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秦可卿进屋对宝玉说:“宝二叔,你侄儿岁数还小,假如谈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希望多多原谅,他看着十分腼腆,其实脾气很不随和。”宝玉笑着说:“我知道就是了。”秦氏又跟自己的兄弟说了一会话,就陪凤姐去了。
宝玉正和秦钟聊得开心,凤姐差人来催宝玉去吃饭。宝玉胡乱答应着,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饮食上,只是问秦钟一些家中的事情。秦钟说:“去年,我的老师辞馆不干了,我父亲年老体弱,又身患疾病,还没有决定是否给我请个老师,我现在只是在家看一看旧书,况且读书这种事,需要有一两个知心朋友作伴,读起书来互相讨论,才会有真正的长进……”宝玉没等他说完,便表示赞同:“正是这个理,我们家倒是有个家塾,亲戚子弟都可以入塾就读。因为去年老师回家,也就没再看书。爹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在家塾中温习旧书,待明年老师回来,再各自回家读书。我奶奶对各家孩子在家塾读书甚为不满,因孩子一多,淘气玩闹,反而不好,加上我生病耽误了几天,到现在还没有入家塾。今天你既然提起这事,何不到我们家塾上学,我也好有个伴,彼此都有好处,难道不好吗?”秦钟笑着说:“家父前日也夸赞这里的义学,本来要和府上的老爷商量,只因老爷公务繁忙,不好为这么点儿小事操心费神。二叔在一块儿谈心是惦记着侄儿,为什么不及早办,彼此不致荒废,既可以常在一块儿谈心,又可让父母放心,得朋友之乐,那不是很好吗?”宝玉说:“放心,放心,咱们先告诉你姐姐姐夫和琏二嫂子,你今天回家告诉你父亲,我回去告诉祖母,不可能办不成。”
二人就这样说定。天已经黑了下来,出来又看她们玩了一会牌。吃完晚饭,便和凤姐携手回到荣国府。在路上,宝玉把秦钟上学的事和凤姐说了。凤姐说:“这容易,等回禀了老太太,然后打发人到家塾里说说,让秦钟到这里读书就是了。”宝玉回到府中,把详细情况和贾母一说,再加上凤姐在旁边帮腔,贾母一高兴就答应了。
宝玉听说宝钗有病在家休养,便想找机会去看望薛宝钗,今天正是个好机会。
宝玉来到梨香院,先给薛姨妈请安,姨妈一把拉住宝玉,把他搂入怀中笑着说:“我的儿,这么冷的天,真难为你想着我,快快上炕来坐着。”宝玉问:“薛蟠哥哥在家吗?”薛姨妈说:“他是没带笼头的野马,整天在外边瞎逛,根本不在家呆一会儿。”宝玉又问:“宝姐姐现在好不好啊?”薛姨妈说:“她正在里边屋,你进去看看她,收拾好东西我就进去和你说话。”
宝玉听了,连忙下炕来到里间。宝玉问:“姐姐的病是不是好些了?”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走进来,赶紧站起身笑着说:“已经好多了,多谢你记挂着我。”说完,她让宝玉坐在炕沿上,然后打发自己的丫环给宝玉倒茶。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妈安,又问别的姐妹好。一面又看着宝玉的穿戴和脖子上挂的长命锁、记名符和那块落地时嘴里衔的玉石。宝钗笑着说:“整天都听人讲你这块玉,但是我从来没有仔细鉴赏过,我今天倒要好好瞧瞧。”说着便向宝玉走过去,宝玉也把身体凑过去,把那块玉石放在手掌上,只见玉石大如鸟卵,灿烂如明亮的霞光,晶莹润泽如酥油,有五种颜色的花纹缠绕在上边。宝钗手拿玉石看着正面写着两行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又翻过背面看到三行字,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她一连念了两遍,才回头向丫环莺儿笑着说:“你还不去倒茶,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莺儿笑着说:“我听到这两句话,倒和姑娘项圈上面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赶忙问:“原来姐姐脖子上的金锁也有字,让我观赏观赏。”宝钗笑着说:“你别听莺儿胡说八道,上边没写什么字。”宝玉央求宝钗说:“好姐姐,你能瞧我的,我就不能瞧你的吗?”宝钗缠不过他,于是说:“也是有个人送了两句吉利话儿刻在上边,所以每天都戴在脖子上,要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意思?”