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仲马把楚千寻叫到办公室,说有个二十集的电视剧脚本需要修改,问楚千寻愿意不愿意干。
楚千寻晕沉沉的,眼都有些睁不开,也没有情绪去接这个活,就说:“我最近有些忙,你看看别人有没有愿意干的。”
“你不是需要钱吗?我这可是专门为了你才接过来的。”大仲马动员他。
不过跟着大仲马干了这么长时间,楚千寻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这个圈子里的内幕。他知道这个所谓的电视剧脚本的修改,实际上就是给个简单的故事梗概,让你写出精彩的剧本来,但署名时却没你的份,这也就是所谓的“枪手”。
于是就问道:“多少钱一集?”
“一千。”大仲马说。
“有些少吧?那根本就等于创作,还不署自己的名。”楚千寻说。
“作者是我的朋友,这一千还是人家看我的面子才多给的,要找别人的话,八百五百也说不定呢。就算有的价钱高,写完给不给钱还难说。”
大仲马说的这倒也是实话,楚千寻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朋友归朋友,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楚千寻知道不逼一下他,他是不会给加钱的,于是又说:“最近我手头上的事太多,任务都还没完成,可能没多少空。”
果然大仲马说:“那我回头再跟他商量下。”
楚千寻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大仲马又打电话给楚千寻:“我跟那个作者通电话了,他答应一集一千五,多了他就付不起了。你也知道,剧本就算写出来了,能不能拍都还不一定。”
楚千寻知道,这样一来大仲马从中能赚到每集一千都不止,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做生意的怎么能不渔利?人家也是人,也得吃饭,何况大仲马现在有了一个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了,这可是与原先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不同的,他们将来有可能要结婚,而要结婚就得有钱买房,还得有钱买家具,买一切生活用品,总之,大仲马也得需要钱。所以楚千寻并不怨恨他,相反,他觉得只有感激才对,如果没有大仲马,他能拿得到这些钱吗?
大仲马又说:“本子下午送来,到时我让你来取就是了。”
黑旗知道楚千寻又接了大仲马安排的活儿后,有些惋惜地说:“你是作家,怎么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去做这种只有写手才干的事?你有辱作家的身份,这是对写作的亵渎,这是对我们的心灵的一种玷污。”
对于黑旗的这种对文学的偏执的热爱,楚千寻曾经也是极为推崇,但是在生活面前,他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他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黑旗的观点,于是只好苦笑,并不回答。
其实一直以来黑旗除了不得已跟着楚千寻出去拉一些广告外,就只在公司里干一点杂务,他坚决不写那些他认为能写坏了他的笔的垃圾文字。大仲马对他很无奈,但私下里大仲马也对楚千寻说过,他不能辞了他,黑旗要是再没工作,说不定就活不下去了,他不忍心。
大仲马说:“人也不能只顾了挣钱,还是应该有一些理想的。人的心是要浮在云端的,也只有浮在云端,你才能看得远,但人的脚却必须要踏在地上,要实实在在,稳稳当当的。我们应该佩服黑旗,他是我们这个浮躁的年代唯一一个追求理想的人。”
但大仲马又对楚千寻说:“兄弟,咱都是在文学这同一条战线上打拼的人,知道它的苦和甜。你说咱们为它憔悴了这么多年,得到的是什么?是咱们不努力?还是咱们没有实力?其实不是咱吹,咱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机遇。成功说到底就是实力加机遇,就算咱真的是一匹千里马,还得需要遇到伯乐的赏识,别人才能知道咱是千里马呢。咱不能总坐在家里等伯乐啊,得自己去找,把自己送到伯乐眼前。要不伯乐迷路了,或者伯乐一迷糊眼儿,没看到咱们,咱们这一辈子不就完了?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果机遇来了,咱们一定要抓住它。”
“我知道。”楚千寻答应着,心里很明白大仲马完全是一片好心,只是他还是不明白,谁是自己的伯乐,那些书商吗?还是读者?
