重,国家道远,全由父皇母后担承,长此下去难免劳损身心。儿臣的意思是,父皇母后无须事必躬亲,可让太子多分担一些……

“哼!”独孤皇后打断了杨广的话,“观地伐?他……”

文帝朝独孤皇后举举酒杯,看上去像是邀她一同喝酒,实则以此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些杨广都看在眼里。他在心里揣测:父皇是不愿让那些不愉快的事破坏了家宴的气氛呢,还是不想让自己听到由他们亲口说出的对太子不利的话?

“阿赓,”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和蔼地说:“这些年你在扬州为政一方,上至州县官吏,下到平民百姓,对你的德能才干无不称道啊!”

“父皇过奖了。扬州所辖州县原本就是国中富庶繁华之地,这几年风调雨顺,商旅畅通,更显得诸业蓬勃向荣。说到根本,这都是父皇圣恩浩荡,佑护天下政通人和的结果。国家大业隆盛,地方才能随之兴旺。这些年来,无论是在并州还是扬州,儿臣时时谨记父皇教诲,凡事无不以克勤克俭、体恤百姓的圣训为指导,从中受益匪浅!至于儿臣本身哪里有什么德能才干,不过是属官的夸张而已。”

对于杨广的谦虚谨慎,文帝非常欣赏,因而更加喜形于色,说道:“朕以为并不尽然。若说下官难免有虚夸的赞颂之辞,那智禅师的奏表却是真情实言的。”

智是江南天台山天台寺的禅师,也是南宗禅的始创者和著名领袖,与杨广私交甚深。

文帝对于佛学禅宗极为推崇,也非常愿意与人切磋议论。这其中有着很深远的根由。

佛教是自汉朝由天竺传进中国的。到了魏晋时候,由于天下大乱,弘扬大慈大慧的佛教顺遂了芸芸众生渴望慈悲安宁的心愿,很快流传兴盛起来。尤其是江南,因为梁朝武帝看破红尘,转入佛门,成了一位在位的和尚皇帝,使得佛教在江南一带格外兴旺。不几年时间,各地建起的寺庙就有四百七八十座。寺庙里整天香火不断,烟雾缭绕。

在北方,佛门弟子的运道就不太顺畅了。周朝的武帝看到,建盖的一座又一座寺庙占去了大片的良田,而一批又一批遁入空门的佛家弟子,原本应该是国家军队中的士兵。佛教的昌盛直接侵扰了农耕租调和国家防务,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隐患啊。于是,周武帝号令大举灭佛,禁断了佛教。

文帝杨坚代周建隋之后,佛教马上时来运转了。

杨坚就降生在莲花台下,由智仙尼姑抚养长大。他自幼深受佛门薰陶,沐浴着佛法的恩惠,对佛教有着极深的感情。周武帝禁约佛教以后,智仙尼姑就内着法衣,隐居在杨坚家中,直至病逝。那时,杨坚已官拜隋州刺史。更为重要的是,杨坚尚在襁褓之中,智仙尼姑便预言“此儿日后能得天下”,结果真的应验了。他由衷地感激佛祖的点化。当他登基称帝之后,便立即开始报答佛祖恩典:建寺塔、度僧尼、作佛事、写佛经。在文帝的倡导下,佛教在北方重又兴盛起来。

杨广对佛教的推崇,当然缘起于父皇。他上任扬州总管不久,就在广陵的大召寺设下“行僧斋”,隆重地接受了“菩萨戒”。为他受戒的戒师便是专程从天台寺请来的智颧禅师。受戒之后,知送给杨广一个法号:“总持菩萨”。总持菩萨是指那些修行到家、功德圆满的菩萨。在佛门,这不光是一个法号,更是一项了不起的荣誉。

