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就在河道里。两岸无法攀援。洪水紧追身后。李应高突然想起前面两公里外的地方有个山湾处淤着一个土台，平时会车时空车常常能驶上台子为拉煤的重车让路。李应高一脚油门踩到底，向着两公里外的目标冲去……
几乎是在李应高的汽车跃上高台的同时，河道里的洪水咆哮而来。两尺高的水头，卷着泥沙，拥着柴草，挟着石块，翻着浪花，势不可挡地向下奔去……
大雨还在倾倒。洪水还在上涨。只有一米多高的土台很快将被淹没。车上的送电工纷纷跳下来，在冯克州的大骂声中向山上撤离。
李应高从车上拿了一根吊塔材用的长尼龙绳，绑在车后面的拖车钩上，迅速拉着绳子向山跟跑去。他选了一棵粗大的老榆树拴牢绳子，然后追着冯克州他们向山上冲去。好在这个山湾处并不太陡峭，他们很快攀上几丈高的地方。
他们终于脱险。站在高处下望，朦胧中能看到洪水已经把他们的那台卡车淹得只露车厢了。车厢在洪水中摇摇晃晃，将那根绳子绷得直溜溜，拴绳子的老榆树却丝毫未动。冯克州走过来在应高肩膀上打了一拳大喊着说：“你小子真行！保住汽车，老子一定给你发双份工资……”
李应高本来就站在低处，加上他的注意力正在老榆树和绳子上，冯克州冷不防的这一拳把他打得一个趔趄。他稳了稳身子扭回头去看冯克州，突然看到冯克州身后的山坡上一块斗大的石头滚落下来！李应高大喊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冯克州推了一把……
李应高的双腿被落石砸断了。
直到手术后的第二天，李应高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住的医院，就是大前年王一莲住过的那个医院；自己现在住的病房，正好就是王一莲当时住着的那个病房。李应高呆呆地望着自己被石膏固定了的雪白而僵硬的双腿，突然就想起了玉佛般的贺兰山。他的脑海里强烈地爆炸着两个字：报应……
王一莲挂着一脸冰霜进了病房。王一莲将手里提的一网兜罐头奶粉之类重重地撂在床头柜上，黑着脸一声不吭站在病床边喘气。李应高吃惊地看着王一莲，半天才用手拍了拍床边说：“累了吧？快坐下。”
王一莲背对李应高一屁股坐下还是不说话。应高挺尴尬地问她：“这么快你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王一莲气呼呼地说：“是林知雨硬把我拽来的。不看在他伺候我几十天的分上，你就是被石头砸死我也没一点泪花花。我是给林知雨面子才来的。”
应高被王一莲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仰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自言自语：“是啊，我把山佛得罪了，我把你害下了！可我也遭到报应了啊！你不来看我也就罢了，为啥还要咒我砸死哩？难道现在的报应还不够吗？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心一些啊……”
王一莲突然转过身用手捂住李应高的嘴，她惊恐地说道：“不是报应，没有报应。要有报应我就该千刀万剐了……”
她的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浇在了应高的胸口上，她哽咽着说：“我没有咒……咒你，我是没……没脸来看……看你了啊……”
王一莲把头埋在应高的胸口，伸手抚摸着他那冰凉生硬的双腿，心头似针扎一般疼痛……
李应高摸着王一莲的头发，胸前被湿出一片冰凉……
他们似乎是跑完马拉松后在小憩，他们似乎是登上泰山顶后在喘息。他们闭住双眼把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逐出了心头。他们把彼此的身体和心灵凝固了……
林知雨和冯克州进来后，王一莲还是一动不动的伏在李应高的胸前。应高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才满脸通红坐在了一边。冯克州是让李应高看汇报材料的。离学校开学只有半个月时间了，按时返校已不可能。李应高不得不同意冯克州的意见，将这次事情的经过如实向送变电和学校汇报，并请求送变电以单位名义出面为李应高请假。
王一莲见应高和单位有正事，站起来对应高说：“你养着吧，我走了。”
应高着急地说：“你先别走，我要问你一句话。”
王一莲说：“你说。”
应高吞吞吐吐地问：“你那天说的……你的那个对象，是真的吗？”
王一莲想了想说：“如果你的两条腿瘸了，我就伺候你一辈子。如果你都好好的，我就让别人伺候我一辈子！”
王一莲说完一转身出了病房。
李应高似懂非懂地记住了王一莲的话，盼望着她再来看他。盼了一星期，盼来的却是张红叶和贺小燕。李应高看到贺小燕下身是牛仔裤，上面穿一件黑色蝙蝠衫，留着小伙子般的短发，显得很有朝气。张红叶上身是一件白T恤，下穿大红喇叭裙，似乎挺像一张红叶……
张红叶一进门就拉住应高的手说：“李应高，你这事要是在部队，那可绝对是立功晋级的大本钱啊！我越想越觉得你的事迹像欧阳海……”
应高把手一缩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瞎喳喳个屁呀？我怎么能和人家欧阳海比！”
他又拍了拍床沿招呼贺小燕说：“贺记者，你也坐床上吧。谢谢你们这么老远跑来看我。”
贺小燕轻轻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石膏腿，低声问道：“疼吗？”
应高摇摇头说：“不疼。”
贺小燕叹口气说：“都成这样了还能不疼？肯定非常疼……”
李应高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
张红叶见贺小燕只顾低头看他的两条腿，忙抢着和他说话，她说：“李应高啊，我听志凌说你是为挣学费才跑到太阳沟去找施工队的。你咋不先借点钱用等毕业了再还呢？就是打工，你也该在西安银川城里当当家教什么的。你钻进太阳沟干吗呀？这次简直是太危险了……”
应高接话说：“我其实也不是专门要到那里打工的，我是有其他事情，正好离太阳沟不远，就让志凌送过去了……”
伤腿上突然被贺小燕拍了一巴掌，李应高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贺小燕猛扭过身去不再理他……
张红叶见状忙笑着说：“哎哟，贺大记者吃醋了？好吧，我也不在这里给你们当灯泡了。我得去找一趟我的润娃妹妹。我可想死她了！”
贺小燕急忙站起来拉住她说：“不是不是。你别走……”
张红叶瞟了一眼李应高，对贺小燕说：“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先走了。”
张红叶走后贺小燕还是背着身子不说话。李应高只好讪讪地问她：“这点事怎么呼噜斯太也知道了？”
贺小燕说：“你以为别人都像你？来一趟一声不响就偷偷溜了？你算什么男人！”
应高问：“周志凌告诉过你了？”
贺小燕说：“还用得着他告诉我？你在信上什么也不说，到了呼噜斯太也不来见我，我还不明白吗？你把人都当傻瓜了？”
应高嘿嘿一笑说：“你就是太聪明了让我害怕。”
贺小燕说：“我哪有你那个王一莲聪明？你应该害怕的是她！”
应高说：“她的命够苦的，我得等她个结果。”
贺小燕说：“你是傻汉子等婆姨。人家早有了。”
应高说：“以前她那是赌气哩。这次我受了这个伤，她说要伺候我一辈子……”
贺小燕抢着说：“你这个人就是爱在自己的大事上犯黏糊！我告诉你，王一莲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你这点伤根本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好了，这些事情等着以后再说吧。现在你把那天事情的经过给我讲讲。”
应高问：“哪天？什么事？”
贺小燕说：“发洪水，拴汽车，救人的事。你是不是连我是干什么的也忘记了？”
李应高笑了笑说：“我还真忘了你是大记者。”
贺小燕说：“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