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有人在等，是指几个外班的女生正撒娇地笑嚷着放学后要和男生一起去学校旁边的冷饮店买奶昔，结果林向南从旁边经过正好听到了一点他们的谈话，于是略带鄙视的眼神毫无偏差的就被男生捕捉到。被莫名其妙的秒杀后，陈宇哲完全没有心情在讨论什么奶昔的问题，直接打个招呼就抛下一群不解的女生，以及嘴里还喊着的“喂喂，陈宇哲你去哪里啊……”的声音。
身高腿长的陈宇哲只是稍微跑了几步就追上了刚走出不远的林向南，还没叫出对方名字就被女生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还在为早上的话生气啊？”陈宇哲微喘的气息逐渐平稳，跟女生学习标准的答非所问。
“什么话？说是羡慕班长的话吗？”林向南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拧开随身携带的保湿唇膏贴合着嘴唇涂了两圈，瞬间缺水的干涸裂纹就复活到柔润。北方空气太干燥了，尤其遇到大风天气，风一吹就掀起掺杂着土一样的气体，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眼睛睁不开皮肤清爽不起来的沙漠里。
在所有季节中，林向南最讨厌春天。
“是啊。”陈宇哲看女生旁若无人地把唇膏的盖子扣好，微皱的眉头渐渐平复舒展，“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的话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别的意思的。”
“本来就没有介意啊，你真是想太多。”林向南抬起头看到陈宇哲还有点愧疚的表情，思维一转，故意压低了说话的语气，“我是觉得你……”
听到女生突然变了声调话只说了一半，陈宇哲觉得气氛好像又紧张了起来：“觉得我……什么？”
“觉得你太受欢迎了啊！”在将气氛升到高点之后，却吐出这么无厘头的话。
“哈？”没想到林向南会这么讲，神经放松下来的男生看着女生有点不讲理的可爱样子，回想到每次林向南看到他在人群里貌似都会用一种类似嫌弃的眼神扫过后，又若无其事地走过。不禁扮起无辜，“受欢迎也是一种错吗？怪不得你总是一见我就满脸挑刺的表情啊。”
“我天生就对特别受欢迎的人有排斥的心理。”主观意识影响。
“你这明显是偏见啊……”果断地否认掉。
“对谁都好，对谁都亲切的像是多熟悉多好的朋友，脾气好，好说话，博爱精神很伟大。”轻描淡写的表明事实，“包括你现在对我的热情，也是本性使然吧。”
“呃……你说的也不是全对。”
“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啊，因为是惯性，还可能被人认为是滥情。难道在你的心里没有想要特别对待的人吗？”继续刚才没讲完的话，不知不觉的就把意见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半响，见男生迟迟没有动静，林向南停下了脚步，猜想是不是把话说的严重打击到了男生，因为对陈宇哲的一些了解知道他其实没有恶意，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刻薄，所以考虑要不要和他解释下。
结果还没解释出口就被对方迟疑过后慢吞吞的说话速度打断了——
“你不说我还真的没注意，不过……”顿了顿，“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对所有人都好，起码对你热情并不是本性，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是也不想看到现在的你一个人被团体孤立。”
通向食堂的一小段路似乎走的漫长了点。
听起来过于认真的经过思考过后才排序整理出的话语，每个字都带着暖人心菲的温度。
面对这样不太符合平时状况的局势，林向南不自然轻咳了下：“没想到陈宇哲你，也会学习琼瑶阿姨煽情啊。”
“喂！”领略了女生的不解风情，陈宇哲恢复了原有的姿态，“话说你之前不满情绪的来源是不是吃醋啊？”
“吃醋包围你的女生没有包围我？吃醋你请她们吃奶昔没有请我？”林向南眯着的眼睛再次不经意的透露鄙夷，“你的脑袋就装些不切合实际的想象吗？”
……
男生被呛的讲不出话。
眼看着差几步就快要到达食堂的门口，陈宇哲瞥到了一个过于熟悉的背影，就在那个背影马上穿过人流进入食堂内部的瞬间，陈宇哲及时喊出了死党的名字并成功的看到不远处男生定格住的画面。
“景昔！”
人群里转过一张不太搭调的扑克脸。
陈宇哲朝扑克脸挥了挥手：“等下我！”然后转头和身边表情看起来极为不自然的林向南说，“呐，就是他啦，我和你提过的。”
景昔在不远处，无意地看了眼同陈宇哲在讲话的女生后，身体一怔，心也连带地悬了下。
两双同样像被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在距离的两个端点很有默契的相互对视后，又迅速抽离了饱含某种意义的目光。
正值打饭的高峰期，有些吵闹的食堂内，莫小菲把刚擦过嘴巴油渍的纸巾随手扔在了餐桌上，坐在对面的赵靓靓用筷子夹起餐盘里剩余荤菜里的最后一块儿糖醋里脊，边咀嚼边口齿不清地征求莫小菲的意见：“走吗？”
