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遇、左怡,两位同学请快点儿来到台上,我们走最后一遍台。”舞台上的负责老师焦急地通过话筒叫着坐在台下的我们,我看到南遇安静地摘下耳机塞进背包里,然后一声不吭地向着舞台走去,我好像被钉在椅子中没有力量让自己站起来。倒是身边的寒静很慌乱:“喂,你说他是不是听到了?”我镇定地起身,拉开南遇的背包,那个被缠好的耳机规矩地躺在侧兜里,没有手机、没有iPod,什么都没有。
拉长这一秒,泼凉这肆意的嘲讽,我该报以多大的欢情送走你,感谢你给了我体面的离场。没有满目疮痍,没有恶语相争,没有最后的停留。
7.
我是南遇。
五月十七号,外面一直在阴天并且有了由远及近的轰隆声,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映衬这首《你还是走吧》,但是我知道这样自挖心口把浓稠没有精神的心脏给别人观赏无疑是一场自杀,对,倒还不如死去来得痛快,童家绘你说呢?
下午三点五十,我们走了最后一遍台,除了左怡开始出现不小心的磕巴和断片儿,负责整个彩排的老师都很满意,在最后的结束词中我明显感受到左怡的心不在焉,她的词没有一句是按照台本走的,但我还是硬生生地与台本相结合,台下的寒静和半场中溜进来的高成坐在第一排,他们吃惊的表情和站在舞台正下方的老师的表情不谋而合,很显然所有人的表情都说明了一点,最后一场的左怡是怎么了?
走下台的时候,左怡低着头走在我面前,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不小心差点儿就摔在了地上,我从后面及时搀住了她的右臂,没有报以感谢的话和表情,稳住身体后她直直地走向正在组织全体演职人员开会的老师面前,站在那里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又好像在戏谑。
“左怡,最后一遍怎么了?这个样子可是不行啊。”老师带有责备的语气但又不好发作地对着左怡说。
“今天有些累,最后一遍状态不是很好。”左怡抬起头的瞬间我看过去,又是那个被包装得完好无损的宠儿左怡,带着完美的笑容和拿捏到位的腔调,果然在这样一个左怡面前所有的过错都是微不足道的,所有人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顺从。
“原来是这样,那一会儿趁着上妆的时候好好休息一下。”老师的表情带着一种担心多余的自嘲,也是,没有缺点的左怡怎么会有让人失望的一面。
接下来的十分钟老师在说着最后的细节和改正,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毕竟是作为一场毕业生献礼,真诚是最大的保障,但是我能感觉到站在身旁的左怡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是一种不想被我发现的躲藏和伪装,嘴角不由得有些微微上扬,左怡,难道寒静说的话对你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吗?
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躲在简易化妆间里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周围来来回回的人很多,嘈杂没有章法,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混乱,但所有的事情又是框在一个规矩下进行。高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左怡正坐在前面的化妆台化妆,我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一会儿表演的时候你穿什么?”高成的声音懒洋洋的,有一种才从床上睡醒的感觉。
“我这儿只有一套主持的西服和早上穿过来的运动裤。”我靠在离着化妆间不远的墙上,随手打开了右边的窗户,有细细的雨丝飘了进来,“喂,外面开始下雨了,一会儿拿器材的时候小心点儿,尤其是我的贝斯。”
“又下雨,”高成懊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估计我和小宇的衣服就得成它们的雨披了,要不给你弄一条牛仔吧,T恤就你今儿早上的黑色那个?”
