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145700000020

第20章 黑米(2)

这时候,我看见花阿摇着两个布袋似的大奶朝木棚走来。老姆死后不久,花阿就搭上了父亲。她露出了一排金牙,好像打开了金銮殿,一派金碧辉煌。

你们爸子俩讨论啥货国家大事,我远远都听入耳朵了,花阿说。

我扭头要走。

川的有出息,听说考上大学啦,花阿说。

父亲捧起饭甑,说晚饭叫贵的送。

这臭骨人越来越没用了,父亲说。

哥一觉睡到快吃午饭时才醒来,他迷迷瞪瞪下到一楼灶间,看见春子在灶洞前吹火,扭头便走。他想去剪个头发,一摸口袋,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伍角钱,心里顿时一片悲凉。

阿皇在土楼大门口开了间杂货店,他看见哥懒懒散散走了出来,说还来不来啊?

谁怕谁啊?哥说,哥一连打了几个呵欠。

哥走进杂货店,说先借我20块。

我们一贯现对现,没借钱的。阿皇说。

我没钱,我现在连剪头发都没钱了,哥说。

阿皇叹了口气说,你一家守着黑米,怎会没钱?听说最近又涨价啦。

你别跟我说黑米,哥说。

黑米是老货子的,我讨厌黑米,哥说。

总有一日我要到厦门做工,这种日子我烦透了,哥说。

阿皇笑了笑说,你真傻,偷几斤黑米到城里卖,钱就有啦。

原来你老爸还挨家挨户送,一家一碗,现在一粒都不送,都拿去卖钱,他也真懂得挣钱啊,阿昌说。

送又怎么样?不送又怎么样?你最好别再跟我说黑米,哥说。

阿皇不说了,他递给哥20块钱,两人就用扑克牌赌起来。

没多久,哥把20块输光了。

阿皇说,这20块不用你还了,只要你给我一斤黑米。

哥抠着指甲,不说话。

原来你老爸还挨家挨户送,我用它来浸酒,那味道真是不错,可惜……阿皇说。

哥闷声不响,起身走了。

只要一斤,阿皇说。

哥回到土楼,就上了二楼。二楼是贮物间。他打开门,一种农具的气味迎面扑来。他先用眼光在四处搜寻了一遍。谷仓、坛罐、麻袋,他—一打开,都不是黑米。他发狠地踢倒了一只坛子。

干你姥的黑米!哥说。

谁也不知道父亲把脱壳的黑米和稻种藏在哪里。聚族而居的土楼,一条环廊串起了每个家庭,秘密是不存在的,但父亲的黑米藏处是个例外。

村长背剪着手走进父亲的木棚,村长收敛了平常的脾气,村长说,我明早到乡里给卢书记探病,称给我两斤黑米。

没了。父亲说。

我给你钱。村长说。

你要我哪敢算钱?你也不早说,我都拿到城里卖光了,父亲说。

村长不信,他的脾气上来,声音就尖了,说你还想不想要化肥供应?

黑米不用化肥,父亲说。

村长哼了一声,愤愤走了。

逼我没用,逼急了我啥货事都干得出来,父亲说。

村长走后不久,花阿来了。她瘫在父亲怀里,父亲的手就不客气地运动起来。

给我半斤黑米,我后山娘舅快死了,一直念叨着吃黑米,花阿说。

卖光了,父亲说。

花阿摔掉父亲的手说,那就算了,我看透了你这个人。

说个笑你也当真,父亲说,父亲重新在她身上运动。

你明天来拿吧,父亲说。

你到底藏在哪?花问说。

你别打探,父亲说。

谁也别想找到那个地方,父亲说。

老姆病倒了。病床前只有哥和我。父亲在木棚里。

你爸心里只有黑米,我还不如黑米。老姆气若游丝。

我走进父亲的木棚,说爸,姆病了,拿些黑米煮给她吃。

你知不知道,黑米是古早皇帝才能享用的物件啊,父亲说。

我陌生地看着父亲,泪流满面。

老姆死了。土楼里的人纷纷躲到外面去,本来操办婚丧事是他们的莫大乐趣,但是这回他们不愿帮忙。我知道,黑米,已经把我家和全土楼的人的心隔开了,疏离了。父亲一直黑着脸,不说话。

老舅来了,坐在父亲面前抽了许久闷烟,说我妹嫁给你,就这么一个下场。

大不了我明天自己扛上山,父亲说。

最好别逼我,逼急了我啥货事都干得出来,父亲说。

都是你那黑米害了你,老舅说。

黑米怎了?那是古早皇帝才能享用的物件,你知不知道?父亲说。

说到黑米,父亲的话就多了。父亲说,我凭啥货挨家挨户给他们送黑米?黑米也是买卖的物件,我犯了啥货不能卖?有人在土楼门口开杂货店,他怎不挨家挨户送肥皂送饼干?