莫小菲没什么食欲的脸，点头点了一半又忽然停住，眼看着坐在对面的赵靓靓屁股已经离开座位快要站直身，莫小菲手快地按住了女生撑在桌子上的一只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小声地说：“等会儿再走。”
在赵靓靓诧异的表情下，隔壁餐桌的学生正巧用餐完毕，来回穿梭的食堂保洁员快速地走过来将吃过的餐盒收拾到端盘上，手中的抹布没有规律地在餐桌上大致擦了几圈。
哪怕是从侧面看，桌子上覆盖的几道湿痕还没有干，莫小菲见赵靓靓还没反应过来，按在对方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些，连带着拼命的使眼色示意她坐下。
不明状况的赵靓靓被莫小菲以莫名其妙的命令式口吻震慑到，只能呆滞的原地落座。见莫小菲又重新拿起筷子，从没怎么动过的餐盒里随便夹了一口菜，细细地品尝起来，赵靓靓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看到莫小菲瞬间变换表情的脸，特别意外地朝她身后摆了摆手：“真巧啊，你们也来吃饭啦。”
赵靓靓回头，不用再开口问为什么，也得到了答案。
内心再次被莫小菲的演技折服，感叹她是如何不动声色的就可以把设计好的话说的比发现新大陆还惊讶。
听到女生甜甜的声音，景昔，陈宇哲，包括不在状态的林向南也齐齐地朝莫小菲的方向看去。
都是相互熟识的人，在三个人端着餐盒点头问好过后，莫小菲大方地指了指：“那里还有空位噢！”所指的必然是刚刚离开人的隔壁餐桌。
林向南揉了揉太阳穴，不安感又多加了一层，潜意识的直觉告诉她莫小菲不太对劲。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以莫小菲的角度，以为是因为她的存在所以三个人不好说话，看着赵靓靓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莫小菲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手放到上衣兜里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忽然，手指伸进校服上衣口袋的瞬间，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体——那个景昔拜托她交给林向南的MP3。她看了眼隔壁桌，三个人正埋着头吃饭，暂时没有要说话聊天的打算。
莫小菲有点担忧，一会儿要是景昔提到了MP3，而林向南必然会否认，到时候自己怎么解释呢。说是忘记了？还是现在就给她比较好。
如此纠结的心理，在传来一向会调节气氛的陈宇哲的声音后，僵局被打破。
4.
“你们俩还蛮有缘的。”陈宇哲喝了一大口可乐，“上午我才说以后要介绍你们认识，中午就碰到了。”
一句话，莫小菲敏感地竖起耳朵。
难道陈宇哲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和林向南早就认识了？
迷雾似乎更深了一层啊。
“之前在英语演讲的时候已经见过面了。”景昔淡淡地说，瞥见坐在对面的林向南依旧头也不抬地在扒饭，便用手肘轻撞了下坐在旁边的陈宇哲，“晚上要不要去买游戏攻略？最新一期已经出了。”
“好啊。”提到游戏，陈宇哲兴奋起来，但又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女生始终闷着头，似乎受到冷落的样子，不禁干咳了一声将女生视线调过来后，试探着问，“要不要一起啊？”
感觉到陈宇哲是在问自己，林向南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吧，也不懂游戏。”
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拒绝啊。陈宇哲看了看身旁和对面端坐着的表情相似的两个人，忍不住感叹：“我发现你们有时候蛮像的，真是很微妙啊。”
“嗯？”不确定指的是谁。
“是说你和景昔啦。”陈宇哲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自娱自乐的就笑了，笑着笑着瞥到对面林向南正一副“搞什么，莫名其妙啊”的臭脸，不由得收敛了夸张的笑容。
听到将自己和景昔放到一起，林向南内心深处的多疑使她多了份担忧，会不会是被男生察觉到了什么？
“都是冷冰冰的，偶尔还很木头人。”接着就轻易地下了这样的定语。
原来所指的相像是指某种性格上，林向南松了口气。
“噢？你是和冷冰冰的木头打了这么多年游戏吗？”一直没说话的景昔目着脸，“而且，至今有一关还卡在那里没有升级吧，木头人可是打到大BOSS了哎。”
“啊你……”被戳到痛处，男生大眼瞪小眼的扶着额头表示“伤脑筋”。
“不过……”话锋一转，“向南你不知道吧，景昔这个人平时看着像扑克牌里的黑桃K，就是那个最严肃的脸啦。”一边说着一边加上了手势，“但是大众眼中冷淡安静有时还温柔的他，玩起游戏什么的，简直变了个人，战斗力超强。”
的确不知道，哪怕相处这么久，林向南对景昔的了解不外乎是除却大家都知道的性格外，多了一点生活习惯和偏好什么风格的衣服，小细节而已。
喜欢穿格子衬衫，领口打开一颗纽扣，袖口会随意地挽上去两圈，这样就能露出骨骼分明的一小节手腕，将手指也衬得更加细致纤长。
每天早晨都会在特定的时间里洗好头发，然后不慌不忙地坐在电视前看早间新闻等头发自然干。哪怕是不上学的日子也会雷打不动地坚持着，顶多早起的时间推延1、2个小时。