自此杨广与智不断有书信往来,讨论佛学经典,交流本人参禅悟道的体会。对佛门有利的事,杨广更觉得义不容辞。智曾先后请他做庐山东林寺、峰顶寺和荆州玉泉寺的施主,他都欣然接爱。而且还将智修建玉泉寺的事上奏父皇。文帝亲书“玉泉”寺额赐于智。由此智又与皇上搭上了联系。每逢节令,他都差遣僧人进京朝贡。文帝宫中的一卷《玉泉伽蓝图》就是智送上的。智还常有奏书报来,刚才文帝对杨广提到奏书,便是不久前刚刚报送来的,而且还是专为颂扬杨广在扬州的政绩而写的。

文帝对智所言笃信不移,他也更相信做扬州总管的阿不会辜负自己。兴致所至,使他一边喝酒,一边将智的奏书对杨广背诵了几句:“茂绩振于山西,英声驰于江左;管淮海之地,化愚钝之民;今太平之世,路不拾遗……”

听着文帝的背诵,独孤皇后自豪地笑了。或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她笑得那么光鲜灿烂,神采飞扬。她笑着,对杨广说:

“阿赓,记住你父皇的话,江山社稷长盛不衰尽在人为,咱大隋天下还得指望着你哩!”

杨广觉得,母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一种暗示。鼓励是明摆着的,要自己以一贯之,尽心竭力,恪于职守,让江山社稷长盛不衰,做一个不负朝廷,又深得百姓拥戴的好王好官。那么暗示呢?母后在暗示什么?就得全凭自己揣摩了。这有点像佛家说的修行悟道。禅宗是分为南北两派的。北宗禅讲究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其筋骨修行苦炼。至于哪年哪月修得功成圆满,那得看各人的造化,谁也说不准。而南宗禅讲究的是“悟”,所谓参禅悟道。一旦顿悟了禅机,你就成功了。这种“悟”的过程也许是漫长的,但也许会是一瞬间,所谓“顿悟”。这里面除了本人的灵性之外,恐怕还得有个明白人来指点。

杨广信奉南宗禅,他觉得自己此时正在参悟禅机。这些天来,他一直忘不了那一桌家宴和家宴上父皇母后的言语表情,他似乎看到了一点什么,却又拿不准,抓不住。一定要谨慎小心行事,要不然,就算父皇不降罪自己,也会贻人笑柄。

杨广在京城的半个多月里,各种名目的宴请应酬天天不断,不外乎都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的邀请,场面当然个个都安排得非常热烈喜庆,推杯换盏之间处处洋溢着对晋王昨日功绩和未来前程的赞美之词。杨广被弄得身心疲惫,但自始至终保持着兴奋,那是一种谦恭的兴奋,因为他心中明白,如果不能博得这些人起码的信任和好感,自己将一事无成。

所有这些场面,杨广都是盛情难却,应邀而去的,是实实在在的应酬。而在频繁的各种应酬的间歇之中,他还不辞疲惫,主动地去拜访了两个人。杨广屈指数算了一下,朝廷重臣或皇亲国戚里面,没有主动邀约自己去应酬的大概也只有这两个人了。一个是尚书右仆射杨素,另一个便是自己的大哥,皇太子杨勇。

尽管杨素是深得皇上信赖、在朝中位高权重的老臣,而对晋王亲自登门造访仍有着按捺不住的受宠若惊的激动。高兴得他印堂发亮,满面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与杨广互相问候、落坐,下人刚刚送上茶水,他便急急火火地吩咐准备酒菜。杨广呵呵地笑了,说:

“越国公,这会儿刚交辰时三刻,摆酒上菜不是早了些吗?”

杨素也哈哈大笑着说:“难得与晋王一聚,老夫今日高兴得很哩!今日一个老臣,一个大王,咱来个开怀畅饮、慢慢叙谈,管它什么时辰不时辰呢!”

