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干吗在奔波,他们要养活自己,生养子女,再尽力养活他们,旅人啊,请你记取,回家后也去照办!世人不管要怎样,离不开这一套。
——歌德
在小寨子建筑工地,只干了九天,因生活所迫,无法继续干下去了,不得不退出工地,到劳务市场打零工,去寻求新生路。
残阳如血,首先选择了到东方公司装铁。
望着堆积如山的废铁,头皮发麻,浑身出汗啊!切割手手中的氧气枪,电光四射,火星飞溅,将一堆堆庞大无比的物件,斩杀成七零八落的片状块,便于装车。在这里,铁石心肠的老板是幕后制片人,真正能呼风唤雨的导演则是他的夫人。她一扬那白嫩的手腕,娇声娇气地呵喝一声,就算下达了圣旨:“去吧,你们七八个男人,就装那辆四十吨的大货车,青皮全插在墙边,烂古董货都压在正中间……凡是像炸弹一样的空心密封式的物件莫要装……谁怕脏,怕苦,怕折胳膊断腿的怕死鬼,趁早离开此地,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呆着去……别来这个铁堆上混日子……一句话,这地方可不是蛋蛋房,麻将馆,不管白昼黑夜,什么时候装够吨位,什么时候开工钱,半途不干逃跑的,一分钢镚子都没有。咱们先君子后小人,我可把丑话给你们说明白啦!开始装车。”
一直挥汗如雨,拼死拼活到了午夜时分,望着满天繁星,所有的人早已是精疲力竭了,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如烧焦了的黑木炭,惨不忍睹。
一辆满载着打工者血汗的大货车,终于开到了电子磅称上。一算账,每人所得人民币四十八元整。
在走出这家废铁公司的那一刻,万没料到看大门的老头对每一个打工者,皮笑肉不笑的进行了搜身。其结果,从一个来自陈袁滩的中年汉子的衣兜里摸出了一些碎铜。幸好,他也就这么放行了,并没有报告他的上司。只有鬼才晓得搜出的这点不义之财又到了何处去了!
这一刻,我的心仿佛在流血。难道,一个打工者的人格就这么低贱吗?谁想践踏,只是那么弹指一挥的轻松事。
也许,在有钱人的眼里,你就根本不要谈自己有什么人格尊严!
什么叫做侵犯人权。你若有骨气,就不会跑到人家的废铁堆上淘什么金子,活该自找作贱?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这面对耻辱的一刻。
哦,《打工,一个沧桑的词》:写出打工这个词,很艰难,说出来,流着泪,在村庄的时候,我把它当做可以让生命再次飞腾的阶梯让我抵达!
我把它,读着陷阱,当着伤残的食指,高烧的感冒药,或者苦咖啡,两年来,我将这个词横着,竖着,倒着,都没有找到曾经的味道,落下一滴泪,一声咒骂,一句憋在心间的呐喊。我听见的打工,一个衣冠不整的人,背着蛇皮袋子和匆匆的夜色,行走。或者像我的长兄描写的那样:小心翼翼,片片切开,加两滴鲜血,三钱泪水,四勺失眠。我见到的打工,是一个错别字。
此刻,美丽的诗人郑小琼走进了我的胸怀!是她给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力量,其乐无穷。
我坚信:一首好诗的魅力也是无穷的,就看你如何欣赏她。就像歌德先生所说的那样:“朋友,活下去,继续做诗吧!”
而此刻,我却要这样说:不会生活的人何以做诗!
自从选择了装炉渣这种活,我和彭阳的老李,还有平凉的小蔡,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铁杆搭档了。
富平城里的几乎所有的供热公司,那堆积如山的炉渣,变成了咱们三个人冲锋陷阵的战场,甚至囊括了城市周围,吴忠卷烟厂,新源造纸厂,金积水泥厂,夏进乳品公司,汽车运输公司,职业技术学院,材机厂,吴忠中学等一系列单位的残渣……
东塔寺的二郎,老马,尤苏,泥鳅,还有枣园的叶红军,五个野心勃勃的个体户,几乎将这座城市开发商所需用的炉渣全垄断了。
就这样,一座座炉渣山经过我们三个人的手,全都搬到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顶之上。
三年之内,我不知道究竟在咱们的手中翻倒了多少个炉渣山,无人去统计这个数。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和我的伙伴为这个城市的开发建设付出了太多太多的汗水和心血。别人踏在我们的血肉之上大把大把往腰包里搂钱,肥得流油,终于暴富了。
几十万的小轿车购得起,上百万的大楼住得起,天南海北的玩得起……唯独和我一样的这些打工者,尽管你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力量,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最终得到的却是微乎其微,仅仅勉强能维持个生存而已。
这也就是今天这个时代的残忍性之所在。这是一个玩脑子的时代,谁能玩过谁,谁就主宰了这个世界,否则,只靠出卖自己的臭苦力与肉体的人们,无论这个世界文明到何种程度,全都与你无缘,除了在社会的最底层,接受悲惨的命运和痛苦,你别无选择!