有一度林向南都怀疑景昔是不是有洁癖。
虽然偌大的客厅有一架从自己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的三角钢琴，但是男生从来没有弹起过。
给金毛犬木木喂宠物饼干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摸摸它的头，嘴角也会不自觉的有上扬的弧度。
对谁都很客气，没见过他发脾气，倒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
是个细心的人，很容易就能捕捉到或开心或难过的气息，安抚人的方式却很笨拙。自己不想说的他也不会强迫的去问，过于自觉让人不知道该感激还是捶地。
讲话很冷实际上很善良。
有几次，男生的眼睑会莫名的变得温柔，然后，直指人心的温柔过后，林向南开始怀疑那是不是错觉。
与父母的关系……该说是与父亲的关系吧，怎么说好呢？有点过于生疏了。起码来到景家这段日子里，很少看到所谓的父子在通电话。
……
自己所了解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吧。
不用很努力地去回想，不知不觉的，所了解的有关于他的事情，已经慢慢累积到这么多，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这样的话，不应该再用很陌生的口气去说“差不多就是这些”而已了吧。
至于陈宇哲思维逻辑叫人难理解的扑克牌比喻，还有所说的玩起游戏变了个人，林向南在有限发挥的想象内，只能是——
景昔盘坐在干净舒适的沙发上，手里的游戏机小键盘被按的“啪啪”响，挂在墙上连接了游戏机电源的超薄电视机显示的画面五彩缤纷、火爆非常，而电视对面手握键盘依旧“噼里啪啦”的少年，场景画面向上推移，那是一张怎样的脸？说是聚精会神，有点勉强。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微微眯着的眼睛呢？应该是和近视有联系吧。反正淡然的完全不像是在玩着游戏的癫狂状态，更像是脑袋和身体分了家所产生的迟钝后遗症。
紧接着，电视屏显示的画面中一个小人被打倒，陈宇哲发出“啊啊啊，又输了”的怪叫，木讷的少年景昔也终于转过头露出“啊，赢了”的笑，顺便举起了剪刀手……一系列动作定格后，一只额头有三条黑线不停张合嘴巴的乌鸦“嘎嘎嘎”的匀速地飞过……
光是想象就觉得特别寒，而且像景昔这样的男生，真的完全看不出兴趣爱好与本身性格有什么共识，要不是他亲自说出口，林向南会当这是愚人节的一个玩笑。
“噗……”女生跑神地笑出了声，等摆正思想告知自己所处于的环境是食堂后，猛的发现两双不解的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连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个习惯，有时候对方说话内容比较夸张或者比较戏剧性，我就不自觉的幻想到那个场景里了。”
都听懂了女生话里的意思，就算听不懂，那一声入戏后的笑，也可以说明当事人意识里明摆着把陈宇哲说的话加工到可以让景昔石化的境界了。
“呐，我先回去啦。”在一旁已经坐了很久的莫小菲突然不再化身透明人的出现，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你们继续啊，拜拜！”
陈宇哲闻声看到从隔壁桌起身要走的莫小菲和一直没说话的赵靓靓，要不是莫小菲那个临别招呼，陈宇哲几乎快忘记了她们的存在，于是挺顺理成章地回了句“我们也快了，要不要一起啊！”一边侧过头问成功被挽救了尴尬的景昔，“OK了吗？”
男生只是点点头，朝莫小菲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啊……不用啦！”莫小菲特别自然地挽起旁边表情不太自然的女生的胳膊，“我和靓靓先不回教室，走了哈！”凝聚着复杂含义的目光特意从男生的头上绕过，落在了正在相互对视却又在刻意隐藏什么的另外两个人身上。最后，莫小菲挽着赵靓靓的手肘加大了力度，快速撤身，离开了人已经悉数不多的食堂。
“诶诶，我们走吗？”望着两个女生快速离开，陈宇哲也觉得这顿饭吃得有点漫长，又想到刚刚提到的游戏还没有收尾，“你没事的话就和我们去买杂志咯，正好顺便去景昔家玩游戏好了，他们家很少有人在的啦，怎么样？”
同时抬起头的两张相似的脸，在无声的对视后简直好比做着默哀。
说谎的人都有几个比较明显的大众特征，比如会抓头发，碰鼻子，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林向南眼神游离地做了一个细微的吞咽动作，略有些不耐烦地朝陈宇哲说：“快走啦，放学后我还有事啊，你们玩吧。”然后站起身，语调里多了正常女生有的柔和，“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认识你很高兴。”唯一一次在陈宇哲面前，目标是景昔的对话。
多少有点欲盖弥彰，但演对手戏的景昔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那样安静。另一个粗线条的男生不会感觉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