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高觉得王一莲从韩铁嘴的地窝子回来那会儿脸色就不太对劲。他当时以为韩铁嘴被他说得心虚了可能把话翻给了王一莲。韩铁嘴肯定还会添油加醋说下些他的不是，让一莲听得生了他的气。李应高相信，无论韩铁嘴怎样说应高的坏话，王一莲都会相信的。如果连王一莲都不信他的话，那他怎么可能被称作“铁嘴”呢？所以，李应高并没把王一莲的脸色当一回事。他只是关心地让她上床去休息，自己翻开近期发了车皮的详细进出煤账目。直等到王一莲在睡梦中的呻吟传进他的耳朵，他才一下子警觉起来。忙扶着她下楼到隔壁的矿务局医院去看，医生果然说是动了胎气，吓得李应高当即买了去银川的卧铺赶了回去。
王一莲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能保住肚子里的小种子，李应高两口子特别高兴。但是，医生的话还是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医生说，五个多月大的孩子最容易流产。一旦流习惯了，保胎的难度就更大了。
医生还瞥着李应高说：“这个时候当丈夫的要体贴老婆呢，不能只顾自己痛快，千万不要贪酒贪杯，实在不行哪怕到外面偷喝两杯也不要醉在家里，搞不好就要了孩子的命。”
李应高被医生说得满脸通红。王一莲忙替李应高辩解说：“不怪他不怪他，那天是我舅舅喝多了……”
医生瞪了王一莲一眼说：“与你舅舅有屁关系！你是装不明白还是真不明白？”
李应高拉起王一莲就走，边走边对医生说：“明白明白，谢谢医生！您放心，我自斟自饮吧。”
回家后李应高一个星期没动窝地守在王一莲身边，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任何家务都不许王一莲动手。王一莲被李应高伺候得浑身难受，几次跑下楼去找林知雨，想让林知雨以大夫的身份说一说李应高，不要这样把她管得没病倒憋出病来。但是林知雨在女人怀孕生孩子方面显然是蒙古大夫一个，他说孕妇要适当锻炼等等那些话都是书本上的，李应高觉得王一莲是受过伤的人，那些东西并不适应她，也就不把林知雨的话当回事。
但是，李应高不可能永远守着王一莲。李应高的时间完全取决于呼噜斯太火车站的车皮计划定在哪天。转眼十来天过去，呼噜斯太下半月的车皮眼看就要到位，李应高领着王一莲找医生看了看，医生说孕妇的营养身体都跟得上，胎儿的胎心胎位都很正常。医生还笑着对李应高说，看来小伙子戒酒的毅力挺大，李应高点头笑了笑。
李应高觉得回呼噜斯太之前真有必要喝一回酒。当然，这个喝酒是真正的喝酒，和医生说的贪杯喝酒完全是两码事。王一莲的那杯酒他喝一回醉一回，现在暂时戒了，那也等于窖藏一般，香味不会弱酒味不会淡。他现在得到外面喝一回，到外面和几个战友好好醉上一回。
喝酒的地方就定在了王一莲当年答谢谢广沐“农转非”那顿酒的五一餐厅。餐厅不算大，但雅间是专门的一层楼，环境优美清静，是个聊天拉话的理想场所。
李应高请这场酒的潜意识里还是要老乡战友们替他多关心照顾怀着娃娃的王一莲。照顾王一莲最方便最合适的人首选肯定是和她一个单位又是医生的林知雨。所以，李应高和王一莲从家里出来直接到医务所喊了林知雨先一步来到餐厅。正在点菜的时候，周志凌就提前到了。周志凌是呼噜斯太第一批车皮计划的功臣，应高冲上来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捶打着对方的后背，半天一句话也没有。王一莲狠狠地瞥了一眼，低下头继续看菜单。林知雨等了半天才和周志凌握住了手，问了志凌的近况，他说机关里就那样，该干的时候不能混，该混的时候不能干，也工作着呢也舒服着呢。王一莲看着三个人拥抱拉手亲热的样子，突然回想起她刚到呼噜斯太侦察连时见到的那四个英俊小伙子，现在只差牛德善一个，知道他去南方施工很难回来，她便十分惆怅地长叹了一声……
这时，樊高娃领着三个女人进了餐厅。三个女人都是花裙子配短袖白衬衣，一看就是从班上就近直接来的。樊高娃一身西装笔挺，看着倒也挺像她们的领导。在他的服装厂里，林知雨婆姨余青和他是承包合伙人，理所当然是副厂长。妹妹樊润娃裁缝手艺不错，又肯在这个行当钻研，他让她做了车间主任协助余青管生产。至于周志凌老婆张红叶，把销售这一块交给她那是再合适不过了。这四个人一进门，周志凌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握住樊高娃的手说：“樊厂长这哪是和我们聚会呢？你是到这里来开厂领导班子会的吧？”
