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能忘记吗?这光阴,一段一段,把我的人生链接着,我从那端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个印记,都刻在光阴中。
光阴是什么?是流水吗?以前的事,仿佛就在昨天,仿佛昨天刚刚相聚,摊开手掌,还留有相握的余温。
或者,光阴是一把刀子,雕刻着生命的树,最后剩下的,是悬挂在枝头的脉络分明的叶片,生命的脉络如此清晰可见,一生,不过如此,到最后,如此明了。
我正在被光阴雕刻着,我不知道我终要被光阴这把刀雕刻成什么样子,他还要在我身上刻上多少痕迹?他还要把我的心怎样的削减?罗大佑唱《你的样子》: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听到这句,我有些潸然。到最后,我还能认出我的样子吗?
我的心在经历这么反复折磨之后,还会是当初那颗易感的心吗?当我看到心酸的事情,还会难过吗?还会落泪吗?
我的信仰还能坚持吗?
看中央台拍摄的《边疆行》,看到海拔五千米的拉嘎山上站岗的士兵,他站在面对喜马拉雅山的一个角落,头顶,飞云流动,光影在他身上扫过去,寒风凛冽,他纹丝不动,眼神随喜马拉雅山脉延向远方,他的脸颊被高原风吹得通红,他很年轻。
在简易帐篷里,十个战士分两边坐着,捧着搪瓷缸吃饭,大块的肉片,热气腾腾的米饭,他们大口吃着,脸上是满足的笑容。我突然就感动了。
我从来都是厌倦吃饭,我从没见过这样幸福的吃饭的样子。
女友日日下班来给我做饭,叮叮当当,她把我的厨房弄得烟火气十足。我穿丝质家居服,从书房走出来,闻到饭香,竟是开心,忘了那些烦闷,吃下满满一碗饭。
告别喝茶岁月
当我被确定是肾多发结石的时候,医生建议我不要喝茶,要多喝水,白水。
不能喝茶?我有刹那间的惶惑,我那么爱它呀,喝茶,是我仅有的几个爱好之一,为什么就不能喝了呢?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喜欢上喝茶的,也许是07年,随一朋友去探望她的朋友,她对我说:“走,我们去我朋友家喝茶!”我觉得很纳闷,还有去朋友家特意喝茶的吗?可是,当我走进她朋友家的时候,我被那一种氛围深深吸引,很古朴的装饰,原木的沙发,原木的茶几,原木的壁角装饰,CD机里飘出的是《高山流水》的古琴音乐,几株植物很安静的伫立在墙角处。茶几上,氤氲着一片水雾,茶的清香味便随着水雾弥漫开来,我闻着,心里挺静的,我想,我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只是此刻才得以遇见。
后来,遇见了一个人,他也很喜欢泡茶,常常,给我买上好的铁观音,或者红茶,如果偶得一泡好的茶叶,他定是留给我共享。
我的家里有很多的茶具,青花的,金色黄龙的,镂空玲珑瓷的,各式各样,我经常会静静地看着它们,看着这些灵巧的小东西:青花的,闪着一种淡蓝的光芒,素雅,淡然;金色的,有一种吉祥的光泽,温暖,喜悦;玲珑瓷的,是素白的,简单,却高贵;还有一套哑光的,飘着几小朵红梅,温润而高洁。
女友送我一只十分漂亮的水晶茶杯,椭圆的身体,里面镶嵌一个白瓷的漏胆,杯盖的顶端是一粒通透的墨绿玻璃珠子,把柄如一个葱绿的问号。这是在我生病前就订好,在我住院期间送到我家的。
“没事,你可以拿它来喝白水,或者泡蜂蜜水,还有盛果汁。”她安慰着我。
我点头。是的,我可以用它来盛很多东西,唯独不是茶,不是我喜欢的那些澄碧的茶水。
汤显祖的《牡丹亭》里有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看着这些茶杯茶具,如同看着我前世的情人,我迷恋着这种安静的时刻,我怀念着与它们相处的那些时间。
如今,我需要把它们尘封起来,我需要把曾经陪我喝茶的那个人遗忘。
如今,我的胃里被一杯又一杯的白水填充着。我觉得自己也在逐渐简单化了,简单到只剩下白水。
只剩下自己,那种从幼年带来的孤独感越来越深地把我包围。我捧着一杯白水,我看到了我的那些缤纷岁月,我曾经以为很浓很难舍的感情都在水中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沉淀。
我看到了自己,沉默,孤单。
就让白水陪我一起孤独,终老,也是很优雅的一件事情。
绝望
叔本华说:人生就像一个钟摆,一头是痛苦,一头是迷茫。
这浓烈的夏,让人汗流浃背,都市频道正一如既往地播放着悲剧的人间故事,他们总是能找到很多这样的故事。
那是一张很年轻却很绝望的脸,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就要离开人世,刚见面便要永隔天涯,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悲剧,何况那是一个没有什么经历更没有承受能力的九零后小伙子。此刻他正跪在人们的面前,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悲伤脆弱。
那是一种绝望,初涉生活便深受打击,前路茫茫的绝望。这种绝望在于自身的承受力,强一点的,是可以过去的。
真正的绝望不是流泪,不是写在脸上,而是在心里。长时期的积攒形成的一种对人对事的冷漠。
张爱玲在美国堕胎,她在《小团圆》里写自己直视着抽水马桶里的男胎儿,肌肉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血水,大大的双眼突出。
她对自己狠,也不饶过别人,这未必不是一种最深的绝望,连眼泪都没有,绝望的尽头,是冷,是狠,是白雪熬白骨,是北风煮冷夜。
人总是很容易失望,不容易绝望,一旦绝望了,便是万劫不复。
《杜十娘》中写她:船上舟子和岸边闻声而来的过路人,纷纷痛责李甲的薄幸,孙富的阴险,趁着人声鼎沸之际,杜十娘抱起那个百宝箱,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水中,转眼就无影无踪。
杜十娘的绝望不仅仅是自己对生活对爱情失望悲观死去,更是复仇,让贪财的你眼睁睁地看着这大笔财富被滔滔江水吞噬,更让舆论让官府来治你的罪,逼死人命罪!这种绝望,是以复仇来结束的,两败俱伤,这种复仇方式是十分震撼人心的,这种绝望更是决绝的。
有一个女人,六十多岁了,因为对生活失去信心,对曾经的男人绝望,以至于后来一直不能触碰她的这根神经,一旦触及,谈到曾经的人,仍旧是咬牙切齿,苦大深仇地诅咒。
大多数中国女性的绝望,最后演变成的都是仇恨。爱之越深,恨之越切。这话一点都不假。而我认为,最深的绝望,是连恨都没有了,恨也是需要动感情的,如果对人对事再也没有半点感情,剩下的,只是冷,只是漠不关心,你生也好死也好,幸福也好痛苦也罢,于我只是路人甲,甚至连路人都算不上。那不是绝望吗,那不是枯心填死井吗?