“高成……”我的语调突然变得低沉下来。
“怎么?”高成果然被这样的我搞得紧张起来。
“也没事儿,就是今天一天不断地想起一个人来。”我把右手伸到窗外去,雨丝开始变凉,闷热的气息已经被卷到泥土里。
“……童家绘。”高成沉默了几秒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外面开始渐渐变阴的天,沉默了下来,电话那头的高成也陪着我一起沉默,还有什么话要说呢?赌了半生的情动在没有绝情的旅途上,枉费了太多逝去的景色,我从来不相信深情是桩悲剧,当决绝地撞上南墙后我还能对你微笑,还能为我的不得体而尴尬,我无数次的大呼小叫和太多的丑态百出都是在和你一起时的放肆和深情,只是为了打压不断升级的情绪。我一直在行走和改变,在不同的城市遇到了不同的人,背着不同的背包说着不同的话,我不是想改变迷恋,但是因为用情是一件太炙热的事情,回忆是一件太寒冷的物件,靠着这样的极端才能生活下去的我还会期待什么浓墨重彩,只是希望你的热牛奶还在,远方还在,你的我还在。
“对,童家绘。”
挂掉电话后,我直起身想要朝化妆间走过去,但是迈出的第一秒就停住了。
左怡站在那里看着我,突然天空一个明亮的闪电透进屋中,趁着那一瞬间的光亮看清了她的表情,随后一阵闷雷轰然而至。
绝望和悲伤就快要溢出她的双眼盖住露出的双肩,她站在那里像是在荒野中燃烧,像是永生不得相拥。
8.
我是左怡。
五月十七日,现在是七点二十,外面在下着没有尽头的大雨。还有一个节目就要轮到乐队上台,上一个节目报幕的时候我已经偷偷瞄到有一些“痒”的歌迷带着闪光牌来到了现场,老师来到后台和我们说乐队是由校长来报幕,我们四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小宇吞了下口水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校长保驾护航。”报完幕的南遇已经换好了黑T恤和牛仔裤,他们三个糙男人统一的黑色T恤,破牛仔和黑色高帮帆布鞋,就我一个人正经地穿着他们三个人拿过来的绿色小礼裙,只是不得不说虽然表面看上去不搭调,但是却有一种内在的浑然天成。
小宇开始打开琴包拿出吉他,高成则晃动着鼓槌心不在焉地和我开着玩笑,南遇沉默地蹲下去打开放在角落的琴包。
“高成!”南遇愤怒地站起身朝着身后的高成喊,我们几个人纷纷来到打开的琴包前,里面躺着一把已经废掉的贝斯,琴弦被人故意剪断,像是蓄谋已久。
“这他妈的是谁干的!”高成骂了一句然后朝着正在忙碌的后台大吼了一声,像是死水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忙碌的事情站在原地惴惴不安,高成愤怒的样子让他们不知所措,“再说一遍,你们谁把南遇的贝斯弄坏了!”高成踹倒了放在一旁的桌子,有不少的女生惊讶地叫了出来。这时有老师赶了过来,了解了情况后露出一副“谁让你们不事先做好准备”的责备表情,但是却吐出了几个字:“再想想办法。”我轻轻地拽住了身边快要狂躁到疯的高成,我知道老师这句话已经惹怒了他,但是打架从来都是最低劣的方法。
“要不南遇你和左怡合唱得了,咱们把录好的小样儿当作伴奏。”小宇皱着眉头看着坏掉的贝斯说。
“我想要现场。”南遇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
这时另一个老师朝着后台喊起来:“乐队快点儿上台!”窗外突然一阵响雷,像是一记警醒又像是崩塌。
我们四个人互换了一下眼神,从这些眼神中我没有捕捉到一个有用的信息,但是没办法,外面是无数张死气沉沉需要放松的高三前辈们,“这样,我先出去救场,你们赶紧想出来怎么办。”说完我拿着话筒朝着舞台走了过去。
舞台很黑,灯光老师给了我一束光,走到台中央看不到台下,我微笑着举起话筒。
“为了让各位更好地适应乐队,我提前给大家预热一下。今天下午我们在彩排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谈到了对于毕业的想法,有的人说害怕有的人说向往。”我已经听到老师在台布后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但是他们还没有出现我就不能下去。
“作为一名高二学生,面对着劳累的学长学姐们,除了鼓励和支持外,我还想送上一首诗作为对毕业生们的献礼。”台下鼓掌的人不少,我甚至听到了寒静喊了一句“左怡我爱你”的话,真是感谢自己平常积累的人气。“《毕业生》送给学长学姐们。”
救场的时间应该够了,临上台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南遇,他朝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掌声雷动中走下台,三个人已经准备就绪在等着我会合,志愿者们在忙着小心地放置架子鼓和麦架。南遇看到我下来:“左怡,一会儿第二段我来,副歌一起,B部分的时候我们交换顺序。”我点了点头,然后四个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就心领神会。
在台上站定的时候,南遇突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惊奇地看向他,他没有看过来只是又放开。灯光慢慢笼罩了舞台,台下无数人开始欢呼沸腾,南遇紧贴着话筒低沉地说:“时隔一个月重新归来的“痒”,带着新的主唱和今天只能唱歌的悲伤贝斯手,一起感谢你们的到来,现在用你们的声音告诉我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你还是走吧》以摇滚和民谣的结合,在癫狂的气氛中突然情感归零情绪落寞,又在几近绝望的困境中找到光亮还是重新对着微光疯狂,你们看到这个已经疯掉的南遇了吗?
