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的卡车很快都分散在各个山腰沟岔的小煤矿去了。同时也有三台卡车留在了李应高他们的矿上。应高便和他的矿工弟兄们两人一组去装车。
给前面两辆车装煤的矿工验过煤票开始指挥倒车，李应高负责的第三辆车却迟迟拿不出煤票来。李应高正要问司机到底装还是不装，那个司机却自己把车倒在没有大块儿的煤堆上，跳下车冲着李应高喊：“今天不开票了，装一车沫煤吧。给装得满一点，装车费付现钱了。”
应高的同伴老马高兴地叫了起来：“师傅放心，只要你车足劲，要多少装多少！”回头又对应高说：“快装啊，师傅给现钱！”
李应高还是站着没动大锹，扭头问司机：“那你装沫煤的票呢？”
司机奇怪地反问道：“我装沫煤你要什么煤票呀？说了装车费一会儿付现金的，你磨蹭什么呀？快装！”
李应高更觉得奇怪，也反问道：“买沫煤你也不能一分钱不掏吧？”
司机冷笑了一声说：“我拉沫煤是帮你们清理场地，这些软垃圾能给你装车费就不错了。一看你就是新来的，不懂事。”
李应高被司机戏谑的语言搞得很窝火，于是也高声说道：“这沫煤也是我们辛辛苦苦从井下挖出来的，不能一点成本都没有吧？怎么就成了软垃圾？你多少给一点成本费总是合理的吧？”
那司机被应高说得“扑哧”一下笑了：“你一个炭猫子懂什么成本不成本？我告诉你，到你们这里来拉沫煤是看得起你们。也就是你们这里的沫煤经常被洪水卷走，留下的煤质还不错，像其他一些小煤矿，沫煤清理不掉自己燃烧起来，司机嫌烟呛不愿去，连出售块煤都受了影响。你一个下井的炭猫子不好好装车还跟我扯什么成本？赶快把车装得满满的，五块钱装车费少不了你，你俩当场可以分钱了。”
李应高扔下大锹一屁股坐在了煤堆上。他没有想到这么优质的无烟煤，竟然会一分钱都不值。不但一分钱不值，而且白送人人家还要挑三拣四说三道四。这些沫煤是世界上最好的高热低磷无烟煤，是贺兰山独有的优质煤种，当初因为这种煤的品质最好，又产于中国煤都太原以西的原因，被命名为太西煤。现在他们流着汗水从几十米的井下挖采上来，只是因为煤块太小，就成了矿上的软垃圾。这样的好煤，在西安的大学教授，在兰州的部队首长都很难烧得到。这么好的能源资源，怎么就这样的一文不值啊。
李应高坐在煤堆上半天站不起来。他不知道太阳沟周围煤矿的沫煤是否真的全是软垃圾。如果是真的，这里浪费的能源可就太多太可惜了。而这些优质的煤又不会像一百多公里外吉兰泰盐矿的盐那样再生长出来。太阳山总有挖空沉没的那一天，到时我们的后代又要回到砍柴做饭的年代去了……
同伴老马一个人干得很起劲，一会儿工夫便装了半车煤，李应高只好站起来抡大锹。但是李应高只装了几锹煤就浑身疲乏得没有了力气，他很不好意思地冲着老马苦笑了一下。
老马见他软塌塌胳膊都抬不起来的样子，很大度地挥了挥手说：“小李你要是有病身体不舒服就少装几锹，我一会儿就装好了，保证让师傅满意。”见应高还是发愣，老马又加了一句：“小李你放心，装车费还是平分我不会少给你的。”
李应高当天下午真的病了，到晚上又忽冷忽热地发起烧来。李应高不清楚自己是在太阳山顶的大石头上睡感冒的还是装车的时候被气着了。他真想好好地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但这个地方太缺水，矿工们每天只能象征性地淋一下澡，淋完后往往都是黑眼圈黑耳孔。有年纪大点的为了省水费甚至几天不洗澡。要想美美地泡一次澡，除非搭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呼噜斯太大矿去。没有办法，应高从矿长那里要了几片阿司匹林吞了下去……