这也正是杨广希望的气氛和效果。

杨素的高兴与激动是发自心底的,这其中有着浓重的感恩戴德的成份。他是朝廷重臣不假,对国家有功也是事实,但皇上待这位老臣也的确不薄。江南平陈之后,文帝登广阳门论功行赏,给晋王杨广记了头功,这是任谁都无可非议的,他是行军大元帅,平陈之役的总指挥。而次功便记到了杨素头上,由此加官晋爵,由清河郡公晋封为越国公,官职擢升尚书右仆射。连他的儿子也封为清河郡公,拜仪同三司。

大隋律制,爵位分九等,即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四个多月平定了陈国,杨素便由郡公晋为国公,另外还得到了皇上的一批赏赐:绸段万匹,粟米万石,还有自陈国俘虏来的美女十名为嫔妾,其中就有陈后主的大妹妹乐昌公主。杨素怎能不感激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厚爱与恩典?由此他也感激晋王杨广。如果不是他指挥有方,使江南平陈大获全胜,杨素老臣哪会有今日的重权高位与富贵荣华呢!

让杨素高兴非常的原因还有,晋王能主动登门拜访自己。他似乎在等待着这一时刻,所以就没有像其他公臣一样下帖子去请晋王。他觉得晋王应该来,他也一定会来的。果然,晋王来了。

杨素谈笑的兴致伴着心情的畅快而更加高涨。酒菜刚刚摆上来,他便忙不迭地与杨广连干了三杯,随后话匣子立即大开,热情洋溢、激昂亢奋的话语如滔滔江河奔泻而出。从文帝陛下当年创业时的艰险机智,到今日隋朝天下的昌达兴盛;从皇上皇后这宫中二圣治下有方、政治清明,到社稷百姓安居乐业、祥和安宁,其间还不时穿插着与秦皇汉武宏伟霸业的比拟,和北疆边陲突厥、匈奴诸族部落驯顺臣服的对照。还更多地回忆了那场奠定江山一统、国运昌达的江南平陈之战,以及陈后主荒庸误国的教训。

坛子里的酒越喝越少,嘴上的话越说越多,谈古论今,滔滔不绝。杨广只是随和着,越来越少有让他插进嘴去的机会。杨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几句是杨广原本希望听到的话。因为杨素的话题虽然宽泛,但几乎都不去涉及眼下的朝政、宫中的轶闻,尤其没有谈及皇上皇后与太子的事情。杨广曾有两次漫不经心似地提起过这样的话头,都被杨素似乎无意识地岔开了,没有接续下去。杨广不由地暗暗钦佩,这老臣果然是一个久在宫中陪伴君王的角色,看上去十分豪放豁达,言语没遮没拦的,实际上却谨慎得很,稳健得很,既滴水不漏,又绝少那些奸诈圆滑,就像在太乙真人的炉里炼过一样。杨广知道,像杨素这样的人,一旦与他交了心,起用他做点什么事情,他的计谋和手段会更加果断老辣。

不过眼下杨素这些滔滔不绝又不着边际的话语,让杨广听得累了、乏了,那种疲惫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使他满脸倦容,喝酒的兴趣也没了。看看天色早已过午,便起身告辞。

杨广在东宫里拜见皇太子杨勇时的情景,与在杨素府上受到的待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强烈的反差。

在此之前,杨广也听说了太子在东宫里搞了个什么庶人村,但他也是一直没弄明白太子常常如普通百姓一样身穿布衣住在庶人村里的真实目的,所以他更想亲眼见识一番那庶人村的情形。尽管如此,当他来到东宫时,对太子杨勇竟是在庶人村的草房里接待他这位官居扬州总管的晋王,还是颇有些意外。

杨广环顾着这几间草房的结构与室内的陈设,脸上还是隐藏不住地流露出一丝丝惊异和困惑。他见过许多这样的房舍。不论在江南还是江北,那些有着五七亩薄田和一头耕牛的农户的家居,大都是这样的草房。不同的是,那些草房都盖在原野山坡上,而这座庶人村却是建在东宫那一片巍峨华丽的殿宇之中,就更显出了几分神秘及其主人的莫测用心。