是啊,我纯粹就是在用自己的心灵和肉体与艰辛的人生做着不屈的对抗。这种竞争有多残忍,我也只好认了。
因为,怨天尤人根本就无济于事。
这正如邓大群所言:“诗人是贫穷的,但在这个打工求生存的时代,精神的贫穷更为严重。经过商品化洗礼的都市,一个靠最底层打工而生存的诗人的生活,是超乎想象的,你能想象这个时代还有诗人吗?”
走进涝河桥清真肉食品公司的大院里,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很残忍,甚至会有一种最为特殊的联想,仿佛置身于……
我不知道这里的主人公为什么要在院中央建一尊公牛的雕像。难道说,这就是一首赞美的诗吗?是一头牛在临上刑场之前的怒吼,还是在告诉无知的人类,做人要俯首甘为孺子牛?
哦,终于明白了,也许,这就是今天为什么非要将一个屠杀牲灵的场所建在“涝河桥烈士陵园”对面的缘故。真不可思议!
每当踏进一座座如冰天雪地般的冷冻库中的那一刻,望着钢管梁上悬挂着的一排排羊的胴体,我的心已被冻结了,失去了知觉……
有疼痛的感觉该有多好啊!啊,羊把自己的一生全都无私地奉献给了永不知足的人类。
羊在这个宰羊不眨眼的世界里,一只只全都被推上了充满血腥的流水线——羊腿,肉卷,骨节棒,脂肪,心,肝,肺,肚肠,蹄角,头,血粉,皮毛,粪便等一系列全被肢解,各有去处,商贩云集,贪婪无比。
宁夏涝河桥清真肉食品有限公司物流货运中心总经理马金彬,就是统治这片世界的主宰人之一。通过他的手,将羊的一切发往世界各个角落。
在公司里,内部人当然叫他经理,在社会上有人称他是企业家,在我的心里,他仅仅只是个屠户而已……
若不这样评价他,就不足以解除我的心头之愤恨也!
我的父亲曾经同天下的所有牧羊人一样,辛辛苦苦放了一辈子羊,就是不忍心把它们全杀光。
殊不知,羊最终的命运还是逃不脱被残忍的人类送上断头台的下场。
我不明白,今天的人类为什么要在汉语的大辞典中造一个非常形象化的名词叫“三羊开泰”。为什么又要给中国南方最著名的城市广州起了一个美丽的雅号“五羊城”。
为什么本来是人走的路,偏要称做“羊肠小道”呢?噢,想到这儿,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也许,这是人类出于忏悔之心对羊的一种至高无上的祈祷与怀念吧!
也许,怀念羊与怀念人同出一辙吧!所以才将屠宰场和烈士陵园建在了同一个地方,这就是人的最高智慧,同生死,共存亡。
啊,亲爱的羊,真想不到,在我接近天命之年轮的今天,我也加入到了亲自为你送行的行列之中。羊啊,你们可曾明白,实际上,我们人类的命运和你们是同一个大结局——宰来宰去,原来都是主宰了自己,一命呜呼。
你们的肉体
你们的皮毛
你们的骨血
你们的脂肪
全都经过了人类的手装上灵车。我来亲自为你们送行,为你们祝福。我用最虔诚的心灵感受着这强大无比的痛苦和残忍。
亲爱的羊,还望你们宽恕我的一切罪过,这就是我一生的忏悔录。
我用手中的这支颤抖的笔,书写一个永远吉祥如意的名字——谱写一曲人与羊都活过一回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