连着两个班没有下井，第三天就到了矿上发工资的日子。李应高算了一下，自己来矿上还不满一个月，连下井带装车一下就领了两百多块钱。除去伙食费和水钱，再加上前天装沫煤分的两块五，一共尽剩一百九十三块。抛去感冒两天没下井，如果按天平均，这个收入已经超过西安的大学教授了。李应高对这个收入很满意，他决定如果今天有顺车，就去一趟呼噜斯太，好好泡个澡，再买一点感冒药和必要的日用品，让自己好好轻松一下。
李应高收好了钱走出房间。外面的阳光温暖而明亮，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向小院外望去，惊奇地发现有三个提着篮子的女人从山坡下向这里走来。
到了矿上快一个月没见过女人了，乍一看见，还真有些亲切温暖的感觉。李应高眯着眼睛注视着，直到她们扭着腰进了院子，才发现篮子里提的是苹果、枣子和核桃。
原来是卖水果的。太阳山最缺的就是蔬菜水果，这样的雪中送炭让应高很激动。他迎过去问那个提着苹果的婆姨：“这位大姐，你的苹果怎么卖法？”
苹果大姐回答说：“人家多少钱我就多少钱。莫非你是年轻人我就会多要你的？”
应高说：“那就给我称两斤吧。”
苹果大姐从篮子里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随手递给应高说：“大兄弟你吃吧，我记下你了。”
应高接过苹果就是一大口，他边吃边说：“你们没带秤啊？那一块钱数几个苹果？你们这样卖枣子和核桃怎么数呢？”
枣子大姐突然有些生气地说：“年轻人不要太贪，我们几个的东西一次只能吃一样，要讲规矩呢。”
应高说：“我就是刚感冒完想吃点苹果，并没打算都要买。”
正说着，老马从屋子里出来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喀嚓”就是一口，边吃边拉住苹果大姐的手说：“来来来，进屋拿钱，我先要了。”
苹果大姐说：“你等等，是这个兄弟先说好的。”
老马拉着她的手直往屋里拽，嘴里还说：“他年轻人还生着呢，不懂个啥啥，让他等着。”
李应高笑着说：“你买吧你买吧，你把一篮子全买完我吃的这个苹果也得你付钱……”
李应高目送老马和苹果大姐进了屋子，一转身却见枣子大姐和核桃大姐也被别人领进屋子去了。应高觉得有些可笑，矿工宿舍本来就不大，每个人的私人家具也就是很小的一个箱子，有的还谈不上箱子，只能算是个匣子，买下三核桃俩枣的也至于背着人藏那么紧呀？不过，既然大家都喜欢藏，应高也就不会凑过去了。
李应高嚼着苹果，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向坡底下的煤场望着。煤场的卷扬机正好把三矿车煤牵出矿洞口，洞口外等着的矿工迅速将矿车里的煤倾倒在煤堆上。应高抬手看了一下表，知道又到了换班的时间。应高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决定再休一个班到今天后夜下井去，连着干两个班后请假去一趟呼噜斯太……
屋子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似一块煤落在了煤场上，似一个胖子跌倒在床板上。李应高赶快走了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女人“哎哟哟，哎哟哟……”地呻吟。李应高没想到老马买几个苹果竟然能把人碰得叫起来。他急忙推开门闯了进去，却看见一白一黑两个赤裸的身体像一个太极图般地缠绕在一起。李应高被吓得“啊”地大叫了一声，急转身跑出大门外，扶着围墙把刚吃进去的苹果“哇哇”地吐了一地。李应高吐完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便放开嗓门大喊了一声：“滚！你们这些下三烂的垃圾，都给老子滚！”
李应高喊过以后就发疯般地向太阳山顶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