下午,大仲马打电话让楚千寻过去拿剧本的时候,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推到楚千寻面前,说:“这是一万五的定金,剩下写完后再给。”
楚千寻也没推辞,把钱接过来,又拿过来剧本一看,果然只是个大纲。
但既然已经拿了人家的钱,楚千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赶紧拿回去准备开始写。
大仲马就曾说:“别人看你活得好不好,是不是出人头地,并不是看你做出了什么成绩,而是从你的衣着是否高贵,出手是否大方来看的,他们才不会管你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呢。就算你去偷去抢,只要能变成你的,这也是你的本事。”
当然,楚千寻明白大仲马并不是真的在说去从偷去抢,楚千寻也从没想过要去那么做,他只想凭自己的能力,以自己的劳动尽可能地为自己和家人创造一些好的生活条件罢了,写这些剧本,不也同样是自己的劳动吗。
雪终于下大了,这一场雪一连下了好几天,下得铺天盖地,下得大地皆白,连那些马路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车辆走在上面都小心翼翼的,楚千寻站在楼上的窗口往外看,只有一种让人扬眉吐气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这几天里,楚千寻的剧本也写得很快,写完两集后先拿给大仲马看,大仲马只看了几节,就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千寻一眼,接着又埋下头去接连看了两页,才停下来说道:“就这样写吧。”
楚千寻正想走出来,大仲马又说,“成功不仅需要勤奋,还要有天赋,更需要有运气。很多出了名的人,他们并不一定写得比我们强,只是他们比我们有运气。”
“我明白。”楚千寻说。
“那就好。”大仲马站起来,拍拍楚千寻的肩,“兄弟,你会成功的。”
或许是大仲马的这番话让楚千寻深有感触,楚千寻开始玩命地写,连吃饭和睡觉的空都尽量地缩短了。而多年写作打下的基础,让他写起来也轻车熟路的,几乎两天就能写一集,写了后就打印出来给大仲马看,而大仲马基本也没什么意见,他说楚千寻写得比他想像的还好,怕自己乱提意见反而影响了楚千寻的速度与质量。
黑旗看到楚千寻不分白天黑夜地趴在电脑前拼命敲打,忍不住叹口气说:“堕落啊。”
楚千寻抬了抬头,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又低下头。
黑旗不是他,自然不理解他的苦衷,就像他不是黑旗,也不了解黑旗的内心一样。
剧本写完时楚千寻累得几乎要晕倒,他把最后一集打印出来送到大仲马手里后,就回到宿舍想睡一会儿,没想到才觉得刚睡了一会儿的样子,一睁眼,竟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楚千寻起床洗洗脸,还是觉得很困。但从头天下午就没吃饭,现在肚子早就在叫了。去办公室看看,黑旗早就又坐在电脑前开始写他的长诗了。
“起来了?”看到楚千寻后,黑旗问。
楚千寻点点头,又说:“我去吃饭去,你去吗?”
黑旗摇摇头:“我不饿,你去吧。”
楚千寻只好自己出去,坐电梯到了楼下,一出楼门,却被一阵冷风堵了回来。往外面一看,才发现路边有很多积雪还没化完。
楚千寻暗想,这是什么时候下的雪呢?是上一次的?还是又下了一场?自己这么多日子来一直埋头于剧本的写作,竟然没有注意到。
裹紧衣服缩着脖子跑到最近的一家水饺铺,因为不是吃饭时间,水饺铺里人并不多,但屋里开着空调,很暖和。楚千寻要了一盘水饺,在等着的时候,竟然又差点睡着。好容易水饺上来,楚千寻却又一点胃口也没有,最后只好找方便袋装好提回去,打算饿了再吃。
回到办公室时,大仲马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
大仲马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楚千寻:“那个作者对剧本比较满意,这是剩一的那一万五,拿着。”
接着又拿出另一个信封说:“快过年了,这两千块钱,算是奖金吧,给家里老人孩子买点东西,好好在家轻松轻松,过了年初六就回来上班,到时我们准备弄个室内家庭喜剧片,你这些天在家也要好好考虑一下。”
“要过年了?”楚千寻迷惑地问,想起前两天接到母亲的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他当时正忙着写剧本,心里还很不耐烦,原来是母亲在盼着他过年回家。
“哈哈,是啊,都腊月二十五了。”大仲马笑道。
“我都忘日子了。”楚千寻苦笑一下,又说,“要是没别的事,我明天就回去。”
大仲马也看出楚千寻累坏了,于是说:“好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楚千寻点点头,回到宿舍勉强把那些水饺吃上。下午,又到附近一家超市给父母和蹦豆买了几件衣服,回去收拾好东西,再到办公室看看,却发现黑旗还一直呆在那里写着,并没有准备回家的样子。楚千寻忍不住地问:“还不收拾东西?不回家了?”
