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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老二说了一声“晓得”,便在船后艄悄悄地溜下了水,轻轻地往水里一扎,潜到了湖水中。他看准刘大河的船就在咫尺。他想偷偷潜过去,伏在他的船舵上,这样就神不知鬼不沉,也不会淹死。等他的船靠岸了,我再找个机会逃走。

但是,正当老二在水中往前潜去时,刘大河的船又向胡子挑的船这边靠过来了。结果,等老二憋了一口气钻出水面时,却钻过刘大河的船底,一下子暴露在无遮无掩的水中间,被刘大河船上的人发现了。那些喽罗一见老二,便大声喊:“二大王逃跑了,二大王逃跑了!”

刘大河一见,便大声说:“开枪!”

于是,几支枪同时对准了老二开火。在乱枪之中,老二的肚皮翻起来了,像一条死鱼一样的浮在水面上。周围的湖水一片绯红。

胡子挑船上的那些弟兄见老二死了,再也无心抵抗,便一个个都跳入水中。但是一个个都被刘大河和手下的喽罗射杀了。现在这条船上,就只剩下胡子挑一个人了。

湖面上暂时沉静下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得湖面一片灿烂。刘大河正要跳到胡子挑的船上去时,却见胡子挑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他站在船板上,用手扶着舱门上的竹帘子,看了看东边天上那轮红彤彤的太阳,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刘大河,看着刘大河身边的张蛮子。湖面上有风,吹得他那部又白又长的胡子在一抖一抖的动。

刘大河这时也没有动手,只是在静静地看着这个曾是自己叫做爹的人。只有在这时,他才觉得这个人很陌生,根本不像自己的爹。

看了一会儿,才听到胡子挑用手指着刘大河说:

“刘大河,刘少爷,你先别动手,让我和你身边的张蛮子说两句话,好吗?”

刘大河没有做声,他还在看着胡子挑。

这时,只听到胡子挑说:“张蛮子,你把一切都说了吗?你还遗漏了什么没有?你要把所有话都说完,都说清楚啊!”

张蛮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很害怕地对刘大河说:

“少爷,快……快开枪啊……”

“别,别开枪。刘大河,你听我把话说完。”胡子挑似乎笑了一下,接着说,“刘大河,你真是做少爷的命啊。你有两个好爹,一个是三先生,一个是我……”

“你放屁!”刘大河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吼一声,说,“胡子挑,你还敢说是我爹!”

胡子挑真的笑了。他说:“三先生生了你,给你留下了万贯家财;但是,他也害了你,结果给你留下了一身还不清孽债。你知道吗,你欠的孽债都是你自己惹的啊……”

刘大河居然没有做声,好像平时在黑虎山听胡子挑教诲一样。就连他身边的张蛮子也一声不响。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胡子挑见对面船上没有动静,又放开胆子大声说:

“刘大河,也许张蛮子已经告诉了你,你是怎样成了少爷,我是怎样成了土匪、强盗的。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不想做这种买卖的呵。现在黑虎山烧了,土匪也做不成了。刘大河,你现在有了这么多钱财,就找个地方过日子吧。不过,北方天天在过飞机,在打炮,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进鄱阳湖了,天下已没有太平的地方了,你今后怎么办呢?你……”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胡子挑。”

刘大河打断了胡子挑的话。也许是胡子挑的这番话,拨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弦,让他说话的底气明显的不足。

胡子挑说:“刘大河,当年我被你的亲爹三先生害得家破人亡,我只有亡命鄱阳湖做土匪。现在你也一样,这就是报应,我们谁都不欠谁的。我要说的话已完了,不用你动手,我知道会怎么做!”