不,你们永远也看不到。
9.
我是南遇。
五月十七号,在唱现场的时候我失声了,跪在年久失修的地板上应着观众的击掌声、撕裂声;
五月十七号,最后一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左怡紧紧地拽住我的右手不肯放开,她用力地握着好像我快要离开,但是她却没有看我;
五月十七号,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疯长了,意外和失望混合交织,唱歌的时候我只是用力地怀念我的童家绘;
五月十七号,在高成彻底把鼓槌敲断的那一刻,灯光都开始迷乱了;
五月十七号,左怡想对我说什么,但我却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回应;
五月十七号,我们的高二,就这样结束了;
五月十七号,七点半乐队下台,校领导开始长篇大论,礼堂外的世界在下着倾盆的大雨。
我哑着嗓子招呼着已经有些疲累的三个人:“去小宇酒吧吧。”果然高成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小宇抬起手中的表想了想说:“要不今晚再在我那儿来上一场?”“行啊,只要老板满意,我们随时奉陪啊。”左怡套上一件黑色的小外套,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一会儿奔在雨里。
走在门口的时候,我举起自己的西装盖在一旁左怡的头上,然后拉着她就朝着车棚跑过去,身后的高成和小宇不断地发出怪叫声,两个人脱掉了T恤保护战果累累的乐器。在狂奔的路上不时有人尖叫着喊我们的名字,倒是苦了高成和小宇,珍贵的光膀子照旧要这么被慷慨奉献。
“谢谢你!”到了车棚后我蹲下去开锁,左怡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站起身把锁挂到车把上,然后坐在车座上打车:“谢什么?”
“一切事情在你唱歌的时候就明确给了我答案,谢谢你让我的憧憬死亡得这么有力量。”左怡把一句像是想了很久的话扔了出来,然后笑着把披在肩膀上的西装搭在我的肩膀上,高成和小宇这个时候也骑着车来到我们面前,左怡调皮地小跑上前把小宇从座位上拽了下来,然后安静地坐在了高成的后面。
高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打着了火。
那条绿色的小礼裙在雨水的袭击下显得楚楚可怜,但是却像一张浸泡在水中的莲叶,无限蔓延与延伸,安静地长满了全世界。
六月毕业季,许多人都疯了,他们终日幻想的一梦三四年终于在这个热度要泡开皮肤的月份结束了,而明年今日就像蛰伏在下一个路口的饕餮,一个转角就要果腹而眠。
左怡没有和高成在一起,我们彼此分享独立和青春,却始终知道,我们像到生命的弧度都完美得契合,像到注定不能在一起。
高成换了一副木质的黑框眼镜,我报废了机车,每天被高成载着上下学,“痒”在7月开了好几场封箱一年的专场。很多人都开始猜测为什么我们就要这么平凡地度过高三,寒静甚至在一个夏雨黏稠的夜晚哭诉着打电话来质问感情,我却什么都不能回答,可能因为一个人会放弃一些事情,为了一份梦想中的朝圣会放弃一座美好的城池。我不是招惹的少年,高成也不是绝顶的才俊,青春还小,我们总要慢慢放逐。
10.
我是左怡。
曾经,我的秘密是这个叫南遇的人,我甚至失掉理智地想念他,对,可能情感爆破的结果只是迷恋,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也只剩下自嘲。
我也只是,左怡,而已。