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阜山脉层峦叠嶂中,雄踞着关高路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的黄龙关。
关西,山势逐渐向平川倾斜,迂曲回旋,山坡上到处都是青翠的竹林和低矮的灌木丛。巉崖峭壁之间,汨罗江一会儿飞悬半空中,一会儿雾一般萦绕在脚底。进入西部开阔地后,再也不似大山深处那么神秘莫测,那么变化无常,而是温顺得像个腼腆的少女。远远望去,山、水、村落、稻田星罗棋布,浑然一体,宛如一幅泼墨染就的山水图。
关东,大山连绵起伏,像海浪一层高过一层,伸向无边的远方。千年古杉松樟遮天蔽日,从密林深处还不时传来虎啸鹿鸣,轻风吹过,千山万壑发出吓人的轰响。这是一片原始森林,一片充满活力,充满大自然伟力和神奇的森林。
关上,很早以前,就有西方僧人在这里传道,建筑黄龙寺。后来一位北方高僧长期住持于此。自从这北方高僧来了,黄龙寺香火日见繁盛,名播五湖四海,连琉球、吕宋、爪洼国都派僧侣来研习佛道。
东方发白,隐在关口森林的十几户农舍,飘起缕缕炊烟。早起的僧徒在寺院地上劳作。这里的僧徒秉承家风,自耕自养,不靠化缘养寺众。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染亮了如海的群山,刚刚苏醒的大地,山色空濛,莽莽苍苍,不知名的小鸟,飞来飞去,奏起欢快醉人的晨曲。
从这原始森林里面,走出一队拿着各种兵器的人马。这支人马里面还有女眷。女眷们的轿子进了寺院,男人们继续朝山下前进,似乎与这宁静和平的环境不太谐调。而更不谐调的是山脚下,那一座土墙上插满黑白旗幡的古堡。
古堡依山傍水,有无数蜂巢似的屋子。围墙方方正正,六里长三丈高。围墙四面筑有高高的碉堡。这是远近闻名的曹家堡。
此刻的古堡里,异常安静。堡门紧闭,墙上增加了巡逻的兵丁。看不见一头牛,一条狗。连啼晨的公鸡也不知藏哪里了。
古堡四周,田里的稻谷已收割不少,晚禾也栽了很大一片。还留有一簇一簇稻子来不及收割,像是片片瘌痢头。打谷桶翻倒在田里,晚禾烂在水沟。许多稻穗已沤烂。显然,这里发生了重大事件,才使得田主被迫放弃收获生命一般贵重的粮食!
山上下来的这支人马是方将率领的四营。大队人马悄悄地在几里外停下,窑厂余老板带人前去查看动静。
厂余老板领着几个人正在那里观望。突然,从沟坎,树梢草地,冒出许多拿着棍刀梭镖的人,不容挣扎,将他们全绑了,蒙上眼睛,捉进一处山洞。
不久,洞中一片欢腾。瘸腿首领,跳跃着过来,解开余老板身上的绳索,声音哽咽:“兴国兄弟,你回来啦”
“表中啊……”余老板失声痛哭。
这两人是多年不见的堂兄弟!瘸腿首领拉着余老板的手,唤过洞内年轻人,一一介绍。这些都是同宗姓的子侄辈后生,如今长大成人了,可以报仇打冤家了。瘸腿首领告诉余老板,又闹农会了!过去只是穷人闹,现在富人也可以闹的;还把自己如何遇上革命军,如何遇上邱司令,被邱司令赏识,任命做了这西乡的革命政府委员长,绘声绘色说起来;告诉余老板自己正纠合万人攻打曹家堡,只是没想到这曹老儿有钢枪了,至少有十杆!肯定是从浔阳张府弄来的。曹家堡久攻不下,但堡里的人也不敢出来收割水稻。瘸腿首领说准备围上半月,打不下曹家堡,也要让粮食烂田里,看他曹氏宗族千口人丁,明年吃什么!
余老板听完,破涕为笑,二话不说,拉着瘸腿首领就往山边跑去。
方将正在焦急,余老板拉着一个瘸腿老汉过来了,大家见面叙事。方将明白过来,这老汉是余老板的族兄弟,正领着人围攻曹家堡呢。
瘸腿首领余满发更是惊喜!族兄余老板,当年避祸远走它乡,十多年渺茫无音信,如今带着队伍杀回来,还当上大官!在队伍上管钱粮辎重呢。真是天有眼,天兵天将来助!余满发提议,请革命军先到余家塅歇息吃饭,明天攻打曹家不迟!
方将应承。余满发即派人跑步回村,杀猪宰羊,号房备床接待革命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余家塅。
余家祠堂里外,摆了流水宴席。过路人都可以入席随便吃喝。四营赶了一夜山路,又饿又困。酒足饭饱之后,被各家领去睡觉,很快就分散到各家去了。还有很多庄户没轮上队伍上弟兄去睡觉,这些人家便烧茶煮汤,挨家挨户送去。
余满发忙得脚不离地,先是又派人上黄龙寺迎厂余老板的女眷;找来泥瓦匠人去修复老宅,叫来秀才写革命标语口号,逢墙必贴;派人上门警告那些杂居在余家塅的曹姓人家,三天不得出门,不听号令,当心脑袋开红花;
鸣锣击鼓,通告四乡八邻:明天有革命军来攻打曹家堡,老少男女,带上箩筐布袋,分浮财。曹家堡仓里的米谷、灶上的腊肉、娘子的绣花被、牛羊猪鸡鸭……凡是曹家堡的一切,三天无长幼,谁先到谁拿走,晏起者不管!