一边说,一边解开衣扣,便露出了大红颜色的袄儿,把那镶嵌着晶莹珠宝和灿烂黄金的项圈金锁掏出来,宝玉连忙托着锁仔细看,就在上面看到八个字,金锁正面写着“不离不弃”,反面写着“芳龄永继”。宝玉读了两遍:“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完后,宝玉笑着说:“姐姐,你这八个字倒和我这八个字是一对。”莺儿笑着说:“是个头上长着癞疤的和尚送的,他说必须要把这字刻在金器上……”宝钗不等她把话说完,赶紧催她去倒茶。茶倒来后,宝玉和宝钗肩并肩坐着,只闻到一阵阵的香气传来,但不知是什么味道。便问道:“姐姐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就没闻到过这种香味呢?”宝钗说:“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熏它?”宝玉问道:“那这是什么香味呢?”宝钗低头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是我早上吃的冷香丸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冷香丸’,有这么好闻?好姐姐,能给我一丸尝尝吗?”宝钗笑着说:“又胡闹了,药也能胡乱吃?”
他俩人正说到这儿,就听到外面有人说:“林姑娘来了。”话刚刚讲完,黛玉就飘然走了进来。她一见宝玉,就笑着说:“哎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宝玉连忙站起身让坐,宝钗笑着说:“这话怎么讲?”黛玉说:“早知他要来,我就不会来了。”宝钗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黛玉说:“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天他来,明天我来,错开来,岂不天天有人来?这样也不至于太过冷落,也不至于太过热闹,姐姐难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宝玉看见黛玉披着斗篷进来,就问她:“外面正在下雪吗?”一些佣人老婆子就回答说:“已经下了有半天了。”宝玉说:“快去取我的斗篷来。”黛玉就笑着说:“是不是,我一来他就该走了!”宝玉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不过是拿来预备着的。”这时薛姨妈已经摆好了几样细巧茶食和好酒,宝玉高兴地喝起酒来。喝酒时,宝玉说:“酒不必烫了,我只爱喝凉酒。”薛姨妈说:“这可要不得,冷酒一下肚,写字时你的手就会打哆嗦的。”宝钗笑着说:“宝兄弟,亏你平时还学了不少知识,难道你就不知酒性最热,要热着吃下去,散发得就快,冷酒下肚,便要凝结在肚子里,得用五脏去温暖它,这样对五脏不是很有伤害吗?从今儿起,你就要改了这坏习惯,不要再喝冷酒了。”宝钗一番话,使宝玉有茅塞顿开之感,于是宝玉放下冷酒,命人拿去烫热了再喝。
黛玉在一边嗑着瓜子,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正好黛玉的丫环雪雁来为黛玉送小手炉来。黛玉含笑问她:“是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你费心,还怕冻死我吗?”雪雁说:“是紫鹃姑娘叫我送来的,紫鹃怕姑娘冷,所以叫我送来的。”黛玉接过手炉,抱在怀中,笑着说:“亏你还能听她的话!我平时跟你说的,你全都当耳边风吹走了,怎么她说的话,你就依,比皇帝的命令还强百倍!”宝玉听这话是夹嘲带讽,话里有话,心里就明白黛玉是想借此奚落自己,也就不和她争辩,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宝钗早就知道黛玉惯使小性,也不愿理她。薛姨妈笑着说:“大家都知道你身子单薄,受不得冷,她们能够挂记着你难道不好吗?”黛玉笑着回答:“姨妈,您可能不知道,好在是在姨妈您这,如果是在别人家里,那还不叫人家生气,难道说姨妈就连个手炉都没有,偏偏派人从家中送来了?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我平时轻狂惯了呢。”薛姨妈说:“就你心眼多,有这么多想法,我就没你想的那么多。”
说话的工夫,宝玉已经三杯酒下肚了。奶妈就在旁说:“别喝酒了,你可别忘了今天老爷在家,提防着老爷考你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