黑旗似乎一愣,抬头看了看楚千寻,忙说,“回家,回家。”
楚千寻往黑旗的电脑上看了看,写的正是他的那个长诗。
“快写好了吧?”楚千寻问。
看到楚千寻在看,黑旗目光有些茫然地说:“快写完了。快完了。”
“祝贺你啊。”楚千寻说。
黑旗却苦笑一下,好久,才说了一句:“结束了,便是结束。”
楚千寻没有听懂,以为黑旗说的是一句诗,就笑一下说:“别写了,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
黑旗却又摇了摇头。
楚千寻也不想吃,就开了电脑,在网上随意浏览起来,但只看了几条新闻,就觉得有些要困了,看来这些日子的写作,的确是大伤元气,于是又对黑旗说:“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吧,也别急着写,身体重要,我看你这些日子,都累得瘦了。”
“瘦了吗?你也瘦了。但我们消瘦的是躯体,丰腴的是思想。没有了思想,要这空荡荡的躯壳何用?”
楚千寻一直不太习惯黑旗的这种怪异的言谈和举止,站了一会儿,觉得不知该怎么劝,也怕打搅了黑旗的写作,于是说:“那我先去睡了,明早七点的车,你也早些休息吧。”
黑旗点点头,用他那双又细又长的手握了握楚千寻的手,说:“好,早睡吧。祝你一路顺风。”
楚千寻觉得黑旗的手握上去似乎比以前更细更长了,也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回到宿舍,楚千寻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夜梦。梦里,有绿萝,有黑旗,在楚千寻的梦里,绿萝和黑旗竟然正在举行婚礼,就像西方国家在教堂举行的婚礼,到处摆满了鲜花,绿萝穿一身洁白的婚纱,挽着黑旗的胳膊随着音乐款款走来,很多人都在鼓着掌祝贺。楚千寻手里抱着一盆绿萝花,心里想着要把它送给绿萝,于是就往前走,等走到绿萝面前时,却突然发现她不像是绿萝,但他还是对她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看我给你养得多好啊。”而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了惊叫声,楚千寻正在惊讶中,绿萝满头满脸都是血地悄悄俯过身来对他说:“有人要杀我。”“谁?谁要杀你?”楚千寻心慌地边问边四处看,才发现黑旗不见了,只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一脸奸笑地站在一边,那个人脸上有一颗黑痣。楚千寻又问绿萝:“他是谁?”而这时似乎绿萝也不见了,那个中年男人也不见了。楚千寻的身边又多了女人,楚千寻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女人像是绿萝,又像是那个香水河的传说中在河边洗脸的香妮,她穿着一件袖子很肥很大,裙摆也很宽很长的晚霞一样颜色的古代服装,轻轻地把袖子一甩,楚千寻手里的那盆绿萝花就掉在了地上。楚千寻低下头,突然发现绿萝花的枝叶间竟然开了很多小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这让楚千寻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绿萝不开花吗?为什么竟然开了?抬头想问一下那个女人,却发现那个女人也不见了。楚千寻四处转头看着,这里似乎又不像是教堂,只有他一个人,似乎正站在石花山上,石花山上全是这样的绿萝花。这时,楚千寻竟然又看到了那个黑衣女人,她就穿着他买的那套黑衣服,拿着那把天蓝色的小喷壶,正在浇着那些绿萝花。楚千寻很想喊一下她,可声音就是发不出来,甚至连脚也不能挪动半步。楚千寻一着急,便醒了,醒来的一瞬间,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些美丽的小小的花。
楚千寻在床上躺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一个梦,可是,自己怎么会做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梦呢?这梦有什么寓意吗?也许是自己这些天来写剧本,那剧本中情杀仇杀的太多了,也让他的梦里有了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吧?
抬头看看外面,天已经亮了,他起了床,突然看到黑旗正在床上睡着,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床下,一只光着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来,瘦骨嶙峋,又白得有些瘆人。楚千寻的心咚地一跳,心里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吓得半天没敢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下身看看,只见黑旗嘴巴微张,呼吸均匀,还睡得正香呢。
楚千寻不禁又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惭愧,觉得自己像是在咒黑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