皇太子杨勇先让杨广将这庶人村由外至里看了个遍,看了个够。他觉察到了杨广的惊异和不解,但他却没有任何的解释,不论是言语的还是表情的。只要杨广不发问,太子也不说话。这倒真有些像亲兄弟了,相互之间随随便便的。

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太子请晋王在屋里北窗下的一张小方桌旁坐下,自己则盘腿在大土炕上与晋王相对而坐。下人端上两杯茶,一杯给晋王,放在了小方桌上;一杯给太子,搁在了那张尺余高的小炕桌上。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的,淡淡的,不像在杨素府上或在别的王公大臣家里那样,没有久别后重逢的热烈激动,更没有相互间过分的寒暄恭维,甚至肉麻的吹捧。就是兄弟两个见面,而且是两个朝夕相处、相知相亲的兄弟。

杨广端起茶水浅浅地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太子。见面之后尽顾着参观庶人村了,还没来得及仔细地端详端详太子呢。杨广看到,太子的面目气色真是好看得多了。白白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光,双目炯炯有神,散发着光亮。这好看的气色不仅仅是一种色彩,而且还含着一股亲善和蔼的气息。没有皇太子的那副清高孤傲和盛气凌人的架势,而在杨广的记忆里,太子的清高孤傲和盛气凌人是随时可见的,因此而遭到朝中官宦的不少非议。可是今天,杨广凭自己的直觉感到,面前的这位太子可能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位太子了。

杨广端详着太子,太子也看着杨广,一直是那么和善地微笑着。最终还是杨广先开口叫道:

“太子……”

话刚出口,就被太子用一个极为果断利落的手势打断了,他说:“二弟,何必呢!自家亲兄弟,又不是在朝中殿下,还用得着这些规矩了吗?我不称你晋王,你也别叫我太子,咱俩就跟人家别的亲兄弟一样说说话,行吗?”

这番话让杨广很感动。他断定这位身穿布衣的大哥已不是原来的皇太子了。他深情地点点头,同意了大哥的建议,说:

“大哥,一年多没见,真是想念啊。今天见大哥气色身体都这样好,小弟我心里太高兴了!”

说出这样的话杨广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不以太子、晋王相称,真的像亲兄弟一样了,自己的言语反倒虚了起来。说实话,在扬州这些年,除了父皇和母后,他似乎并没有真真切切地想念过谁。

而杨勇并没有探究弟弟的话语里有多少真情或是虚伪,说:“多谢二弟的挂念。这一阵子,我自己也觉得身体比以往强健有力了,舒展得多了。二弟,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身体的好坏,全靠心情来调理呢!”

“哦?”杨广问道,“这样说来,大哥的好身体好心情都得益于这布衣草房了?”

杨勇笑着点点头,说:“这么说并不为过。”

“可是大哥,涵养心境,调理身体,偌大一座东宫在哪间殿宇里都是可以的,又何必非穿布衣住草房不可呢?”

“二弟,我身为太子,将来总有一天要继承大隋的江山伟业的。而江山伟业的根基在于天下百姓,如果光想着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不去体味一点百姓的心思和滋味,将来就是继承了江山,说不定还要毁掉的。”

杨广有点不摸头脑了。大哥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疑问,而是讲了几句稳坐江山的道理。道理是对的,但正是这几句老生常谈的道理巧妙地回避了究竟为何要穿布衣住草房的提问。杨广自知不便再追问下去,只有相机恭维地说:

“大哥有如此志向,国家社稷定会永保千秋了!”