一传十,十传百。等到消息的穷人百姓,纷纷扔下手中的活,抓起家伙的就往曹家堡奔,只有一个信念打土豪分浮财!男女老少,奔走呼号。通往曹家的大小路上,挤满了等待发财的人们,像是搬家的蚂蚁,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沿路不断有人加入,队伍越来越庞大。不时产生骚乱,但很快又自然平息,并未影响队伍前进。
半夜里,还有人不断赶来,匆匆经过余家塅,灯笼火把络绎不绝,像是元宵夜送社火,很是壮观。
余满发心花怒放。曹士烈呀曹士烈,你死无葬身之地哟!这几万穷人,不把曹家堡踏平?这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啊!别说米呀布呀,就是一根草,也决不会留下的。看你败不败!一百年别想翻身,别想恢复元气!
余满发彻夜未眠,部署攻打曹家大小事宜。三更一过,生火做饭。农会成员集中在余家祠。除了手中的刀枪,每人腰上扎了布袋,都穿着肥肥大大的褂裤。到时脱下这肥大的褂裤,把袖口扎牢就是大布袋,就能装东西。农会会员吃过饭,一路呐喊直奔曹家堡。身后是女人和儿童,那是他们的老婆孩子……
打冤家的规矩,男丁在前面冲锋,这些男丁的家人就跟在身后接获财物,再后面才是别的等着分浮财的人,人们认为这优待是天经地义的。只有这些冒死打仗的男丁的家眷,才有资格首先分得财物。他们的口袋装满,才能轮到别人。
余满发找到余老板。两人讲定,打下曹家堡,所有现钱金银珠宝,归四营直接收缴;耕牛家禽粮食农具家什,各类杂物归余满发的人马;衣服布匹家什各类杂物归窑厂余老板;田地山林塘堰分成十份,留三成给曹家堡人继续耕作,三成分给余姓族人,余满发、余老板各得一成;另一成交祠堂管理用作共产田,供办义学、祭祀、修路架桥、救济孤寡;剩下一成作抚恤,给这次打仗伤亡人家;若是抄得到长沙、南昌及义宁县、山口镇等地的房契、股证、票银、余满发、余老板,二一添作五,平分。
一切谈妥,天已大亮。四营官兵陆续起床,重新生火做饭。饭后,又是送茶送烟,歇息了半个时辰。欢呼声中,军队出发了。走了大约五里地,隐隐约约能听到远方的喧哗了。
曹家堡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漫山遍野都是赶来看热闹分浮财的人。叫骂声欢呼声震耳欲聋,尤如汹涌的山洪。那些准备参战的农会会员、他们的家人、普通农民组成的人浪,咆哮着冲上前,又潮水般退回来。曹家堡像是被熊熊烈焰包围灸烤的瓦罐,正在慢慢脱水、萎缩,随时就要暴裂、粉碎。
四营的到来引发了排浪般燥动。战斗开始,擂鼓呐喊,农军蜂拥靠近堡墙。四个墙门都受到猛攻。
堡内静悄悄。墙上有人弯腰迅疾移动。南门楼出现人影。显然,堡内发现了新情况,发现了墙下那些混在农军队里包着红头巾的战士。
进攻没有效果。农军无法攀越高高的土墙。那四座堡门,像是从里面被铁水浇铸,纹丝不动。堡门用铁皮包裹,还嵌着像犁耙那样的尖齿,粗大的木头、巨石砸在上面,只能听见轰轰隆隆响声,不见损害。农军往墙上扔石块,放箭,发射弩枪鸟铳,偶而击中守兵,却不能攻入堡内。狂躁的农军破口大骂。土墙内依旧没有回应。
余满发和窑厂余老板急得团团转,看着方将。方将坚决不肯动用火器。余家兄弟找人商量。决定自制火炮。不一会,有人抬来了粗实的檀香木,在阵前支起铁炉。木匠铁匠带着工具,也到了阵前。“叮叮当当”忙开了。妇女老人被动员,去刮自家茅厕猪圈土墙灰,埋锅熬土硝。农军派人挨家收缴鞭炮。农军将檀树当中锯断,掏空,铁圈箍牢,造出两座檀树炮。又忙着往炮膛填充鞭炮土硝。一切就绪,农军试着向曹家堡开炮。首炮成功!直飞堡内。轰隆一声,硝烟滚滚,沙石漫天。受到鼓舞的农军又向墙门发射,竟把门洞轰塌一个角!
农军发射第三炮。浓烟起处,檀树炮竟然自身爆炸了!
丈长的炮膛四分五裂,碎铁断石残木空中翻舞,又从天而降,农军炮手死伤一片。农军们忙着抬尸体运伤者,农军阵地出现哭声。新造的檀树炮又支起来。英勇无畏的农军抢着填充火药。空出一块很大的地方,仅留下三个不怕死的农军,等待发射号令。
第四发成功。但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突然跌落,无力栽在地上。尘土扬起,只在地面造成一个浅坑。后来连着击发都在中途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