父亲说着,感到一种天大的委屈,他呜呜地哽咽起来。

我有啥货错?父亲鼻涕共眼泪齐流,声音很凄楚。

你说,我错了吗?

我错了吗?

父亲脸上滚着几颗黑米粒大的泪,他的泪是浑浊的。

爸,哥想到厦门做工,让他去好了。

做啥货工?让他呆在家有啥货不好?他真是不知足,老婆都给他娶了,也不好好给我生个孙子。

做工挣点钱回家,也能减轻你的负担。

我不指望他。

我们家单靠黑米行吗?

怎不行,这些年不就这样过来了?黑米怎啦?你知不知道,只有古早皇帝才能享用黑米!

我们……怎么不多种一些?

这么金贵的物件,想多种就能多种?种多就不值钱啦。

哥又和春子吵了一架。

春子说你老爸也太过分,我姑丈只不过要半斤黑米。

哥说他老婆快死了,他都舍不得给她吃一粒黑米,你姑丈算老几?

春子说我看透了。

哥说你早该看透了。

春子说当初我怎么会嫁到你们家?

哥说散伙还来得及,我总有一日要去厦门做工。

春子说去就去,别老挂在嘴上。

哥说总要去的,这种日子我顿透了。

哥说着,眼光直直地盯在春子的胸上,他突然把春子搂进怀里。在吵架之后,两人总是有一种强烈的欲念。春子顺势倒在床上,哥整个人压了上来。

干你佬的黑米!哥说。

对,干你佬的黑米,春子说。

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进入春子的身体。春子在极乐中尖叫了一声。

黑米干你佬!春子说。

告诉你,老货子藏在灶间地下的黑米被我找到啦,哥说。

真的?春子说。

还剩十来斤,我明天就带到厦门卖掉,哥说。

你真的去厦门?春子说。

你不是说我只会挂在嘴上吗?哥说。

你去……我也去,春子说。

你行?哥说。

到底谁不行?你看现在到底谁不行了?春子说。

干你佬!哥说。

花河给父亲的丧偶生活带来了一些乐趣。特别是父亲陷入家人和土楼人对他的孤立之后,花河便成为父亲的一种慰藉。

但是父亲说,我知道你是冲着黑米来的。

花阿说,你别把我看成那种人。

父亲说,我知道,你不用瞒。

花阿说,那就算是吧,你明天再给我一斤黑米。

父亲说,一斤黑米干一次,哼哼哼。

花阿说,别说得这么露骨。

父亲说,干都干了,还怕话?我算看透了,土楼里那些鸟人也是这样,明明是眼红我的黑米,却不肯坦白,就那样处处跟我较着劲过不去。最好别逼我,逼急了我啥货事都干得出来,大不了谁都得不到。

我上学去了。哥和春子不辞而别。再也没有人给父亲送饭。他问路过木棚的土楼人,贵的和春子怎了,没人告诉他。父亲饿了一天,他忍不住冲下山坎跑进土楼。灶间的门关着,他开了门进去,只觉得一片毫无生气的冰凉。他知道哥和春子走了。这时候他发现脚下的方砖被人动过,心里咕咚一沉。移开方砖,把手伸进地下的坛子里,什么也没有!