杨勇微笑着摆摆手,说:“二弟言过了。我哪里谈得上有什么志向,不过是从自己犯下的过失和父皇的教诲中得出了一点体会而已。哎,二弟,说到父皇我想到了母后。她老人家对我有些误会,方便的时候还请二弟在母后面前为大哥解释一下为好。”

杨广没想到杨勇这么直接地谈及了与母后的误会,这也是杨广想知道的,于是问道:“噢,母后与大哥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吗?小弟怎么没听父皇和母后提起过?”

“唉,”杨勇叹了一声,“确实是一个误会。你大嫂,喑,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还是叫元妃吧。元妃的的确确是暴病而亡的,宫里的太医都来诊过脉、开过药。可偏有人传说元妃死得蹊跷,三传两传最后传到母后那里,竟怀疑是我下药将元妃毒死的。二弟你知道,母后是喜欢元妃的,她也最容不得男人不爱原配而宠幸姬妾。父皇仅仅宠幸了一个仁寿宫里宫女,母后竟带人将那女子活活打死了。说我喜欢云昭训我承认,可也不能就此推论我要对元妃下毒手啊!有时候气愤起来,我还真想下他一回毒药,不是给什么元妃、张妃,而是给那些拨弄是非、谣言惑众、扰乱圣上视听的小人!”

杨勇越说越显得激动,而且一脸的冤情和愤恨。

杨广终于明白了,或者说他猛然顿悟了。他悟到,大哥并不真的要求自己在母后面前解释什么误会,而是在向自己表白一位皇太子的清白与无辜,要自己相信大哥的倾诉,而不要偏听任何人的恶意诋毁,哪怕是出于母后口中的指责也不要相信。同时杨广还明白了,尽管自己终未探明庶人村的真正用意,但一切迹象表明,大哥的确在遵循父皇的教诲改正以往犯下的过失。表明他绝无忤逆父皇之意,而有着知过必改的宽广胸襟,这样的皇太子是完全可以继承帝业的。

杨广在心里暗暗一惊,他明显地感到太子的这些行为——不管是表面的还是真心的——对自己很不利,或者说是对自己心中已有雏形的计划很不利。他希望看到的是那个依然我行我素、恣睢骄横的皇太子,那个将父皇母后的教训斥责当作耳旁风的大哥。然而事与愿违。是太子自己醒悟,还是得了明人指点?杨广不得而知。但他看出了其中的破绽,那就是若要真心悔过,大哥不必弄什么布衣草房庶人村。很明显,这是摆样子给人看的,而父皇最忌恨那些矫饰虚伪的花架子。估计在父皇心里,这庶人村并没给太子赢得什么好感,而是恰恰相反。

还有,杨广心想,太子一再对自己解释他与母后之间的误会,也不仅仅是在表现自己的清白,更说明了,不论对于朝政家事,母后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太子的表白又一次提醒了杨广,一定要去单独拜见母后。自己的计划实施与否,就要看母后的态度而定了。

杨广将拜见母后的日子选定在自己将要离开长安返回扬州的前一天。

这个时机是最相宜的。临行前去向母后辞行,人之常情,顺理成章,任谁也不会生出那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猜忌。再说,母子离别是最易激动和宣泄情感的时刻,平时的清规戒律和谨小慎微都可以暂且不顾,说几句过分的话也不会引起是非,尤其是在母后面前。

果然,杨广的谋略是完全正确的。

听杨广说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回扬州去了,一抹愁云漫上独孤皇后的脸颊,遮盖了刚才见到儿子时兴奋的微笑。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这才回来了几天,又要走了……”接着又说:“日子过得怎么这么快?”

母后的情愫深深地打动了杨广,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难舍难离的爱怜之情。他鼻子酸酸的,两眼也湿润了,动情地叫了声“母后”,说道:

“儿臣禀承父皇旨意镇守江南,为国家社稷,儿臣义不容辞。只是儿臣远在千里之外,不能日日侍奉父皇母后双亲,尽仁尽孝。每逢想起这些,儿臣心中悲伤万分。明天儿臣又要远离膝下,回扬州任上去了,又要去经受思念二老双亲之苦的折磨。母后,正是这种思念之苦叫儿臣不寒而傈呀!天哪,果真是忠孝难以两全啊!”