说完,他从脚下捡起一把刀来,一手撩起自己那把又白又长的胡须,一手拿刀在脖子上用力一抹。血,流出来了,胡子变成了红色。胡子挑倒在船板上,脸上很安详……

刘大河没有做声,默默地看着胡子挑的血,顺着船板一滴一滴地落到湖水里。张蛮子也没有做声,那位红船手也没有做声,所有的土匪都没有做声。鄱阳湖的早晨从来没有这么清静过,似乎连鱼儿也躲进了水底。这时,只有湖上的风在悠悠地吹,吹起了一湖的波纹。

太阳依然明晃晃的,照着满湖的波纹,又是金光点点。

这时,西北方向的天空中,似乎传来滚滚的雷声。刘大河知道,那是日本人的飞机在响,也许是马当守军的炮声——因为他也知道,农历九月的江南,是不会有雷声的,何况天上的太阳正好。

刘大河知道,胡子挑没有骗他。“天下已经没有太平的地方”——这是刘大河听到的第一句真话,也是胡子挑说的最后一句真话。

胡子挑死了,刘大河没有把他碎尸万段,而是听了张蛮子的话,也找了一条长长的布袋装了,然后把他丢到鄱阳湖深深的水里。他想,这一定是胡子挑最喜欢的地方。

刘大河又回到了黑虎山。大火后的黑虎山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满山弥漫着灰黑色的草木灰尘,在风中纷纷扬扬。山涧深处,还有缕缕的青烟在飘。

刘大河站在湖滩上,望着那丑陋的山峦,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刚才面对胡子挑,他似乎把一切都忘了。现在,他却把一切都记起来了。想不到自己这十多年来,不仅杀了许多无辜的船夫、渔民和老百姓,而且竟把自己家里的亲人都害得一个不留。尤其是想到对姐姐的糟蹋,更让刘大河无理自容于世了。

湖边有几间窝棚,还没有被大火烧毁。刘大河走了进去,倒在一堆凌乱的被褥上,两眼直直地盯着棚顶,一幕幕往事就浮现在眼前。

这时,有两个喽罗进来了,竟抱着一个酒坛子进来。刘大河一见,嚯地坐起来,一脚把酒坛子踢飞了。只听到咣当一声,窝棚里顿时酒香四溢。刘大河大喝一声:

“谁叫你们拿酒来,还嫌老子醉得不够么?去,快去把张蛮子找来!”

两个喽罗一听,慌忙一溜烟跑了出去。

刘大河在窝棚里踱来踱去,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样,随时都想吃人。等了近半个时辰,那两个喽罗才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告诉他说,张蛮子不见了,那个驾红船的水手也不见了。有人看见他两个人上了山。

他们上山干什么?

刘大河觉得很奇怪,立即带着几个喽罗上了山。走在满是残枝枯叶和烟火灰尘的山路上,刘大河心中有一种麻木的感觉。黑虎山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昨天的那种感觉了。他们来到聚义厅前,聚义厅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几根倒榻的木头还有冒着青烟。他们又走了几个山头,都没有发现张蛮子和那个红船水手。

这时,刘大河突然心中一亮,大声说:“走!”就带头朝山东南角上的悬崖边跑去。果然在那座悬崖上有两个人影,走近一看,正是张蛮子他们。悬崖下面就是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三先生当时就是被丢进这个深潭之中。此时,张蛮子正跪在那个深潭边,向着深潭一边磕头一边流泪。

刘大河走过去,站在张蛮子身后,问他在这里干什么。张蛮了回过头来对他说:“少爷,我在告诉你爹,说胡子挑已经死了,叫他可以闭眼了。”

刘大河一听,心头一热,觉得这张蛮子还是个讲义气的。但一转念他又说:“张蛮子,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蛮子指着自己的头说:“少爷,你看到了么,我这只耳朵是被胡子挑割走了。胡子挑说,我要是告诉了你,他就把我这只耳朵也割掉。少爷啊,我也是人。是人,总不能一只耳朵都没有呀,你说是不是?”