樊高娃故意手一甩生气地说：“和我的厂有什么关系呀？这是李应高和你们几个战友的家宴喀！我带来的都是你们的婆姨，自己反倒是根光杆子。”
李应高忙问：“翠萍嫂子来不了吗？”
樊高娃说：“她在金银滩看家，要给娃娃们做饭呢。”
周志凌指着润娃说：“她和你是一家，今天也是你们的家宴。”
樊高娃把妹妹往身边拉了拉笑着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我嫁出去的是妹妹呢？还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伙当兵的！”
说笑中间，冯克州一脚踢开门闯了进来。周志凌没有急着和冯克州打招呼，却扭头对樊高娃说：“现在不是你一根光杆了，正好凑一双筷子。”
话音刚落，只听冯克州亮开嗓门喊道：“下面我向大家隆重推出冯克州先生的正式女朋友，美女记者贺小燕同志，掌声有请！”
果然见贺小燕一身旗袍闪进了门，大家都一齐使劲鼓起掌来。掌声停下之后，李应高迎上去就给了冯克州一拳，对他说：“你不是说一个人吗？怎么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搞突然袭击啊？”
冯克州哈哈一笑说：“知道你们都带着老婆呢，我一着急，顺手就抓了一个。反正你们也都是熟人，就临时当是我老婆招待吧。”
贺小燕狠狠捣了冯克州一下说：“谁答应你做老婆了？我是跟着你蹭一顿饭而已。过了今天，你想都别想……”
冯克州忙抢着说：“一言为定，十二点之前都算今天，我可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樊高娃对周志凌说：“你的筷子又凑不齐了……”
李应高忙请大家入席。招呼到贺小燕时，李应高用有些夸张的语调说：“小燕今天这身旗袍一穿可真光彩照人啊。大记者平时戎装素裹的是被埋没了。”
贺小燕摆摆手说：“哪里哪里，我是没人邀请难上席面的人，再不穿好点恐怕连蹭饭也吃不上，那多尴尬呀……”
贺小燕话音刚落，却听王一莲嘟囔了一句：“跟上龙王爷吃贺雨牲，悄悄吃喀……”
王一莲这话的意思是龙王爷下了雨，老百姓敬献的生灵却被凑热闹的人吃了。但这句话贺小燕既没听懂也没听清楚，连冯克州张红叶余青也是没听明白。李应高忙端起酒杯说：“喝！”其他人一齐喊：“干杯干杯！”酒席就在没有正式宣布中开始了。
刚刚喝过三杯，张红叶便抢着端起酒来要敬冯克州。冯克州莫名其妙地站起来推辞道：“你现在敬我没道理啊。要敬酒你先敬了你们樊厂长和东道主李应高，然后我再喝。”
张红叶却说：“这杯酒不是我一个人敬你的，里面也有我们樊厂长的意思，你必须喝掉。”
冯克州一听这话更不肯接酒了。张红叶又说：“上次你为樊厂长飞身夺手榴弹勇擒程士友这事就不提了。现在，你在送变电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樊厂长的妹夫，润娃的男人，我们的战友牛德善同志常年在南方施工，一去就是大半年，你知道我们都有多想他啊！你把这杯酒喝了，算我替润娃妹妹向你求个情，你找个借口把德善哥调回来吧，哪怕临时探个亲也行。你现在有了贺小燕，不要一翻身就忘了穷苦人，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张红叶说着话眼圈都红了，冯克州忙接过酒说：“红叶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保证三天之内让牛德善回到银川！”说完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门一开走进一个人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大家都诧异怎么刚提到了程士友，程士友就突然出现在眼前。没等大家明白过来，程士友后面又拥进来三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警察直接来到樊高娃身边问：“你是樊高娃吧？”
樊高娃回答说：“我是。”
警察便亮出手铐将樊高娃铐了起来，厉声对他说：“对不起，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樊高娃和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程士友。程士友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