父亲呆住了。

许久,父亲才呆呆地走出灶间,呆呆地走出土楼。

他呆呆地站在土楼的石阶下,只是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黑米稻田里有几条人影在闪动。父亲看清楚了,不是偷剪稻穗,而是在抽打踩踏稻穗。

我老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父亲说。

我老早就料到了,父亲说。

老早,父亲说。

父亲好不容易迈开步子,朝山坎上走去。黑米稻田里的人影一闪,好像鬼魂似的都不见了。

跑啥货呢?父亲说。

这样逼我,逼急了我啥事都干得出来,大不了谁都得不到,父亲说。

父亲看到被践踏得一片混乱衰败的稻田,心中一片怆然。

偷的偷,毁的毁,你们就这样逼我,我到底有啥货错?父亲说。

大不了谁也得不到,父亲说。

父亲忽然感到非常疲惫,他从屁股上摸出了一盒火柴……

我似乎在睡梦中见到了黑米稻田燃烧的情形,那是一场奔放的火的舞蹈。

黑米的精灵在烈火中轻轻吟唱一支神秘的歌谣。

林教授说为了寻找传统的黑米,我寻找了多少年……

佐木教授说家父得到了黑米,却是无法发芽的黑米……

春子说我讨厌黑米……

哥说干你佬黑米……

父亲说别逼我,大不了谁都得不到……

黑米的吟唱高亢起来了,它继尔仰头向天啸叫,继尔俯首向土楼嗷鸣,在烈火中奔放如脱缰的野马。

到了吗?林教授摇醒了我。

我看了看车窗外,上坡就到了。

黑米的精灵在狂舞。

满天飘荡着一种热烈而奇异的烤香,它像一支支直立的锋芒,刺痛了我们所有的感觉器官,刺痛了我们内心的思想。

黑米!黑米!

父亲说别逼我大不了谁都得不到。

快!林教授说。

汽车加足了马力冲上坡。

满天飘荡黑米的异香,实际上这就是黑米的精灵,在风中翩然起舞。

林教授说为了寻找黑米……

父亲说谁都得不到……

半山坎上的黑米稻田一片燃烧过后的黑灰,余烟袅袅飘散,犹如炊烟,在闽西南土楼乡村的上空无言地张扬……

父亲说谁都得不到……

父亲像木头似的站在木棚边。

我们都呆住了。

黑米!黑米!

林教授眼睛红了,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异常平静,只是红着眼睛,一片火还在那里边蓬勃燃烧。

美好的燃烧。

黑米稻田已不复存在了。一片黑灰。一片异香。

黑米……

佐木教授看着山脚的土楼说,土楼也会消失吗?

土楼,黑米……

面对废墟般的黑米稻田,我流下了热泪。

同类推荐
  • 施耐德的一日三餐

    施耐德的一日三餐

    老板施耐德和谢丽尔是一对“半路夫妻”,头一天晚上他“侮辱”了她的女儿,她在等他给一个“说法”。施耐德的手上戴着一枚“大号螺帽”一样的金戒指,还镶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在谢丽尔看来夸张、别扭而又土气……
  • 生命的颜色

    生命的颜色

    编入作者陶少鸿的二十一个短篇小说和一部中篇小说,内容反映了当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既写了人与他者、与环境的关系,也写了人处在困境时的挣扎与自我拯救。
  • 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

    小昌,80后新锐作家,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山东冠县人,1982年出生,大学教师。曾在《北方文学》、《黄河文学》、《延河》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现居广西北海。
  • 太阳号草船远征记

    太阳号草船远征记

    本书描写了为了解开世界之谜,托尔·海尔达尔费尽周折,辗转于非洲、中南美洲,终于仿造了一艘古埃及式的纸莎草船,与七位来自不同国家的青年踏上了横渡大西洋的冒险之旅的内容。
  • 猎人特战队

    猎人特战队

    茂密的植被之下,四个身穿迷彩的战士一字排开。一个穿着同样迷彩,身材高大的家伙正在讲话:欢迎各位来到猎人特战队新兵训练基地,我是你们新兵教官猎豹,猎人代号747。当我还是猎人新兵的时候觉得这里是地狱,但现在我觉得不够准确。于弱者来说这里是地狱,但于强者来说这里是天堂:强者的天堂。《猎人特战队》主要讲述四个精英特种兵被招入中国战略级特种部队后在一次次的实战中强大息身,保家为国的故事。
热门推荐
  • 水天弦歌

