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岁春天。苏丹和范子高成亲已有三个多月。苏林蹲在小院里,拿着棍子玩虫子,含丝虫结草虫棉铃虫毛毛虫,只要是见过的虫,他都会找来架在棍子上。
他的计划就是,等会子老姐和范子高开始庆祝有喜的时候,把这玩意当礼物送上去,说烤熟了放到娃娃生出来,给娃娃当棒棒糖吃。
棒棒糖刚一做好,他站起来,虫子就跟下雨似的劈里啪啦落在地上。丫鬟们一哄而散,整个小院给他闹得鸡飞狗跳。苏林死不甘心,蹲下来继续搭上去。这个上去,那个又下来,那个上去,这个又下来,最后他干脆放弃,不那么贪心,就弄了七八只在手上。
刚出厅堂,遇到老娘。苏夫人一看到那么多的虫子,差点休克。苏员外扶着老伴,眼眶里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才长大~~~~”苏林做个鬼脸,撒丫子跑了。
上课的内容轻松摆平,时下闲得慌,该找个时机弄个秀才什么的当当。但是他一想到自己一猴样当秀才,就觉得无比汗颜。
没一会儿双身子姐姐出来了,依然一副倾城模样,一脸清淡表情:“你成天窝房里,怕养不出蛤蚤是么。”苏林俩腿放凳子上,抱成一团,整一孙猴子:“不去不去。”苏丹道:“说不定你可以再遇到他。”苏林道:“他?”苏丹嗔道:“秦公子。”苏林道:“你怎么老提他?我真不记得这个人了。”苏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手放范子高手中,特慈禧地走了。
苏林出门,跑到江边。春季江边人不会很多,花儿开得却相当红艳。远远看去,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星星点点稀稀碎碎地洒着红点儿,心情都变得倍儿棒。苏林慢慢坐在草坪里,抱着膝盖。
花蝴蝶处处飞舞,粉红天蓝浅紫淡黄,打着旋儿,双双对对,看得人眼花缭乱,恨不得变成蝴蝶和它们扑到一处去。苏林吸吸鼻子,听到身边有个小姑娘绕着妇女跑,问题没完没了。
“娘,娘,您说您以前养过蝴蝶,那蝴蝶最害怕什么呀?”
“天气太热或太冷,没饭吃,没水喝,被坏人追,找不到另一半。蝴蝶和我们一样哦。”
“那那那,蝴蝶要睡觉吗?”
“要啊,它们早早地起来,天还没黑就会睡呢。如果睡觉被惊醒,它们会变得笨笨的,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那蝴蝶会喝水会吃饭吗?”
“会的。大部分都只吃蔬菜,而且很喜欢喝水。”
“那蝴蝶会不会生病?它们受伤了怎么办?”
“蝴蝶也会变老的。如果病了,就再也不会起来。如果受伤,伤疤就会一直留在身上,直到死去……”
春寒料峭,风过衣间,苏林肩膀抖了抖。
一只紫蝶从他身边擦过,停在他的指尖。苏林看着那蝴蝶的翅膀,扁扁嘴,甩甩手,蝴蝶飞了。片刻后,又一只紫蝶飞过,停在苏林的膝盖上。苏林又看看它的翅膀,蹬蹬腿,蝴蝶又飞了。一会儿,再一只紫蝶飞过,还没停在苏林身上,苏林就挥挥手把它扇开。
苏林抱着膝盖,把脑袋埋下去:“冒充也没用。”
旁边的母亲在对女儿轻轻说:“小时候,你外婆常常给我唱一首歌,关于蝴蝶的。”小女孩说:“怎么唱的?娘亲,教我嘛。”
鲜花火炽,江天一色。母亲声音温柔如冬日,菩萨低眉:“是你点燃天边那片红颜……冷暖温柔,万语千言……风堆云起,盘旋千年……”
春山如笑,东风浩荡。苏林晃晃脑袋,闭上眼睛:“冒充也没用……你们都不是香香。”薄薄的衣服在风中鼓动,蝴蝶成群结队,于空中翻腾,旋舞,就像随风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斑斓的花儿。
“你怎么知道哪个是香香?”软滑的声音拂过耳际。
“香香身上有我刺的字。”苏林随口答道。衣服在舞动,身体却在下一刻僵硬如石。
母亲依然在吟唱:“是你点燃大地的一片绚丽……多少期盼,多少情缘,蝶恋双飞尘世间……”
苏林慢慢抬起头,在袖间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身边的人问:“你怎么知道香香身上有你刻的字?”苏林声音在微微发抖:“因为……香香抱着我的时候……我看到了。”
还未等他回答,苏林就已经暴露猢狲本性,猛跳起来,将那人扑倒在草坪里。
“娘,娘,您快看,那里有两个哥哥在抱抱。”
“哎呀,小孩子不要看,快走快走。”
苏林捧着秦香的头,一脸凶悍的神情:“为什么要走?”
秦香半眯着眼,搂住他的背:“你想我没有?”
苏林龇牙咧嘴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走?”
秦香目如悬珠,紫衣如云,在风中与蛱蝶伴舞。他翻过身,反压在苏林身上:“死亡,脱壳,撕裂,重生。这样的冬天,我每一年都会过。苏林,你会不会救我?”
苏林咆哮:“你要再走,我不但不救你,我会在这一边也写上我的名字!再把你捏皱!”说完用力捶了一下秦香的左后背。
秦香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儿,最后闭上,头埋入了萋萋芳草中。
“娘,娘,快看,那两个哥哥在亲亲!”
“你怎么又回来了,跟娘回家!”
春嫩花香,柳颦梅笑。天黑了,风停了。冰晖初露,浮光跃金,于春风中飞舞的紫衣,就像一双淡紫色的蝶翼。绿茵半掩着一对忘情消魂的人,草叶在黑夜中规律地摇晃。鹅肪似的肌肤上,隐隐可以看到几个字,字写得扭曲幼稚,一看就知道出自猴科动物之手:苏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