去水果市场买西瓜,远远的,就有一种浓浓的臭味,整条街上是水果泥铺就的,各种水果的残渣烂核堆积在路上,腐烂成泥,而各个店铺的水果贩子表情麻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从街上小心翼翼地走着,防着他们随时把不要的水果啪的一声扔出来,这已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他们的脸上那种漠然,麻木的神情,更是一种绝望,赤裸裸的。这让我想到了公共汽车上有人被扒去钱包而大家都装作没看见,有人被杀害倒在医院门口却没有人出来抢救,这是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绝望。
因为这些,所以一点点温暖便记着。
买菜忘记拿了,被人追着送出来。在住院的时候,有人煲着鱼汤送过来。在最尴尬的时候,有人默默帮助。
我都没有忘记。
绝望真可怕啊,还是在人生的道路上多拾一些小温暖吧,积攒起来,攒成一个大太阳,留到冬日,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在人生最失意痛苦的时候,对抗着,把自己解冻,释放别人的负疚。
母亲的心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刚被妹妹从医院接回宁乡。她的脚步很快,进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抬头,瞥见她满头汗珠,或者是雨珠。她的手里提着几个袋子,沉甸甸的,我知道,那定是她在电话里说的买的两只土鸡,定是听说我今天回来刚去菜市场宰杀了拿回来的。
我勉强坐端正,低声唤她:“妈!”
她把袋子放地上,急促地走近我的身边,问,“还痛吗?”我摇摇头,她自言自语:“怎么会不痛,身体这么虚弱,要好好补补了。”
她一刻也不消停,为了照顾我。
她把炖好的鸡汤端到我的手里,温度刚刚好。她看我一口一口喝下,才满意地拿着空碗离开,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再喝一碗?”
她拿最柔软的被子垫在躺椅里,让我躺着。觉得还不够,又把披肩搭在我的身上。
她把洗脚水放到我面前,要帮我洗脚,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就拿干毛巾蹲在旁边等候着。
她扶我上楼梯,一步一步,她佝偻着背,右脚比我稍前一步,重心前倾,双手紧紧地托着我,尽量把我的重心载到她的身上。
其实我能够自己上楼,其实我能够自己端水喝,可是,她什么也不让我做,我不像往日那样跟她争辩。
很久很久以来,我没有跟她这样朝夕相处过了,或者说是没有跟她相处过了。每个月回来看她一次,尽管每次回来我会给她钱,会给她提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可是,我与她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一顿饭的时间,或者连一顿饭都很少陪她吃过,我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有这样那样的借口,每一次,我都是急匆匆地要走。
她真的老了,头发里白色的比黑色的多了。我想起幼年时喜欢帮她扯发中偶然发现的一根白丝,有时候翻来覆去地找,怎么也找不到。
她真的老了,昨日她提着买的肉到了门口,又折回菜市场去寻肉。
她真的老了,我告诉她我要每天吃一根香蕉,结果她一天剥了五根香蕉给我吃。
我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跟她一起睡过了,这些日子,她一定要陪我睡,说怕我半夜要上厕所不方便。她安顿我躺下,拖了枕头睡到床的那一头。
我突然发现她睡觉原来还会打呼噜,她睡觉也蹬被子,偶尔还会说梦话。
光阴这把刀子终于把当初那位留着齐耳青丝,面色红润的少妇雕刻成了一个沧桑的老人。
她的美丽容颜没有了,她的气质也遗失在曲折的生活里。我再听不到她如年轻时那般轻轻诵读诗词,我再也看不到她挺直背牵我走在街上,略微清高的样子。
她如老妈子一样地伺候着我,这似乎是她现在最伟大的工作,最幸福的事情。我的血压依然很低,头依然很晕,可是我不想隐瞒,我就这样虚弱地躺在摇椅上,看她忙进忙出。只有我的弱小,才能让她觉得自己的坚强与精神。
她突然从厨房出来,说让鱼贩留了一条黑鱼,现在要过去拿,不然没有了。不及我回答,她已经出了门。
我偷偷地擦掉眼泪,吃掉了她给我剥的第五根香蕉。
人间四月天
快要放五一假了,春的色彩更显得浓厚了一些。前阵子,日日大雨,春雷滚滚,而现在,阳光逐渐显露,在阳光下,一切都变得更清新、更明亮、更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