    水天弦歌

    末疏冷,沉音善,墨染懒,珞瑾傲,非霜谨,宁犯王,避五殿。
  • 从汉奸到英雄

    从汉奸到英雄

    八年抗战,一个永恒而又沉痛的话题。老天将一个现代人抛在那个悲惨的年代,抛在民族存亡的岔道口上。睁开眼睛,他会看到一个民族最深的伤口:阴沉的天空下,谁的家园被孽火焚烧?谁的女儿被兽兵追逐?谁的兄弟被无情的杀戮?谁的父老乡亲在淫威下被迫屈下双膝?这些在历史上都切实的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又活生生的在他眼前重映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来自最本能的召唤,发自最切身的感受,杨国权不以自己穿越附身的汉奸加纨绔为负担,在毁谤和非议中,他象一个充气的皮球,外力越强,弹得越高,越强。他,从花园口决堤的洪水中,从沼泽般的黄泛区横空杀出,在血雨腥风中,用鲜血,甚至生命重新铸炼出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在饱经蹂躏的古老大地上,书写出一段值得他永远回忆的个人历史。浴血奋战的惨烈,儿女情长的缠绵;冷酷无情的厮杀,脉脉温情的瞬间;阴险毒辣的对手,柔情蜜意的美人;让我们随着他,一起走完这个丰富多彩的人生吧!
  • 众山的拴马桩

    众山的拴马桩

    作者在帕米尔高原的地域,通过在天空无蔽,峦山重叠,河脉稀落的背景之下,以与作者有着深厚羁绊的尼亚孜一家为主角,讲述高原上的河、高原上的女人、高原的转场、高原的婚礼等的群体行为,展示了一种过于渺小的社群与自然对峙的必然逻辑。作者以高原的自然和人文为描写对象,并通过行旅感受将自己融入其间,与他挚爱的西极大地一起历经岁月。正是这种深深的情意使作者在面对着的山地、旷野、牧场、村落的时候,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使他的文字透明洁净而又真实自然。
  • 惊天盗墓

    惊天盗墓

    飘飘摇摇,我顺着秦始皇陵地宫石阶慢慢飘了下去,两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能感觉到无数的神兽和怪物在我身边狰狞作态,蓄势待发。我的身体发射出短促的微波,如同蝙蝠一样探测者周遭的一切。。。
  • 橘子硬糖

    橘子硬糖

    八岁那年,他们第一次相遇他搂着无助的她,轻声安慰二十岁那年,他们又在一次相遇,却依旧物是人非“别怕,那是天使的吻痕。”“一粒橘子硬糖,好了,我们一笔勾销了哦”调皮的笑容,淡淡的糖果味,弥漫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 塞上论乐谈艺文论选

    塞上论乐谈艺文论选

    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五十余年来,在文艺创作和理论研究方面收获丰富,成就显著,《朔方》《黄河文学》《六盘山》等文学期刊,《宁夏艺术》《民族艺林》《宁夏群众文艺》《塞上文谈》《宁夏歌声》《民族之歌》等专业性、综合性文艺刊物,以及省、市级报刊学报等发表的文艺作品和具有一定学术性的述评文论成千累万。
  • 瓜田李夏:神族王妃

    瓜田李夏:神族王妃

    夕颜,活泼可爱、美貌与智慧的化身的神族小公主是也!当然了,这是她自封的!真实情况是――她是神见神躲,诸神俱怕的混世小魔王!因此,被自己的父亲罚下人间,美名其曰:历练!可是,谁不知道是怕她打扰了他与娘亲的二人世界啊!不过,就算如此,她也照样可以在人间混的风生水起!
  • 英雄联盟之放逐

    英雄联盟之放逐

    LOL英雄因调查某事穿越到现代所展开的一系类事情
  • 无光之佛

    无光之佛

    《无光之佛》只是第一个故事的名字,后面的棠棣之华、是非之心和它都是并立的独立故事,本部书其实是天下3的门派故事,如魍魉门派的《棠棣之华》、太虚观的《是非之心》,每个门派都是一卷数万字的、独立又联系在一起的故事,目前已出的《无光之佛》讲述的是我设计的新门派寒山寺的故事。
  • 疯人镇

    疯人镇

    高朗因失手将犯人打成重伤,被发配到偏远贫穷的明河镇,原本是想调查大学好友齐峰失踪一事,却遇到连环嗜血案。案件扑朔离奇,他怀疑案件与镇上的明山精神病院有关系。精神病院由镇长方明山初建,后又得到日本东保财团三千万捐款,并且指派日本精神病专家长泽正雄担任副院长。这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小镇,到底隐藏怎样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