刘大河心想,这个张蛮子真是不可思议。他说:“你要耳朵有什么用,现在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过来,把你的头伸过来。”

张蛮子一听,又是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少爷,少爷啊,千万莫割我的头啊,头割了,命就没有了呀。”

刘大河问:“你要头干什么?你有命没命不都一样。”

“不,少爷,我要命,我怎么能不要命呢!”张蛮子慌慌张张地说,“我要留下一条命来。我还要为少爷你做一件事啊!”

“为我做一件事?”

“对,你知道么,你还有一个儿子……”

“什么?你说什么?儿子?”刘大河急了。

“是呀,刘大河。你知道吗?你还有个儿子,是你姐姐刘素娇生的。现在就在我们红船局养着。”那个水手在一旁插了一句。

这一句话,就像五雷轰顶,震得刘大河魂飞魂散,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这是真的么?”

“是真的。刚才张蛮子对你爹说,他要帮你带大这孩子。你哥已死了,你姐也死了,张蛮子说他要把这个孩子带到你老家刘家渡去抚养成人。这是你刘家最后的一条根啊。”

刘大河站不住了,终于跪了下来,对着悬崖下的深水潭大叫起来:“爹,爹,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爹。我是畜生!”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打自己的耳光,一下一下的扇得叭叭作响。

此时,张蛮子反而站起来了,对刘大河说:“少爷,别打了,打死了也没用。你还是给我一箱银子,让我把你的儿子带到刘家渡去,我把他养大成人。当年你爹装走了胡子挑十二口皮箱的金银财宝,他后来要我拿走一箱。我没敢要。你现在不是也有很多的金银财宝吗?你就给我一箱吧。我老了,我要一箱银子养大你的儿子啊!”

刘大河没有理睬他,只顾自己在那里磕头,流泪,痛哭不已。

当天下午,张蛮子真的和那个红船水手走了。他们划着一条小船,向左蠡方向驶去。刘大河真的给了他一箱银子。

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影,刘大河一直跪在湖边目送着,直到这条小船消失了茫茫的湖面上。他嘴里在唠叨着一个由耻辱凝成的名字——“刘十二”。

夕阳西下,暮色四起,黑虎山已经彻底地死去了。刘大河在湖滩上疲惫地走着,开始在开始寻找一条新的出路。他要洗涮这一身的奇耻大辱。

第二天一清早,刘大河就把黑虎山的土匪集中起来。望着眼下还剩下的百十号人马,刘大河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对这百十号土匪说:

“大家听着!从今天起,愿走的,我一个不留;要路费的,到聚义厅后面的地窑里的自己扒;不愿走的,就跟我走!”

“大王,带我们去哪里啊?”

“听好!”刘大河铁青着脸说,“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再叫我大王,再叫我就不客气了。我是刘大河。黑虎山的强盗大王已经死了,知道吗?”

“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刘大河说,“我要带你们去马当。”

“马当?”

“去,去马当。”刘大河坚定地说,“日本人就要打进鄱阳湖来了,我们就去守住马当口,不让日本人打进来。听说那里有个薛师长,手下兵强马壮,我们就投奔薛师长去。这些年,鄱阳湖的老百姓让我们害苦了,我们都是有罪之人。现在,我们要去为鄱阳湖的老百姓做点好事,才能洗刷我们罪恶。愿意去的,今天就跟我走!不愿去的,也不准再在这里杀放火。听到吗?”

许多人都在齐声说:“跟刘大河走,打日本人去!”

黑虎山下又大火冲天。

刘大河带着几十号人上了船。在临走之前,他们放了一把火,点着了这几间窝棚,也点燃了湖边那一望无边的芦苇荡。

刘大河这样做了,觉得了心里好过了一些。

十几条船顺流而下,朝马当驶去。刘大河回头望了望。人看到了湖边的大火还在熊熊的燃烧,烧得天都红了。刘大河觉很悲壮。

他希望这把火,能烧毁自己过去所有的罪孽和耻辱。

他在寻找一条新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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