杨广说着,竟匍伏在独孤皇后膝下呜咽着哭出声来。他的这些话,还有伴随这些话流淌着的泪水都源自肺腑,没有矫饰造作,是真实的母子亲情。在帝王之家,真实感人的父子亲情、母子亲情是极为罕见的。

独孤皇后也为之动容。她用手颤微微地抚摸着杨广的肩头,说:“阿,你在藩镇这些年,以自己的才干和为人颇得政声,给国家社稷,也给你父皇和我的脸上添了许多光彩。我心里真是高兴,也觉得光荣。只是……唉,我老了,身体又渐渐多病,今天与我儿分别,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次跟你见面啊!”话没说完,满脸上已是老泪横流了。

杨广站起身,掏出一方丝巾为母后擦拭着泪水,宽慰地说:“母后别再说让儿臣伤心的话了。您与父皇健康长寿是我们最大的福分,儿臣这辈子全靠二老的荫护呢!”

独孤皇后笑了,说:“阿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还净说傻话。我与你父皇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护佑儿女一世。有朝一日我俩归天了,万事还得全靠自己。一辈子路还长着呢,千万要珍重、保重才是。”

杨广说:“母后所说的道理其实儿臣心里明白,只是……”杨广欲言又止,而且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独孤皇后看出儿子似有心事,问道:“阿,有什么叫你为难的事吗?”

“母后,我……”杨广仍然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说嘛,阿。明日你就要走了,难道你还要把什么事憋在肚子里,也让我整天牵挂在心上不成?”

“母后!”杨广亲切地喊了一声,话语里又有了抽泣的音调,“你最知道儿臣的脾性了。儿臣自幼性情愚笨,见识低下,总是真心实在地待人处事,从来也没有玩过什么虚玄的招数。正因为这样,儿臣怎么也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或什么事情上得罪了东宫的大哥。前些天我去东宫拜见,想不到他对我是那样一种冰冷淡漠的神情。除了在向儿臣展示他那个庶人村时,大哥脸上有一点儿得意的兴奋,其余时候都流露着怒气和怨恨。儿臣百思不得其解,大哥在怨恨什么?怨恨我吗?可我又有什么值得他怨恨的呢?难道有谁在大哥面前谗言陷害于我?母后,儿臣真害怕有那种事发生,若是真有人在太子心里埋下了仇恨儿臣的祸根,儿臣终会有一天死得很惨,而且到死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死的。母后,我真的很为自己时时可能惨遭不测的命运担忧害怕呀!”

听了这些话,独孤皇后愤怒得竟有些颤抖起来,她恨恨地说:

“简直岂有此理!这个睍地伐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了!他究竟想干什么?我给他选娶了元妃,他竟然根本不以夫妻之礼相待,却特别宠爱那个云昭训。可怜元妃全当嫁给了一只猪狗!这些年来,从没听说过元妃有什么病患,却突然说她暴病而死,我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些故事,只是还没来得及追究,没想到他又对你这样。我还活在世上他就敢如此蛮横,要是我死了,他非得把你们当作刀俎之上的鱼肉不可呀!还有,我常常想,堂堂一个东宫皇太子竟没有一个正妻的嫡子,若是你父皇百年之后,你们兄弟几个还要向那个云昭训生出的儿子稽首称臣。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刀扎一样的难受。这算什么皇太子?他能继承帝位大业吗?如果不能,要这样的皇太子有什么用?……”

独孤皇后一边说,一边气愤伤心地又抽泣开了。

杨广陪着母后现出一脸哀伤,而他胸中却已是心花怒放。母后对太子的愤怒担忧和贬斥,就是对他心中计划的赞许和支持,他暗想着:

可以将计划付诸于行动了,而且一定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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